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18、离开
    雨不轻不重地砸在地上,也砸在她懒得挪动的身体上。

    雨水混杂着泥土,散发出说不上难闻,但也让人眉头一皱的尘土味。

    白鸟闭着眼睛,薄薄的家居服很快就湿透了,吸水后的棉质布料沉沉地黏在身上,就连沙土也变得黏稠起来。

    糟糕透了。

    这个游戏、这个时代、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全部都糟糕透了。

    心情和阴沉沉的天穹一样,黑压压地,缀满了厚重的乌云。

    多久了呢

    她来到这个鬼地方多久了呢

    尽管身体一成不变,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太太,暮霭沉沉,将行就木。

    她睁开眼睛,任由雨水渗进眼睛里,涩涩的不适感提醒着她

    一切尚未结束。

    但没关系。

    偏离的剧本即将回到原有的轨迹。

    这是没来由的预感,也是自从她看到愈发清晰的大变态后得知的必然。

    带着即将解脱的快乐,她不复平静,在雨中肆意地笑了起来。

    眼角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直到笑累了,嗓子又干又涩,笑声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嘶哑为止。

    拖着沉重的身体,她找了颗树,对曾经牢记的安全隐患不甚在意,懒洋洋地贴着粗壮的树干坐了下来。

    宿傩找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浑身湿漉漉的、仿佛被遗弃的家宠一般低垂着脑袋的女人。

    卷曲浓密的长发湿成了一绺一绺的,贴着脸颊,白色的上衣除了湿之外,还脏兮兮的,光裸的腿上沾满泥土,脚上还踩着一双看不出原样的鞋子。

    注意到他的到来,白鸟打起精神,抬头看了看,忽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下雨了。”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笑容之所以称之为奇怪,是因为他一般只会在里梅烹煮的人食依稀可辨的面孔上看到些许残存的痕迹。

    但,这个笑容却又让他心底升腾起难以言喻的愉悦。

    或许是因为那双如同新月一般弯起的眼睛,或许是因为那个不太明显的、形单影只的小梨涡,也或许是因为这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宿傩突然失去了杀她的欲望,他注视着那张苍白的面容,仅仅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雨,就能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且脆弱。

    那个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弯弯的眼睛恢复平静,波澜不惊,翘起的嘴角抿成直线,看上去有些疏离。

    他想,不过是一个赌约而已,只要他允许她的存在就可以了,不是么

    术式什么的,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不是他感兴趣的对象了。

    那么,只要他稍微克制住杀她的欲望,哪怕不能再看到那张脸上流淌的痛苦,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吧。

    就允许她用刚刚那种笑弥补他的损失好了。

    他的一言不发并不能减少白鸟的交谈欲,她的视线掠过他的身影,注视着飘摇的雨幕。

    “雨能冲刷掉许多东西,也能掩盖一些无法暴露在阳光下的痕迹。”

    “就像此刻,我不需要再忍受你身上刻入骨髓的血腥味。”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发现啊。”

    比起平日的不言不语,她的话语显然尖锐了许多。

    宿傩皱了皱眉,被冒犯的不悦陡然升起,按耐住蠢蠢欲动的杀意,他俯视着她。

    如同神明漠视挑衅的异教徒,大人纵容不懂事的孩童,屠夫教导不听话的狗。

    白鸟浑不在意。

    她靠在树干上,头抵着湿润粗粝的树皮,微微仰着脸。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那双眼睛低垂的眼尾,似乎他才是被俯视的那一个。

    这没来由的认知让他厌烦,眼前女人的挑衅更是让他难忍暴虐。

    但他忍住了,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要试图惹怒我。”

    白鸟垂眸一笑,似是不屑,又似臣服,“我的能力你口中所谓的术式,你想让我公开它吗,诅咒先生”

    她好心的询问,甚至用上了此世的说法。

    “哦”宿傩对此并不感到奇怪,不如说,术式的主人也就是俗称的咒术师本人不清楚自己的术式原理,那才是一件奇怪又可耻的事情。

    “说说看。”

    “居然还没有察觉到吗”白鸟说,指腹摩挲刀柄的纹路,“又或者,否决了自己的猜想吗”

    宿傩不置可否。

    她却笑了起来,不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浅浅暖暖的笑,眼角眉梢之间都酝酿着即将到来的风暴,“因为,”

    “我是因你而存在的啊,诅咒先生。”她说,唇畔的梨涡藏了起来。

    伴随着呢喃一般的话语,雷霆自天际隐现,紫黑色的光辉照亮大地,也照亮了她惨白的面容。

    将那朵绽开的笑容映照地格外扭曲。

    我是因你而存在的。

    不可否认,这样的话语,不论真假,当它从某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时,总能带给听者难以言喻的快感。

