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白玉京的那天,乌梦榆最后拜访了镇魂使宋盏大人。
宋盏“你们既已经了断因果,便离开白玉京,或者,”她停顿了下,“你们镇压破军的功德,其实也足以留在白玉京了。”
乌梦榆向她行礼,“多谢镇魂使大人好意,只是我心仍在归雪,五洲四海也有难以舍弃的亲人和朋友,白玉京远离俗世,却不是我的归处。”
宋盏微微颔首,“若能回到归雪的话,替我到剑尊墓前带一坛酒吧。”
乌梦榆应下了这桩事,萦绕在心里的疑问终究是问了出来,“镇魂使大人掌人间因果,我此番有异界之人来此,我又经历了时空颠倒大人是否能告诉我此事的因是什么”
宋盏望向眼前这个少女,她总让自己想起一个故人来
“在镇魂使历代的法术里,确实有一门可以时空颠倒的法术,需要行使九百年的镇魂使之责才能开启。”
“但是,这本就是违逆天道的法术,所以重来,并不会有之前的记忆。”
乌梦榆瞬间明白过来,心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却丝毫不敢细想下去
宋盏“没有记忆,没有痕迹,如果什么都没有变,最终也只会通向既定的结局,所以这门法术向来是没有人用的。”
她将目光移向桌子上的日月录,轻声道“镇魂使有镇魂使的规矩,我不能同你详细解释。”
“镇魂使所记录的日月录,是唯一不受天地法则约束的灵物,你要找的答案,都在那里面。”
乌梦榆慢慢走过去,手触到日月录的封面,翻了开来,她很快找到宋盏的那一页
“第十七任镇魂使宋盏”。
宋盏所记录的是白玉京的日常,按理来说宋盏之后,不该再有任何的记录,乌梦榆往后翻了一页
“第十八任镇魂使季识逍”。
“”
“太阴七年十二月初一,因违背剑心誓不入轮回,魂魄徘徊白玉京数十年后,被宋盏前辈钦定为下一任镇魂使。”
“接任镇魂使。于日月录中,看见了我所写过的部分。”
“原来,已经重来过一次了。宋盏前辈飞升之前劝我,结局不会改变,当在此处好生积攒功德,早日飞升上界。”
他写的字像他的人一样寡言,连笔锋都透着清冷之意。
记录的也并不多,掺杂着一些“白玉京祸乱,斩之”的简述话语。
“”
“太阴年九月初七,生辰。”
“太阴十七年三月一日,得见故人,剑峰的崔峰主,她临走时,言这是最后一面,问我还想吃桃花酥吗,我想起来,当年的我经常问她讨要这种糕点。”
“我不喜欢吃桃花酥。”
“”
“太阴二十五年九月初七,生辰。”
“太阴二十六年八月初八,春江花月夜大圆满,距离传闻里的至境只差一步。”
“永远也跨不过去的一步,没有事物能让我明悟柔软的剑道。”
“”
“太阴七十三年六月十五,十方派长老徐知行死了。推算因果是逆天之事,他寿数能苟延残喘至这一日,已属不易。”
“我曾经很讨厌此人。”
“可他死了,会记得她的人又少了一个。”
“”
“太阴七十三年九月初七,生辰。当年她希望剑冢里有一柄剑能认她为主,最好是一柄举世无双的宝剑。”
“霜翘剑自两极寒潭里取得,再经诛邪之血熔炼,来此白玉京之后,以我神魂之火淬取百年。”
“这世间不会有比霜翘更好的剑了。可惜,迟了许多年。”
“”
越往后写,他的字越少,有时候只有单单的几个字“诛邪”“镇压”,更多的时间一个字也没有写。
“”
“容华三十三年十二月十三,明日,三百年镇魂使之责就结束了。”
“时如逝水,恨意空茫,人生百年,如梦幻影。剑骨重塑,黄泉渊之行,不过历练一遭,明日便可飞升,种种往事,皆如云烟。”
“容华三十三年十二月十四。恨。”
“”
“容华四十五年一月初八,归雪的桃花开了。花也有重开日。”
“”
“容华七十八年七月初六,孟越思师兄去世,归雪新一任宗主接任。宗主拜访白玉京时,带来一件旧物。”
“旧长明灯上写着希望我所有的霉运都给季识逍。”
“我也希望。”
“”
“辞树十一年五月初三,七彩音的宗主去世。”
“辞树十一年七月初八,碧落洲的大妖听风亡故。”
