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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交换
    傍晚的天忽然便暗了下来,层云厚厚地堆叠着,天空灰蒙蒙的,好似炭炉里烧的灰白的余烬,酝酿着浓重的雪意。

    连空气都变得湿润了,泛着微微的潮意,湿湿的附着在皮肤上,叫人浑身不舒服。

    太极殿里极静,皇帝今晚并未安排政事,他久久地站在窗边,黑沉沉地看着天幕,仿佛在等着什么人来。

    张德胜眼观鼻、鼻观心,换了两个口风严实,行事稳妥的宫女进来当值,以免有什么胆小的或者是好事的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只是还没等天色黑下来,倒是永嘉公主不知在哪儿受了委屈,哭哭啼啼地闹着要进来。

    “皇兄,我要见皇兄,你拦着我做什么”她双目红肿,格外委屈地站在门口。

    张德胜悄悄回头,瞧着里面的人对着哭声毫无反应,俯着身劝了一句“公主,陛下正忙着呢,您要不改日再来”

    “不行,我就要今晚见皇兄,皇兄如果不见我,我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她赌着气,像一尊门神一样倔强地站在门口,大有站到地老天荒的意思。

    皇帝微微皱了眉,但看着尚未黑尽的天色还是叫了她进来。

    “你又在闹什么。”他沉着脸,转过身训斥道。

    永嘉被他这声音吓了一跳,再一抬头,看见他阴的和窗外的天一样的脸色,忽然有些害怕。

    可她也是满心的委屈,一想起来昨日高彦昌那番决绝的样子,眼泪唰的一下便掉了下来“皇兄我实在受不了,高彦昌那个莽夫,竟然把他传家的玉镯都送给了那个女人。他现在还放出话来宁愿不做官,也要娶她回去,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哪个女人”皇帝听着她这么叫,蹙着眉,隐隐有些不悦。

    “就是猗兰殿那个煞星啊,明明都要去和亲了,临走前还不肯让我安分,连高彦昌都被她勾住了,什么都不要也要带着她走,她一定是给他下蛊了,成日里靠着那副容貌去祸害人”永嘉咬牙切齿地数落道,恨不得把她活剥了、嚼碎了。

    皇帝微微一顿“那她接受了那个镯子吗”

    永嘉被问的一愣,她只是听说高彦昌把镯子拿了去便气得不得了找他对峙,但高彦昌显然也是一副怏怏的神色,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难不成,那个女人她没收

    不对呀,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以她和她母亲那种见缝插针的性格怎么会轻易放手

    皇帝看着她答不上来,心头微微一松,随即又板着脸道“既是没收,那和她有什么关系永嘉,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推到别人身上,你若是真想要这桩婚事,还是从高彦昌身上找找因果。”

    “我,我”永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着说不出话。

    她何尝不知晓这个道理,但是要她承认高彦昌不爱她,比承认高彦昌是被别人迷惑了要难得多。

    她忍不住捂着脸哭出来“高彦昌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是大缙的公主,身份高贵,地位尊崇,容貌和才学也算不上差,他怎么就那么倔,放着好好的金枝玉叶不要,非要去找那假凤凰,皇兄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她边说边哭,哭哭啼啼地扯着他的袖子,全然没有平时的趾高气昂。

    皇帝看着她为了一个男人变成了这个样子,脸色顿时便冷了下来“你看看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哪一点还有大缙公主的风范,哪一点还有皇家的尊严你要朕怎么帮你,直接下一道旨意赐婚,把你们两个人绑在一起吗”

    永嘉被他一斥,吓得憋住了眼泪,低着头不敢回话。

    “说话朕问你要不要赐婚。”他眼一低,脸若冰霜。

    永嘉从没有见过皇兄这副模样,她跪在那里,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如果皇兄下了旨,以高彦昌的性格肯定是不敢抗旨的。

    但是他就算被迫娶了她,往后一定也会记在心里,不会再爱上她了吧永嘉摇了摇头,她不想那样。

    只是如果不赐婚,高彦昌又怎么肯主动放弃那个女人来娶她呢

    永嘉又心动,又担心,犹豫了片刻迟迟做不出决定。

    皇帝看见她满脸纠结的样子,忽然扬声叫了一句“张德胜,伺候笔墨。”