    仿佛手握生杀予夺的权柄,也知道自己不做多想的一句话就能让对方陷入挣扎的泥潭。

    恶意的、扭曲的、高高在上的掌控欲。

    白鸟却还嫌不够,轻笑着继续说道“我从遥远的、不可触及的彼端来到此岸,我的能力,复活的能力,不正是为了你的恶趣味而存在的吗,诅咒先生。”

    这是阐述事实的陈述句,而非问询。

    她就那样平静地、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讲述着自己,“看,”她伸出湿润的、苍白的手,“这具身体,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的身体,多可笑的能力呀,拥有令人趋之若鹜的能力,却仅仅为了你而存在。”

    “为了滥杀的、扭曲又变态的诅咒先生你,而存在。”

    “我这么说,会不会让你感到愉悦呢”

    与其说完全没有过这种想法,倒不如说,就像这女人说的那样,他自己就先否决了那种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但是,这种事情由当事人亲口说出来,却又与他猜测时的心情截然不同。

    不只是愉悦。

    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高大身影笑了起来,兴奋地身体里的力量都仿佛随时会爆裂,就连瞳孔都缩成了细细的小点,“嗯,很愉悦。”

    “也就是说,你是因我而诞生的诅咒吗弱小的、摇尾乞怜的人类对我的诅咒”他毫不掩饰地说。

    “诅咒”白鸟下意识重复,细细咀嚼着这个对她来说算不上熟悉的词组,“算是吧。”

    她神色淡淡,“这样说倒也没错。只不过,比起对你的诅咒,那应该说是对我的诅咒才对。”

    “是么。”宿傩缓缓走到她面前,垂眸,注视着被雨水打湿的残花,“那样倒是也不错。”

    “与其当我的猎物,不如成为我的附属品这比必败的赌约有趣多了,不是么”

    “谁知道呢。”白鸟没有看他,望着阴郁厚重的苍穹,像一只渴望飞走的鸟儿。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天空。

    却被冰冷的大手扼住,禁锢。

    白鸟这才看向他,迷雾在眼前层层散去,她第一次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模样

    肉桂粉色的、和他极其不匹配的短发,深刻的眉眼,眼睑下是狰狞可怖的浓黑纹路就像是深渊里被圣光灼伤的恶魔,从此被烙印上屈辱的光痕;收缩成小点的瞳孔,和预想一样的宽大白色和服,似乎是女式的,但白鸟对此并不在意。

    怎么说呢,第一次亲眼看见仇敌的模样,按照她的记仇程度,本该把那张脸深深的镌刻在脑海里,详尽的、殚精竭虑地谋划出千万种复仇方式。

    但此时此刻,白鸟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那张脸,甚至无法在她心底掀起一丝波澜。

    她记住了那张脸,很快又忘记了它。

    仇恨就像是不值一提的浪潮,消失在广袤无垠的大海里。

    宿傩的心情出乎预料的好,比他所预想的程度还要愉悦几分。

    人很难去厌恶一个因为你才会产生的东西。

    就像他的一个念头,就能让她痛不欲生一样。

    他同样拥有着她的所有权。

    很奇妙的体验。

    但又不会让他感到厌烦。

    不如说,总算是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探寻的欲望了。

    掌心里捏着脆弱的、仔细感受还能察觉到脉搏跳动的手腕,纤细得似乎他只需要随意伸出手,就能将它牢牢把握。

    “那么,我允许你。”他施舍一般,“成为我的眷属。”

    眷属。

    他用了这么一个词。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虔诚的信徒。

    看,这比随时都会被屠宰的猎物可要高级多了,不是吗

    白鸟又露出了那种置身事外的笑容,“我应该道谢吗,诅咒先生”

    凝视着她反常的模样,烦躁在胸前聚拢,宿傩攥紧她的手腕,“我会,”他迟疑了一会儿,有一瞬间反倒是从那具暴虐的身体中脱离了出来,“准备食材。”

    那个再未被提起的请求,他主动提了出来。

    “食材”白鸟不解,而后恍然,玩味一般笑了起来,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哦,那句话啊。似乎忘了告诉你”

    “我要走了。”她笑得很开心,是真切的开心,“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他们的身边。”

    “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呢。你也会为我开心的,对吗,诅咒先生”

