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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我见霜翘(十三)
    出了剑,却不似她想的那样一往无前。

    这小和尚的棍法使得虎虎生威,且不拘泥于形式,似乎能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方向打来。

    她也只能用归雪剑法做着勉力支撑。

    剑光与棍影闪烁,看起来不过是初学者的粗糙的试探。

    宁双双的脚仿佛定在了原地,只盯着乌梦榆手里的剑。

    问路乾坤改编的漫画连载到“大慈悲寺”那一话的时候,正是“霜翘”第一次出场。

    当时只要打开“弹幕”,铺天盖地皆是密密麻麻的“霜翘一出,谁与争锋”。

    漫画里的霜翘是一柄很美很不凡的剑,一出场就自带三百六十五度的灯光,再附带有结霜成冰的背景图。

    它的战绩也很对得上它的美貌,大慈悲寺九十九佛道难,三千僧客,八千长明灯,皆毁于此剑。

    季识逍手中出鞘必定饮血的剑,也是她最想得到的剑。

    “原来一开始的时候,在乌梦榆手上吗”

    这倒是有点不好办了,宁双双想,若是在季识逍手上,她倒是可以毫无负担地抢过来。

    但是在乌梦榆手里,她就有些下不了手。

    小和尚脚步一定,长棍在虚空里一指,“施主,我要用新的棍法了。你小心点。”

    他面容澄澈,用招法之前还要提醒一番,似乎是怕下重手伤着了她。

    乌梦榆点了点头,同样说“我也要用新的剑法啦,你也小心”

    她挑了个剑花,剑锋迎着瀑布,更显锋锐。

    “春江花月夜”第一式“海上明月”,对上了大慈悲寺的“空妄了无痕”棍法。

    乌梦榆直面着这一记重重的棍,神色沉静,眼神专注,仿佛面对着令人不可逼视的佛光。

    第一式是剑起之势,绝不能往后退一步。若此处退了,这一战必定不能赢。

    一定不能退。

    脚下“踏雪归”的脚步运转着,直面迎上了那一棍。

    剑锋锵然一声长鸣,像是初春冰碎裂的那一声,落到耳里真如大慈悲寺每天清晨响的那一声钟。

    长棍带起的金色的虚影在空中凝结成细小的寒霜,霎时间落了整个天地。

    以伤换伤,不算亏。

    乌梦榆略微按着左肩上长棍那一道深深的伤口,喘着气,疼痛的感觉重重地传来,每一次呼吸起伏都牵连起一大片疼痛。

    围观的人群有些骚动,

    “哎这招倒有点意思了,小和尚这棍法有佛意的,这归雪的弟子的剑法,倒是挺好看的。”

    “好看你学的剑法都喝到肚子里去了吧明月似刀,这剑法的剑意都感觉不到”

    “啧,以伤换伤的打法,我又想起我们派里那些练体修的大姐大哥们了。”

    “”

    很好,剑势已经有了,接着打下去一定能赢。

    乌梦榆手腕一翻,直接接上了“春江花月夜”的第二式,这个时候她再没有吝惜自己的灵力,只行快攻。

    “镜花水月”这一招威力很强,可是变通很少,多使几次便能让人看出破绽来。

    一定要快。

    乌梦榆实战经验很少,只能催动灵力,从各个方向袭去,虽然经脉里传来阵阵疼痛,但即将赢的快感暂且压过了所有的痛苦。

    这样一通猛烈的攻势,倒真是把那小和尚打得节节败退,最后一剑,更是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听风只恨自己没有双手,不然这个时候肯定“啪啪”鼓掌“小乌,干得好啊。”

    乌茂庭和自己的道侣说着“这孩子真是的,这样损耗经脉来使剑招,这都是跟谁学的,打完这场得好好说说她。”

    姜辞月却是叹了口气“让她打吧,小乌,其实很想赢的。所幸我这点医修的修为还算不错,能给她养回来。”

    小和尚的后背几乎贴着瀑布之水,目光却很坚定“施主剑法了得。”

    剑法了得,她学剑十多年了,还从没有人这样夸过她。

    乌梦榆心里没有自得,只有隐隐的一点释怀,觉得自己练春江花月夜是没有白练的,只道“那你认输吗”