    永嘉一听,慌忙开了口“不要,皇兄不要”

    她不能让皇兄下旨,否则她和高彦昌就真的完了。

    皇帝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她“想通了”

    永嘉沉思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她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也知道有些东西是强求不得的。

    “如果我逼着高彦昌娶了我,他是不会开心的。他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到时候相看两厌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喜欢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纵马奔腾的高彦昌,他如果变得不像从前了,我可能也不喜欢了他吧。”

    永嘉喃喃地说道,好像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

    皇帝顿了片刻,却仍是冷着脸的模样,对她这番小儿女间幼稚的好感不置一词。

    他俯着身垂下视线看她“永嘉,你要记住,你是大缙的公主,是朕的皇妹,任何时候都不要失了自己的体统,低三下四地去求别人,要学会利用一切,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高彦昌可以不喜欢你,但你如果真的想要他,那就让他变得离不开你,这才是最稳固的关系,而不是靠着眼泪那种没用的东西,去哀求一个人的施舍和怜悯”

    “可是皇兄我要怎么才能高彦昌离不开我呢,我当时气得恨不得杀了他,拿剑指着他的时候,他也不松口,难道我真的要打断他的腿,废了他的一切吗,把他关在我的府里吗”永嘉有些不明白。

    “是个人都有软肋,他骨头再硬,总有放不下的东西。亲人,友人,爱人,情欲,爱欲,恨意,只要他活在这世上,那就一定有可以掌控的东西。”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像那落了幕的夜色一样,浓黑的深不见底,看的人心惊。

    永嘉听着他的话,隐隐有些害怕,她只不过是因为看过马球赛,对高彦昌有些好感而已,具体有几分好感她也说不清,她自然也不想费那么多周张去折服他。

    可皇兄,皇兄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可怕,看起来就好像一个蛰伏已经的猎人一样,在慢慢收网,等着那头猎物撞上来。

    是谁被他盯上了

    永嘉心里有些发慌。

    她是知晓皇兄的手段的,当年父皇正在鼎盛之年时,为了那妖妃的孩子曾经想要废太子,但几近辗转,都没能废的了他。后来父皇突然驾崩后,前朝后宫更是一夕骤变,局势牢牢地掌控在他手里。

    坊间隐隐有流言说皇兄是弑父才登上的大位的。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兄长,永嘉一直装着糊涂从来不愿去深想。

    但看着皇兄如今的神情,她才发觉,眼前的人好像真的不再是从前那个温润如玉,带着她踏青游园的皇兄了。

    夺嫡之路和帝王心术已经让他变得深不可测,连她这个至亲的皇妹,也丝毫看不出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永嘉知道若不是因为她是他的同胞妹妹,以她一贯骄纵的脾气还不知道要被丢到哪里去。

    怪不得这宫里人人都怕他,那个女人也是,每次见到皇兄总是像耗子见了猫一样,低着头不敢大声说话。

    永嘉看着眼前这个威仪日盛的帝王忽然有些陌生,她低下头,难得沉稳地说道“臣妹知道了,臣妹会好好想想的。皇兄皇兄不要太操劳,早点休息。”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声,永嘉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座冷冰冰的宫殿。

    一出门,寒风凛冽,四处已经点起了灯,八角宫灯高高的挂在檐下,投下一片昏黄的灯光,并不明亮,反倒显得有些阴郁。

    永嘉心里装着事,走的步子也急,一拐弯不小心撞上一个人,手腕被撞的发麻,那人也被撞的跌倒在雪地里。

    她正满腔的烦闷找不到发泄的余地,当下便拧着眉斥道“是谁那么不长眼,没看见本公主的灯笼吗”

    那人却并不答话,只是默默掸了掸身上的雪,撑着被擦破的手掌慢慢站起来。

    永嘉揉了揉发红的手腕,一抬头,才看清那张白狐裘披风下的人。

    她纤细袅娜的站在那里,兜帽很大,白狐毛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巴,看着有些叫人生怜。

    “永嘉公主。”她微微颔首,侧着身似有歉意,“是我有些走神了。”