    她的样子不像是说谎,精神状态也很稳定,甚至没有歇斯底里,平淡得就像是每次开口问他今天有什么发现吗一样。

    宿傩却感到怒不可遏被欺骗的怒火,被背叛的暴虐,被玩弄的不悦,以及即将失去什么的无力。

    “离开”他笑了起来,捏着她手腕的手愈发收紧,几乎想要把那纤细脆弱的骨骼捏碎,却还是不甘地克制着力道,“当然,我会为你开心。”

    “为了庆祝这件事情”他说,“就让我亲手把那些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和孩子统统找出来,一个不留,全部杀掉,你觉得怎么样呢”

    白鸟叹了口气,对他威胁的方式感到了些许困惑,眼睛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不解,“你对我似乎有点误解我可不是那种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干不想干的事情的人啊,之所以会说出那种话那你以后杀我就好了之类的话,才不是为了他们。”

    “我只是为了自己,仅此而已。”

    雨越下越大,寒气侵入身体里,白鸟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她的体内流窜,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有什么预感浮出水面

    离开的时间就要到了。

    她的笑容越发真切,诚恳地说着,“而且,被你杀掉的每一次都很痛苦,我可不是出于自愿才选择了待在你这家伙身边啊。”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就算是死,也比因你而存在这个令人作呕的选项要好一万倍哦,诅咒先生。”

    她的双腿在发热,白鸟低头去看,看到正在缓缓消失、化作光点四散的灰扑扑鞋尖。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顺着她的视线,宿傩也看到了这一幕。

    所有的暴虐和愤怒顷刻之间被淡淡的、无以名状的空虚感倾覆。

    他捏紧了她的手,恶毒的唇角猛地下压,没有感到所谓的难过,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空虚。

    紧缩的瞳孔不自觉地颤动着,重新注视着她的面孔,似乎要把这张胆敢玩弄他的脸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无论上天入地,也要把她找出来。

    找出来之后呢他拒绝去思考那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无论你到哪里去,”他说,语气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事实,“我会杀了你。”

    “告诉我,你的名字。”

    灼热以不可逆的速度已经蔓延到了腰部,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却看不到胸口以下的部位,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掉一样。

    “名字”白鸟热切地注视着正在消失的身体,漫不经心地拒绝道“我才不要。”

    眼看着即将蔓延到胸口,她不耐烦地甩甩手,像是要摆脱掉什么脏东西一样,一脸嫌恶,“松开,你抓疼我了。”

    明明是类似于撒娇的语气,眼神却如同锋利的刀子一样。

    宿傩第一次从那双令人迷醉的眼睛里看到那样尖锐的情绪。

    不。

    或许并不是第一次。

    只是以往的她藏得很好,而现在的她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自然也就放纵它们浮出水面。

    胸口以下的身体消失了,手臂却还没有消失,白鸟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角轻轻勾起,眼尾也弯起了小小的弧度,露出了即将作恶的小恶魔一般的表情。

    “不放开吗”她问道,像是诱惑,又像是劝诫。

    宿傩没有松手。

    他只觉得自己需要握着点儿什么,才不至于被心底巨大的空洞吸进去。

    “那好吧。”她毫不迟疑地,把忘记扔掉的尖刀刺入了他的胸口。

    和以往的每一次攻击截然不同,这一次,他没有躲开,也没有毁掉她的武器。

    而是任由长长的刀刃尽数没入身体里,割裂皮肤、黏膜、乃至血管,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声响。

    白鸟没有,握着刀柄的手已经消失了,被他捏着的手腕也消失了,她甚至不需要挣扎,轻而易举地从他的掌心逃出。

    青筋暴起的手掌一点一点感知着温热的肌肤迅速消散,一点不剩,大手徒劳地想要握住什么,却扑了个空。

    越下越大的雨幕里,巨树下,一颗浮空的头颅与一个诡异的男人若隐若现。

    白鸟看了两眼那把刀,如果不是已经无法触碰到实物,她其实很想多来几刀那种利刃没入的声音确实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

    “我赢了。”她最后笑着看向他,眼睛很亮,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莹白的面容在氤氲的水雾中熠熠生辉,“那么,我的请求是”

    “请去死吧。”

    她如是说道。

    而后彻底消散。

    雨幕之中只剩下一道静默的身影,骤然爆发出剧烈的笑声。

    那笑声在雨声中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是不屑,又像是困兽的呜咽。

    屑厨子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大肥章,还有一章是大爷的自述,然后就会开下一周目了。

    按照人设走虐到大爷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宝子们相信我,我划掉大山虐渣有一手的自信叉腰jg

    感谢在20211115 21:00:0020211116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家出走的爱丽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