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蟠心下一凉,这是什么神通,他当然清楚,这不过是一招最简单的化物为形术,可他被气晕了头,不管不顾就冲上前去而他如此性格,也似乎尽在凤逸掌握之中。
凤蟠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的三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他们按在墙角打骂着玩的孩子了。
紧接着,一股灼人的热气从背后侵袭而来。
凤逸的炎剑,不知何时,缭绕着灼灼华光,酝酿着冰冷杀意,静静指在了凤蟠脆弱的脖颈之处。
“我的剑,已经被我度上了涅槃真火,要是我今天真要杀你,我会让你,身、死、道、消。”
凤逸的声音,冷冷从身后传来。
这些字眼,一个个凿入耳中,凤蟠感到深深的恐惧攫住了自己狂跳的心。
他清晰地感知到,凤逸不是在说笑
“凤逸,你真是好大胆子”凤王站起身,厉目直睇凤逸,“你竟然真敢对你二兄动手还不把你的剑拿开”
顿了片刻,凤逸静静收回炎剑,退到一旁。
背后的杀意消散,但凤蟠已经被吓破了胆,他如获大赦,身疲脚软地挪步至一旁坐下。
脑子一片混沌之中,凤蟠听见凤逸带着一丝嘲弄之意,悠悠开口道
“二哥是凤族的仙苗,我是凤族的废物,所以他打我杀我,父王你便隔岸观火。我吓一吓二哥,父王你便迫不及待出来指责我。”
“凤逸,你说话放肆了。”凤晗冷冷道,“父王是因为你用如此不齿的手段,偷袭凤蟠,方才指责你。这便是我们说你跟着人族炼气士修炼没有好处的原因你瞧瞧,你如今都使的是什么花里胡哨的功法”
“我使的功法,是让我这个筑基之境的弱者,抵御二兄这个真仙境强者的功法。这有什么问题难道,面对比自己强的人,不加以谋略,一根筋冲上去,再被不出意料地一刀砍杀,搏个正大光明的名声,便是我凤族所追求的了”
“你”
“且你们以为我使出的什么怪异功法这无非是人族炼气士所使的一门平平无奇的五行遁法罢了如此雕虫小技,二哥竟然也无法破解。甚至,大兄你这位天仙境的高手也一时没有看破吧”
凤晗一怔,有些生气,正欲反驳,便听凤逸忽然拔高声音,冷冷道
“各位凤族前辈,同道,你们且睁眼看看如今的世界吧凤族早已不是从前与龙族争夺天地主角的一方霸主了。可如此情形,我等仍一昧自高自大,沉湎于昔日浮华荣耀,仇视龙族,看不起人族恕我直言,如此这般,只会让凤族沦为一群偏安一隅的井底之蛙”
凤逸说出这番话之前,已经料到了接下来的震动。但即使如此,他也觉得这话不可不言。
这五十年来他在东胜神洲,师尊的教导,以及他自己所见识的一切,已经让他深深明白凤族,早已无法恢复当年的辉煌。
如今洪荒世界,上有天道圣人,掌诸天行运;中有妖庭巫族,据洪荒主位;下有人族,圣人护拥,隐隐有后起之势。
龙族也好,凤族也罢,注定要隐入前尘
在这样的危难情势下,若凤族仍然不思进取,自以为是,那等待凤族的,也许便是从先天灵族,沦为普通的披毛戴羽之辈,乃至彻底销声匿迹
这些事,他相信父王与诸长老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敢言,也不愿言。然话终究是要说出口的,他已经被父王母后,兄弟姊妹们所厌弃,所以他不怕说。
今日,大约也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发出他的心声。
在诸人复杂的眼光中,凤王慢慢朝凤逸走来。
金仙境的威压如山,几乎使他喘不过气。但他仍然固执地昂着头,迎上父王苍凉冷漠的眼神。
“凤逸,你如此胡言乱语,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无非是赶出凤族罢了。”凤逸毫不畏惧,“若能换来父王和众长老重视起我凤族的未来,如此也是值得。”
“你太天真了。”
凤王面色如铁地摇摇头,宽大的手掌里,聚起一团火光,与此同时,凤逸感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灵力罩住,再无法动弹。
“父王,你”
看着凤逸骤变的脸色,凤王对他传去心音道
“你若是旁子,今日我便将你赶出去便罢。可你是我儿,性子如此悖傲好战,口出狂言,意图乱我族心,危害实在非同小可逸,别怪父王狠心,父王今日,唯有以儆效尤。”
父王这是,要封禁他的元神,废去他的修为
他立刻挣扎起来,可金仙与一个未成仙的炼气士之间的差距,堪比天堑。
凤逸此刻,深深感到自己便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一股无力冰冷的愤懑之情喷涌而出。
要亲手解剖他,用他的鲜血来继续威慑蒙蔽、压抑族人们的口和眼之人,竟然是他的父王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看着凤逸的眼神,凤王心也有一丝淡淡的不忍,但很快,便坚若磐石
“我废去你的修为之后,你便听从为父之言,跟着你的大兄,好好修身养性,这终究,也是为你好。”
说着,凤王那拢着一团真火和凤族密篆的手掌,便要摁上凤逸的头顶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有不忍,有畅快,但更多的,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与无感。