    换做平日,永嘉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是被皇兄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吓住了,或许是看着她张雪白的脸生了一丝同情,没平时那么讨厌。

    她放下了衣袖,只是讽刺了两句“算了算了,真是倒了霉了,今天大约跟我命里犯冲,我回去得好好烧几炷香,去去晦气。”

    柔嘉静静地站着,并不出言反驳。

    可永嘉一见着她这副故作大度的样子便忍不住来气,明明差不了几个月,她却总是这么一副沉静如水,淡然自若的样子,连父皇都夸过她年纪虽小,但性子平和,有大家之风范。

    而她呢,不过就是活泼了些,好动了些,性子急躁了,便总是被父皇斥责,被皇兄教训,从来没有得过任何一句夸奖。

    有这么个人做对比,永嘉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简直都像白活了一样,她真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烦透了。

    “让开”永嘉扬着头,毫不客气地又撞了她一下,撞的她身形趔趄,一个不稳撒了手一脚踩到了自己的宫灯上,那平静如水的脸上才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这是她和桓哥儿一起亲手做的灯笼,柔嘉俯着身,将那被踩坏的灯笼捡起来,一点一点试图捋平。

    永嘉看着她这副可怜的样子,心里终于有了些快意,才迈着轻快的步子转身离去。

    灯笼已经坏了,捡起来也没用了。

    柔嘉放了手,看着那一抹火红的背影忽然有些落寞。

    那才是真正被宠爱长大的小公主,所有人都惯着她,宠着她,她不需要刻意去学会什么,也不需要刻意去讨好谁,便是惹出了一堆麻烦,也总有人在替她收拾烂摊子。

    不像她,先皇看在母亲的情分上迫不得已接她入了宫,给了她公主的名分,但是对着她和那些亲生的皇子皇女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那种好是加了一层隔膜的,是天子的恩威,疏离地叫人不敢亲近。

    皇兄,皇兄更是不必提,在他眼里,她大约只是一个复仇的对象,一个诱捕的猎物,一个可以随意亵玩,发泄欲望的玩物吧

    柔嘉收回了眼神,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让自己更悲哀。

    只是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但真正走到了这冷冰冰,阴沉沉的太极殿前,柔嘉还是控制不住地害怕。

    张德胜站在殿门外,已经不知站了多久了,看见了乘着夜色而来的她也丝毫不惊讶,不等她开口,他便躬着身说道“请公主在殿外等一等,奴才先去禀报陛下一声。”

    和聪明人相处倒也省心,用不着她自己开口去说那些难以启齿的话。

    但被那种洞悉一切的明了的眼光看着,柔嘉还是有些难堪,微微低着头道“有劳公公了。”

    皇帝刚刚沐浴完,正坐在案前批奏折,听着张德胜的禀报,他头也没抬,仍是一道一道批着奏折。

    殿内有些过分地安静,只剩火烛静静的燃烧声,偶尔有晚风吹过,火苗腾的一下窜上去,明亮了那么一瞬,转眼间又平静下来,几乎静止地燃着。

    张德胜躬着身,一时间弄不清楚皇帝的意思。

    明明使了那么多手段逼的人走投无路,求上门来了,怎么这会儿到了门口,偏偏又不叫进来。

    他悄悄抬头,只见皇帝正捧着一个奏折看的出神。

    “陛下”张德胜站的有些腿脚发麻,低声提醒了一句。

    被打断了思绪,皇帝才终于抬起了头来,一把丢开了那折子,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周存正又告病了,你待会儿去太医院叫张院判再过去看一看,他的腿总不见好,朕不放心。”

    一提到周存正,张德胜总算是明白陛下为什么沉默了。

    如果说当今之世陛下还有什么亏欠的话,那一定只有周存正周将军了。

    皇帝看着那颤抖到歪歪斜斜的字迹,仿佛还能隔着时间看见他托着那副衰败的身体在灯下执笔时的艰辛,神色慢慢变的有些凝重。

    当年岐山一战,当时还是太子的他奉命出征御敌,局势危急,他不得不兵行险棋,领着三千精兵在峡谷诱敌深入,敌军是引到了,但是计划好的援军却迟迟不至。

    苦等不至,敌军发觉不妥,开始反扑,三千亲兵为了掩护他突围全部丧命于山涧。他自己亦身受一箭,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被周存正背了一天一夜,才从雪山上下来。