    然而,变化就在转瞬之间。

    碎裂成冰的金光转瞬又燃烧成火。

    奔流不息的瀑布里凝结出一道金色的光辉。

    像是雨一样轻飘飘地落了小和尚满身。

    十二沐浴在光华之中,双手合掌,本已经穷途末路的颓势又硬生生扭转过来。

    宁双双笑道“原来湘槐树瀑布的机缘竟被个小孩子得了,没事,总归不是晏浮瑾得就成。”

    蓬莱岑宗主坐在高台之上,笑道“这是我派前辈归墟之时留下的一点修为,没想到最后竟然被大慈悲寺的弟子得了。”

    怀谷方丈很识时务“改日必定奉上大慈悲寺的回礼。”

    岑宗主摆摆手,还是笑“我不是这意思,机缘在那里,能者居之,我看你派的十二小和尚以后修为也必定不俗。”

    弟子们也是啧啧称奇,似乎第一次见这番景象。

    “我就以前听说过湘槐树瀑布里有机缘,在这里挖过三个月的宝,竟然没得到”

    “害,你把人家前辈的骨灰挖出来了,人家当然不把修为给你”

    “哎,这十二小和尚本已经天资不俗了,再得这机缘,天资恐怕更上一层楼了。”

    “你叹什么气啊,要说现在,最该叹气的,该是那位归雪的女弟子才对。”

    “”

    于是全场的目光又凝结到乌梦榆身上。

    对啊,明明剑法已经大优的局面,偏偏能遇上大能机缘这种事情,任谁也觉得心有不甘吧。

    乌梦榆没有其他的想法,只觉得小和尚的气息节节攀升,身上的伤在那瀑布的光华之下迅速好转,修为境界更胜一筹。

    他手里结出了一个掌印,威力比之前显然大了不少,,缩地成寸之术显然已经大成,走起来只如风影闪过。

    乌梦榆的身法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觉得眼前万千佛像轰鸣,脚步一直向后退,手中的破障之剑偏偏对大慈悲寺的佛法不起作用。

    “哗啦”最后退无可退,从峭壁处摔了下去。

    怀谷方丈看了这章法,笑着道“十二这掌法,是你教的吧。”

    今宵立于他的身侧,正望着眼前的水幕,闻言神色也未变“是,十二心境澄澈,是修行佛法的不二人选。”

    怀谷方丈只道“他如今十二岁,菩提掌不过暂时佛相虚影,你十二岁的时候,可是镇压住了破军剑,别妄自菲薄。”

    今宵“是。”

    麻雀急得团团转,飞过来飞过去“这也太倒霉了,怎么能撞上这种事情,啊她这别伤着了啊,这瀑布冲刷得这么大。”

    小和尚收了自己的掌,心里竟也有些惶惶,算是这次,他已经是连续两次把人打到瀑布里了。

    实非他本愿,罪过罪过。

    裁定的长老也是有些摸不清状况,见悬崖底下除了轰隆轰隆的嗡鸣之声,暂且没有任何声响,只好犹豫着说“这第二场赢的是”

    “等等”

    这一道声音自那悬崖之下行传来,有些模糊不清,像是含着什么一样。

    自青石的边缘处,趴上一只手来,那手很是纤细,沾着点血迹。

    拿着剑的女修从悬崖瀑布里跳了出来,她浑身似乎都被水和血冲刷透,看起来有几分冤魂索命的架势。

    将将站定,她的身形就晃动了一下,嘴里吐出来一摊血来,朗声道“十二,我们的比试还没有结束。”

    小和尚迟疑着“施主还要打吗”

    乌梦榆出了剑。

    十二的手下变了招式,从掌变成了小擒拿手,招式令人眼花缭乱,不过几个呼吸间,又擒住了乌梦榆

    他自从得了瀑布里的机缘,虽然还没能完全吸收,但是修为已经是大涨。

    乌梦榆的肋骨间又添一伤,只有靠剑支持着,才不至于完全倒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声音好像停了,整个世界里偏偏只留下了她的血流下的声音。

    滴答

    为什么偏偏是剑呢。

    如果不是剑的话,她有好多办法可以破眼前的局,可是唯独剑道一途,仿佛是天生来克制她的。

    剑道

    裁定长老问“归雪宗乌梦榆你还要打吗”