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凤王手停住了。
因为他发现,自凤逸的身周,忽然荡开了一丝玄妙的道韵
凤王略一感知,脸色倏变。
这股玄妙的道韵,便如多日前,龙王敖广探寻凤逸跟脚时所感受到的一般。但不同于那时的是,此时这股道韵,警告之意很重。
有人在用极其高强的法力,保护凤逸。
与此同时,远在东胜神洲的昊玄,向凤王传来心音
“陛下,对你的幼子,你竟能下此狠手”
凤王心谷深深一震,脸色出现微妙的变化。
东胜神洲与凤谷距之广,这个人族修士,竟能对他传递心音
“陛下,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万事万物,皆留一线生机。为人做事,劝告陛下不可做绝。今日凤逸虽言行有亏,然你放过他,我自承你情。”
凤王借着此灵力,亦传过去心音道“若我不呢”
昊玄闻言,淡淡一笑。
“那也无妨。我也可以让他恢复如初。但是他是我的弟子,谁人伤害他,我一定不会轻易作罢。”
“”
凤王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人族炼气士,多狡诈之徒。凤逸这个神秘的师尊,想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最重要的,是人族炼气士,尤其是一些散修,皆惯显山不露水,善用敛藏修为的法术。当年救他时,凤逸的师尊就已表露出玄仙境的修为,如今只怕已是更上一阶。
思及此,凤王收回了手,解除了凤逸的桎梏。
凤逸可谓是逃出生天,可还来不及喘一口气,紧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方才还在凤谷内,眨眼之间,他就被丢出了凤谷的大阵之外。
萧瑟的寒风中,父王的声音,悠悠回荡在天地之间
“凤逸,你今日出手伤兄,言乱凤族,悖逆族长,罪无可恕。从今以后,你不可再回凤谷。凤族自此以后,亦当无汝。去吧”
七曜宗山门。
望舒将出,曜日将落,绮丽灿烂的晚霞,燎尽无边云海。
美丽的天幕下,小小的七曜宗山门沉浸在一片金晖中,满池的云津鲫鱼不时跃出波光粼粼的湖面,湖旁小庐紧紧依偎,显出俗世的温馨。
此时此刻,昊玄背靠一块巨石,以手支颐,盘坐在山头,看着眼下满山撒欢,白胖可爱的武夷山跑步猪,有点淡淡惆怅
当然,不是因为猪而是因为凤逸。
一开始,他本以为凤逸此次回归凤谷,灭绝亲情之劫,结局不过是被彻底逐出凤族,没有过大危险。
可他真没料到,这位亲爹凤王,居然恐怖如斯,为了自己的脸面,与维护凤族的虚假繁荣,要把凤逸这个说大实话的给折掉。
幸而以昊玄的谨慎,虽然觉得凤逸没有危险,还是留了一丝神识在他身上,作为保护他的屏障,不然就麻烦了
果然,稳健之风,谨慎之道,要常伴己身啊。
尤其是现在五庄观那里,还有一个大麻烦一想到潜伏在万寿山的那个梦魇,昊玄心里真是无比厌恶。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他知道,邪神迟早会找上五庄观,且就在三年之内。
而且,头铁如他,必然还是大张旗鼓,轰轰烈烈来挑战。所以为了不引起天道注意,万寿山的屏障起码还得维持个四五年
算了,留个二十年吧
正思索着后续五庄观五行大阵的防布,瞥见凤逸驾着云回来了,整个凤散发出肉眼立见的灰色气场。
在这一刻之前,昊玄本想待凤逸回来就说教几句,让他不要太过冲动。可看着这样的凤逸,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凤逸一言不发地朝他走过来。昊玄坐正,不禁思忖,我该对他说些什么
实际上,作为一个天诞元灵,他对于父子之情,兄弟之爱,可以说没有一丝了解,确实不太清楚该怎么去安慰小徒弟。
昊玄还在思虑,凤逸已颓蔫地在他身畔坐下。垂着头,沐浴在金晖中,稚嫩青涩的少年样的脸,似一团冷凝不开的灰云。
明明是凤凰,此刻却像只淋了雨的大狗。
刹那间,昊玄好像明白了心里那异样感觉。
他有点心疼。
于是,他主动又带有一丝迟疑地,伸出手去揽他的肩,并似漫不经心地靠近他。掌心之下,温暖而充满生机活力的少年的身体,先是微微一紧,而后缓然放松。
此时的昊玄,还没有彻底摸清自家徒弟的脾性对他,凤逸确实像只大狗。而狗狗都是有得寸进尺的功夫在身上的。
“师尊”凤逸先是慢慢地搂住他的腰,见他没有排斥,便一转攻势,利用体型差,反过来把昊玄紧紧圈在怀里。
不仅如此,凤逸还委屈地把头深深埋在他的颈侧,一呼一吸如淡淡小风,一下又一下扫过他颈侧的肌肤,软苏苏的。
这个安静的拥抱,在傍晚的夕阳中持续了很久。直到凤逸听见,自家师尊轻声说“你受委屈了。”
凤逸一怔。
被兄长讽刺,被父王所恶,即使最后被逐出凤谷,他心里也只有悲愤与不齿。然此时此刻,师尊一句话,却几乎令他丢盔弃甲,差点落泪。
可这酸涩的温暖没有持续多久,师尊忽然带着淡淡笑意说道“怎么,你哭啦”
“”
师尊,真的,好煞风景。
他猛地把头一抬,闷闷地说,“没有。”
“我还以为小屁孩哭了。”
“我才没有”
“没有就好。”昊玄看见凤逸被他逗得气鼓鼓的样子,笑着揉了揉他的凤头。然后他收起逗弄的神色,眉梢眼角,皆是淡淡的温柔。
“小凤,你放心,无论如何,这里永远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