    后来他的命是保住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周存正当时亦是腿上有伤。只是周存正忍着伤痛,什么也没说,一步一步背着他下来,最后因为长时间浸在冰窟和雪地里,冻的双腿经络坏死,再不能行。

    一个意气风发,正值壮年的将军,自此再骑不了马,也提不了剑,只能日日靠着药罐子续命,靠着轮椅艰难地行动,这简直比杀了他还残忍

    养好了伤后,他一举踏平了西境,但三千人的性命和周存正的腿,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背负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他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光风霁月,温润如玉,他不得不争,不得不去当这个皇帝,他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他要将权力永远掌控在自己手里,即便这个皇帝当的是孤家寡人,前朝后宫满是算计。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时却在这富丽的皇宫之中歌舞升平,庆祝着幼子的诞辰。

    他如何能不恨

    他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们

    皇帝攥紧了拳,神色一凛,一拂袖,满案的奏折全被他推了下去。

    奏折哗啦啦倒了一地,张德胜立马跪了下去。

    殿外的柔嘉听到了动静,也不由得惊恐地抬起头,朝着那厚重的殿门看过去。

    可那殿门始终紧闭着,仿佛从没发生过任何事,平静地叫人害怕。

    片刻,张德胜走了出来,敛着神色道“公主,陛下今日有些头疼,您还是先回去吧。”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无疑是判了她死刑。

    柔嘉脑子里懵懵的,不明白为什么转瞬之间皇兄便改了决定。

    帝王心,为什么这么深不可测。

    可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不来求他,她又能怎么办呢

    柔嘉抿了抿唇,笔直地跪了下去“公公,请您再去通传一下,我今晚今晚一定要见到皇兄。”

    说出这句话对她而言已然是无比困难,她垂着头,紧攥着手心。

    张德胜看了眼那气氛沉重的大殿,忍不住劝道“公主,您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来也不迟,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

    明日,她还有几个明日,就算她等的起,桓哥儿呢

    明早上那些人便要将他带出去了。

    她真的等不了了。

    柔嘉重重地朝他行了个礼“公公,请您帮帮柔嘉吧。”

    “公主,你别这样”张德胜连忙扶起了他,他可承受不起这大礼。

    但柔嘉执意不起,性子难得的倔强,张德胜有些棘手地站在那里,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都是借口而已,陛下如果真的不想见她,早就打发人撵出去了,她怕是连跪着的地方都没有。

    张德胜转身又进了门去,他并不直说,只是给皇帝倒了杯茶。

    热腾腾的茶水端过去,他才抬起头,不经意地提起了一句“陛下,外面好像下雪了”

    皇帝看向窗外,只见浓黑的夜空中雪片簌簌飘落,一大团,一大团地落下来,不一会儿那高高的琉璃瓦上便积了薄薄的一层。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有几片大胆的雪片顺着那一丝窗户缝钻了进来,飘飘扬扬地坠落到他的肩上,仿佛轻轻倚靠在上面一样。

    雪花脆弱的很,他抬起手拈起了一片,小小的花瓣慢慢化成了水,晶莹的一点落到他的指尖,轻轻地晃着,像极了她那晚卧在他怀中流下的眼泪。

    他忽然想起来了,她未进宫前的本名是叫“雪浓”。

    第一次见面时,他有些好奇地问过,她为什么会叫这个名。

    她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有些怯怯地抬起头,告诉他因为她生在一个大雪之夜,父亲一推门,外面的屋檐上、树梢上、庭院上堆满了浓郁的白雪,厚厚的几乎快坠下来,所以才给她取了这个名,希望她能像这丰年的大雪一样,永远纯净,丰裕。

    他抬起头,远远地看向外面那个落满了雪的身影。

    细弱,伶仃,几乎要和着漫天的大雪融为一体。

    如今她真的长大了,只是这朵雪花也落到了他的掌中。

    皇帝沉沉地看着,忽然收拢掌心,那一团误入的雪片瞬间便被融化成了水,湿淋淋地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