“辞树十一年九月初七,生辰。”
“天地浩大,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了。”
“”
“辞树二十五年三月初七,下一任镇魂使迟迟未选。”
“我开始觉得,我应该死在当年的风月派里,没有相遇,没有剑心誓,没有恨,死去时也算圆满。”
“可是,她还是会死。”
“”
“辞树六十八年十二月十三,九百年镇魂使之责结束。”
“可以重逢了。”
乌梦榆的手颤了颤,她以为这就是最后一页,可是往后翻了翻,竟然又见到一页上写着
“第十八任镇魂使季识逍”。
日月录好像一本永远也翻不完的书,她被迫看过了一个又一个九百年的重复的故事。
“第十八任镇魂使季识逍”。
“第十八任镇魂使季识逍”。
“第十八任镇魂使季识逍”。
“”
她想问些什么,先发出的却是哽咽的声音。
九月初七,是她的生辰。
“到底轮回了多少次,重复了多少次为什么”
宋盏看着她“我没有数过。从季识逍来白玉京的一刻,日月录上就突兀地出现了这些字样。”
乌梦榆“从他来白玉京的一刻”这日月录连她都可以翻阅,想必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到。
她心里有了答案,喃喃着问,“所以,他每一次成为镇魂使都可以看到这上面所写的内容”
宋盏“是。”
明明知道什么都不会改变,明明知道重来一次还是一样的结局,为什么还是要重来。
乌梦榆用力地攥住日月录,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法抵达那些孤寂的九百年。
“我只在白玉京里度过了九十年。”
宋盏平静道“昨日因果线传来上界指示”
“天道庇护于晏浮瑾,但是许多次轮回他从来没有真正赢过。”
“所以在最后一次轮回里,它选择让熟知这所有故事的异界之人来到这里,希望能改变一次结局。”
“可晏浮瑾这次还是输了,天道决定不再庇护他了。”
“你们自由了。”
大慈悲寺的雪厚厚一叠,不过清晨时分,诵读佛经的声音便已穿过密密梅林了。
三盏茶水上飘起薄薄的白雾,一旁的烧开的水仍在“咕噜咕噜”地响。
“多谢二位送来舍利子,如若愿意,可在我大慈悲寺里小住上些时日。”怀谷方丈笑道。
乌梦榆坐在他对面,连连摇头“小住就不必了,多谢方丈好意。”
在大慈悲寺苦修的日子可真不是好的回忆,她还是回归雪享福吧。
“这装有破军残魂的舍利子,可还需要镇压吗”
怀谷方丈应道“正是,只要这世间有杀意存在,破军的残魂就就不会真正消失,就置于大慈悲寺镇压吧。”
告别怀谷方丈之后,他们踩在积雪上离开了大慈悲寺。
乌梦榆连连叹气“方丈竟然想把我们留在大慈悲寺,我可再也不想在这里住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季识逍走在她身侧,剑别在腰上,静静地听她说。他与初来大慈悲寺时的模样可相差太多了,剑意已敛,连同以往心魔的影子也窥不见了。
乌梦榆走了几步,道“小季,你背我回去吧,好累呀好累呀。”
季识逍蹲下身,乌梦榆靠在他的背后,手搭上去,脸在他的衣裳上蹭了蹭。
雪花轻轻地飘落,她闭上眼睛,很晦气地想到了自己死的那一天,也有这样一场干净的雪。
为了保证旧事不要重提,她叮嘱季识逍“小季,那以前的事就当过去啦,虽然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但是你以后也不能翻旧账”
季识逍“我从来不翻旧账。”
“那”乌梦榆忽然凑近他耳边,“还是你喜欢我更多一些吧,你不能回答不的,不然我要伤心死的。”
季识逍“嗯。”
他感觉到背上的人平稳的呼吸,听见雪落的声音,白玉京的不见尽头的寂寥忽而远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