    乌梦榆埋着头,能感觉到好像有许多目光黏在她的身上,蓬莱的风比归雪太多了,她渐渐觉得冷了。

    听风有些愣愣地,有些伤感“哎这明明是对面耍赖嘛,这也有机缘。小乌这个时候即使认输,其实也不丢脸了。”

    打得有点太惨烈了,肩膀上一道几乎见骨的伤,四肢在石壁上磕出来的伤口,脸上也有些伤口,浑身流着血。

    它好像,从来没见过小乌有过这样的狼狈的时候。

    乌梦榆只觉得右手的剑仿佛千钧重一般。

    小和尚有些迟疑“其实这场应当算我胜之不武,毕竟是我得了”

    乌梦榆“不,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她勉力地笑了笑,这个被鲜血朦胧的笑容看起来竟然有种莫名的美,宛如行将末路的天边残阳一般。

    其实,归雪那么多剑法她都练过那么多遍啊。

    说是不会,是因为她即使练过那么久,也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掌握过剑的精髓。

    一定有可以破局的剑法吧。

    归雪的矮矮的桃花树旁,大比的名次从上往下依次写着

    “哎,怎么季师弟每次都第一啊,还让不让人活了,这谁能打得赢。”

    “这次的剑法掌握不牢,竟然倒数第二,也太丢人了吧”

    “嘘,小师妹过来了”

    那一次比的剑法,是“盈满则亏剑”。

    “锵”地一声,乌梦榆手持的剑又重重地撞上了十二的长棍,她只觉得手上一阵发麻,可仍然死死地握着剑。

    有血从手握住剑的地方流出来。

    看来这个剑法行不通。

    归雪的深夜只有桃花和月光与她作伴,找一处没有人的地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在偷偷练剑。

    “这一招不能大开大合的,是魏长老在一年前讲的。”

    “你每天多练一百剑,一周怎么也练出来了。”不能理解庸碌者的天才小季如是说。

    可是她每天练这招“踏雪寻梅”也不止一百剑,练了好久好久好久也没有练出来。

    乌梦榆再次出了剑,好像为了证明什么一样,她没有顾任何的疼痛,眼中暂且只看得到自己的敌人。

    “踏雪寻梅”连十二的衣角也没有碰到。

    这一招也行不通。

    听风喃喃“她在干什么呀”

    干什么呀,为什么啊。

    任谁也能看出来她几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却仍然在使着剑法,身法也变得迟缓,每一次使的剑法竟然是不同的剑法。

    那小和尚十二看起来颇为游刃有余。

    宁双双的脚步也停住了“我小看她了,霜翘她是配得上的。”

    岑宗主摇摇头“毅力值得赞赏,可是也得讲究正确的法子,这样使剑,长老,叫停吧。”

    怎么也不能让归雪长老的女儿废在擂台上啊。

    姜辞月面容悲痛,乌茂庭一直拍着她的肩。

    乌梦榆不记得自己使出了多少剑。

    咦

    这一剑似乎有了作用。

    不再是只有一声单薄的“锵”,而是破了十二的势,在他的手上留下一个浅浅的伤口。

    十二也一脸迷茫,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敌人都这么虚弱了,为什么还能有一招伤到他。