    潮湿,晶莹,一瞬间唤起他所有的记忆。

    “叫她进来。”

    他转过头,声音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哑意。

    “是。”张德胜心头一跳,低着头出去。

    大门终于为她打开,柔嘉那一瞬间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她站了起来,每走一步,身上的雪花便跟着簌簌地抖落,等她终于踏进大门的时候,只剩头顶的发丝上还沾着些潮湿的水汽了。

    她一进去,张德胜很体贴地关上了门。

    身后厚重地一声响,柔嘉知道自己没有回头的路了。

    皇帝背对着她站在窗边,即便是听到了动静,依然神情冷峻地站着。

    她曲着膝深深地跪拜下去“臣妹参见皇兄。”

    听见了声音,皇帝回过头,沉沉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但那目光却将她完全笼罩在眼底,一点一点扫过她全身上下,从她微湿的长睫到通红的指尖,最后落到了她紧绷的腰背上。

    “你很害怕”

    他走下了台阶,垂着眼打量她。

    只是他一靠近,明显感觉到她本就绷着的腰弓的更加厉害,整个人微微地颤着。

    柔嘉摇了摇头“没有。”

    她一说话,鼻尖微微出了汗,整个人显得愈发可怜。

    皇帝抿了抿唇,视线落到了她裹的严严实实的白狐裘披风上,淡淡地问了一句“不热么”

    事已至此,再裹着着披风又有什么意义呢,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全都已经看过了,她在他面前早就没有任何遮蔽可言。

    柔嘉慢慢抬起手,一点点解开了系带,手一松,那沉重的狐裘便坠了地,露出一身单衣。

    她又瘦了,那腰几乎一手都掌的住。

    原本饱满匀称的身材显得有些单薄,落在他高大的阴影里,更是有些纤细的过分了。

    她这副模样,似乎显得他太过残忍。

    虽然他原本就动机不纯。

    皇帝错开了视线,才没有心软,仍是沉沉地问她“你所来为何事”

    所为何事

    为了什么事他不知道吗

    这些事不是他一直默许,是他一手促成的吗

    逼得她走投无路了,迫不得已送上了门。

    柔嘉抿着唇,喉间有些干涩,但一丝怨气也没露出来,只是平静地恳求他“臣妹今日来是想求皇兄不要让臣妹去和亲,还有桓哥儿求皇兄让他留在臣妹身边。”

    她说完,朝着他深深地拜了下去。

    可皇帝听见她的话,只是轻笑了一声。

    “西戎王愿用五成岁贡来换一个你,你的弟弟又身患恶疾,是宫廷隐患,朕是一国之君,万事要讲求利害关系,要朕帮你,你总得拿什么东西交换。”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遍她全身,最后一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有些残忍地说道“或者说,你能拿什么交换”

    他说的很直接,直接又犀利,拿捏住她的命脉,叫柔嘉丝毫无法辩驳。

    说的也是,她能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呢

    她的一切都是皇家所赐,连她的名字都不得自己。

    她还剩什么

    只有这一身皮肉而已。

    皇兄想要,拿去便是

    柔嘉抬起头,对上他暗沉沉的视线,终于第一次清楚又明显地看到了他的欲望,毫不遮掩的欲望,从她的颈侧滑下肩头,一路向下去。

    离得太近,柔嘉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带着一丝几乎快灼伤人的热度,生生烫红了她的耳尖。

    柔嘉闭了闭眼,抬起了指尖,一点一点拉开了腰带。

    绸带一散开,那外面罩着的那件薄罗外衫顺滑地坠了下去,落到了她的脚边,她身上只剩了一件贴身的中衣,勾勒出姣好的身材。

    室内的炭火烧的很旺,即使身上只穿了这么点柔嘉也并不觉得冷。

    她只是心底一阵阵发凉,控制不住地有些酸涩。

    过了年,她才刚到十七岁,母亲没死的时候,她曾经也幻想过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也许是个骑马拉弓的将军,或者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丁,只要他尊重她,爱护她便好了。

    她唯独没想过,第一次会交给她名义上的兄长,会和皇兄一起沦陷在无边的欲海里。

    她有些害怕,可皇兄的视线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仍是那么沉沉地俯视着她。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必说,便叫人没由来的心悸。

    柔嘉避无可避,只好又颤抖着手搭上了中衣的带子。

    这一次她没能那么快解开,她的手止不住地在抖,指尖缠住了系带,解开了好半晌也没解开。

    可皇兄似乎也并不着急,仍是淡淡地看着她。

    看着她紧张,局促,红着脸低下头去,最后再也拖延不住,一点点将白绫中衣褪下来,露出大片大片的白皙。

    终于还是拉了下来,柔嘉攥着衣角,难堪地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上次留下来的痕迹还没完全消退,白皙的肩颈上隐约可见一点点红色,不知是他的唇,还是他的舌弄出来的,瑟瑟地随着她的身体发颤。

    只剩了一件藕荷色的心衣,紧紧地护住她最后一点尊严。

    “你在发抖,是在害怕吗”

    皇帝看着她那咬的紧紧的唇,似是好心地问了一句。

    她怎么能不怕

    可怕又怎么样呢,他会好心地放过她吗

    他不会。

    柔嘉忍着泪意,摇了摇头“只是有点冷。”

    皇帝低笑了一声,没拆穿她,只是吩咐了一句,外面侍候的人立即便加大了火力,将这殿内的地龙烧的更热些。

    地龙热的已经有些干燥了,仿佛要将这室内的空气都蒸干了一般,热的人浑身出汗,脸色发红。

    连最后一点借口也不中用了,柔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掉了泪,缓缓地抬起光洁的手臂绕到后颈的系带上。

    只要她轻轻一用力,她就真的再也不是回不到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她无声地掉着泪,手指已经缠上了衣带,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犹犹豫豫,瑟瑟发抖,整个人跪在那里看着分外可怜。

    皇帝的视线掠过她的肩,她的背,她修长的腿喉咙微微发紧,额上的青筋慢慢凸了起来。

    可当听到她压抑着的哭声的时候,看到她咬的发白的唇瓣,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砸到她轻薄的心衣上的时候,膨胀的神色一瞬间收敛了起来,最后攥紧了手,一言不发,径直走了出去。

    眼前的压迫忽然消失,柔嘉绷紧的身体下意识地松懈了一点。

    她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只看见皇兄高大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朝里间走去。

    皇兄一定是生气了吧

    明明早已做好的决心,她为什么这会儿迟迟下不了手呢。

    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吗

    可是她的性命,弟弟的性命,都握在皇兄手里,她在他面前早就没有任何筹码了。

    她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谈自尊呢。

    柔嘉忍回了眼泪,一用力,将最后一层遮蔽也扯了开。

    极安静的殿内传来了“刺啦”一声裂帛,皇帝的脚步一顿,随即便被一个追上来的柔软的身体一把从后面抱住。

    “皇兄,皇兄你不要走。”

    柔嘉已经泣不成声了,牢牢地抱住他的腰,一声一声委婉地恳求他。

    后背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身体,饶是冷硬如他,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了脚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才不至于失控。

    可柔嘉这会儿已经不管不顾了,她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哭的满脸是泪,抱住他的腰,求着他不要走。

    热泪落到他的皮肤上,仿佛要烫出一个窟窿来。

    皇帝僵硬了片刻,沉着脸,回过头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放开。”

    柔嘉却是不停地摇头,明明已经害怕到极点了,却还是紧紧抱着他不放,彻底放弃了从前所恪守的礼节,哭的断断续续的求他“皇兄,你不要走,帮帮我好不好”

    皇帝亦是忍得脸色发青,他问了最后一句“你不后悔”

    柔嘉顿住了,她一瞬间脑海中想过很多种可能,但转眼又消弭于无形。

    这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她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了。

    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踮起了脚尖,一点一点温柔却决绝地吻上他的唇。

    柔软的唇瓣相触碰的一刹那,所有的理智都失了控,皇帝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人抱起丢到了床榻上。

    帘子拉上的一瞬间,里面随即传来了细长的一声低吟,晃的那烛光都跟着爆出了一个火花,照的一室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