    乌梦榆想了好久,总算明白这一招来自“白露为霜”剑法。

    听名字就知道,是一个有故事的剑法。在归雪的小道消息里,是宋盏师姐的道侣在他们成婚的时候赠予她的剑法。

    希望他们能和和美美一生。

    因而这一套剑法几乎没有实战作用,完完全全是为了合上另外一套“蒹葭苍苍”而创造出来的。

    可惜,宋盏师姐与她的道侣决裂之后,“蒹葭苍苍”在归雪就失传了。

    没有人会去练“白露为霜”。

    除了乌梦榆。

    归雪每一年都有一次不限剑法的比试,只要能打败选择了相同剑法的人,即可被评定为第一。

    当时同门都争强好胜,选的剑法都是“昭阳剑”“万骨枯”这种热门且很多人练的剑法,认为这样得来的第一才算是实至名归。

    乌梦榆特意选了一个别人绝对不会选的剑法,就是“白露为霜”。

    她为这一套剑法整整练了三个月,几乎是不眠不休,连睡觉的时候都抱着剑。

    拿了那么多次倒数第一,虽然是名不副实的第一,也让她得一次吧。

    比试那天,选“白露为霜”的人果然很少,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个人。

    季识逍。

    她又输了。

    此时虽然不知为何“白露为霜”能破除这小和尚金光凛凛的势态。

    但乌梦榆,几乎是立即就想起了白露为霜是怎么用的。

    十二来不及细想,只觉得眼前的敌人似乎换了一副姿态,身法骤然加快,剑法也变得更加凌厉,可是气息很弱。

    不对啊。

    他仔细地瞧了瞧乌梦榆的身姿,只觉得她浑身的血气好像在迅速地蒸腾,血气蒸腾越快,剑法也就越凌厉。

    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独特的秘术,在生死之际,以不顾根基不顾经脉的方式强行提升修为,这是只有在保命的时候才能用的秘术。

    为什么啊,十二很想问,只是黄级组的一次比试啊。

    乌梦榆高高地跃起,对着他使出了“白露为霜”的杀招

    剑意仿佛是虚空里凝出的一块冰,寒凉如来自深渊里,带着冬夜里深深埋藏在冰下的雪

    剑尖抵在了十二的咽喉处。

    但是他们所站立的石壁上,留下的一大摊血,都来自他的对手。

    “滴答”“滴答”

    现在还在滴的血也来自他的对手。

    他的对手,浑身都是血,面容模糊在血里,几乎看不出原来那副仙子模样。

    就连风里,也可见淡淡的血丝。

    胜者看起来狼狈不堪,他这个败者倒是安然无恙。

    乌梦榆动了动唇“我想赢一次啊。”

    “这一战归雪宗乌梦榆胜。”

    人群里齐齐沉默了一瞬,紧接着是一阵爆裂般的掌声,轰隆轰隆,比瀑布的声响还要响,吵得人耳朵有些疼。

    也吵得让人心神澎湃,忘乎所以。

    原来,赢是这样的感觉。

    乌梦榆收了剑,冲小和尚点点头,慢慢地走下了擂台。

    她所到的地方,人群皆为她让出道来,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凑过来。

    “归雪这位师妹,你剑法使得真好啊,最后那一招叫什么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滚一边去,没看见人家身体虚弱吗师妹,我是万灵门的,需要我帮你治下伤吗”

    “”

    “师妹,你这剑叫什么名字啊”

    乌梦榆的脚步停了停。

    说起来,她自得到这把剑之后,还一直没给它起过名字。

    别人的剑都使得好,比试之前说着什么“我这剑怎么怎么样,我曾用这把剑诛杀过什么什么”,这听起来多有气势啊。

    比如季识逍,他要是有把剑,可以说的太多了,斩寒潭水蛇,归雪大比蝉联第一,未来也一定是剑尊。

    可是唯独她,什么比试也没赢过,给剑起个名字,岂不是埋汰它了吗。

    可是,这一次,她赢了哎。

    用“白露为霜”赢的。

    “它叫,霜翘。”

    说出名字的时候,乌梦榆似乎又看见了那个黑夜里练剑的小姑娘,仿佛有什么一直深深钉在她心上,钉在她骨髓里的钉子,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嗯,霜翘。”

    她又说了一遍。

    听风飞过来,小眼睛里满是泪水,喳喳大哭“呜呜呜呜呜我的小乌怎么伤成这样了啊,快吃点丹药吧。”

    乌梦榆安慰它“没事啦。”只是一说话,身体里的血不受控制的到处奔流,使这话没什么说服力。

    她看向麻雀的身后,季识逍站在那里。

    他面容看起来有几分不虞,唇抿着,仿佛自己受伤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冷的神色。

    他走过来三步“我先把你送到姜长老那里”

    乌梦榆“我赢啦。”

    季识逍“我知道。”顿了顿,“赢得很漂亮。”

    乌梦榆脸色苍白,听了这句话,仿佛终于支持不住了一样,往前倒了倒。

    季识逍的手接住了她,像接住归雪飘飞的桃花那样,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的触感。

    听风叫着“小季,你快把她抱过去啊,呜呜呜赶紧给补补。”

    季识逍感觉到自己的胸襟似乎是湿了一块,传来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随时要飘散在风里

    “季识逍,其实我,我一直很羡慕你,不,很嫉妒你”

    “你好像,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我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

    她没有擦眼泪,只闭着眼睛“可是我现在不嫉妒啦。”

    她好像,终于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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