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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东宫内侍
    “殿下”

    少年郎宛若一轮明月,  却不慎掉落进池子里,随着清波荡漾,也要将他给晃碎了。

    他低垂着眉睫,  苍白无力的姿态,神情冷淡又倦怠,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模样。亦是孟秋所预料不及,一时竟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的情况。

    孟秋想把这轮新月捞起来。

    她在燕承南那番话后,沉默良久。

    脑中系统的催促声不断,  眼前是他脆弱又可怜的作态,孟秋认真想了许久,  还是不曾找到回答他的话。因此,孟秋索性暂且搁下这些,一步步的朝他走近。

    燕承南并不意外,  反倒像是安了心。见孟秋蹲下身,  他再度阖眸,更引颈受戮似的昂起头,将细白如玉的脖颈裸露于她目下。

    月华散落在他面容上,  铺了淡淡一层,像是怜惜,  又像是温存。他生得极其好看,  如今正值雌雄莫辨的岁数,  愈显出眉眼妍丽隽秀。此时颤着鸦睫,  轻轻抿唇的样子,甚于有些近乎妖态的颓靡绝艳。

    “您读书习课至今,  就是学了这些吗”

    带着涩顿的话音从耳畔沉沉传来,令他心底划过一道熟悉的痕迹,茫然地循声看去。

    目所能及,  是孟秋摆出来的死人脸,倒符合他所想的,应当取他性命的那样。而不太相符的,是她通红的眼眶,泪水蓄在里头,却遮不住她眼底哀痛。一如初见时般的炽热滚烫,浓烈至极,是他毕生也难以理解,又为之印象深刻的。

    而孟秋是全然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

    她再次问着,“您和夫子所学的,就是这些吗”

    “你”燕承南无措地避开她视线,下意识低了头,试图藏住自个儿的慌乱。他答不出话,更不晓得该说甚,只是堪称讥诮的反问她,“与你又有何干”

    或许是气恼他的态度,又或是对他此刻的行为感到自责。孟秋死咬着牙关,还是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溅作雨渍似的湿点。

    在看到她落泪时,燕承南便被惊得难以置信了。

    于深沉夜色里,她泪盈于睫,哀声切切,是燕承南所难以理解的回应。她眼泪掉下来,偶有落在燕承南臂上的,混着血迹,滚烫得灼人皮肉。

    他望着孟秋,有些迟疑,并极其费解的问她,“你为何哭”

    孟秋没去回答,她捡起短刀,在燕承南愕然之下,拽过他完好的那只胳膊,将刀柄塞进他手里,刀尖则是

    对着她自个儿。

    此时此刻,她仍旧面无表情,手握住燕承南腕间,指腹下是他脉搏鲜活而清晰的跃动。她跪坐在地,与燕承南四目相对,同他说,“若您对我起疑,就该虚情假意骗过我,再找机会,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你作甚”他惊愕瞪大双目。

    “您不是怀疑我吗那就亲自动手。您要清楚,不论什么时候,活着,一定是最重要的事。”孟秋握在他手腕上的指头又紧几分,再骤然发力,引着他将短刀捅向自身腹中

    “不要”

    电光石火之刹那,燕承南用尽全身气力,后仰着、拽着、攥着,去阻拦孟秋近乎自残的那一下。

    “当啷”

    意料之中,短刀落地。

    满室寂静里,一时只剩下他促乱的喘息声。

    他没反应过来似的懵怔着去看孟秋,像是对她此举始料不及,又惊惶失措。这和他所想的天差地别,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

    “殿下,”孟秋还未松手,因此也能清晰的发觉,他在发抖。她忍着心疼,认真去问燕承南,“为什么不杀我”

    他怔怔看着孟秋,重复道,“不要”

    “为什么”孟秋继续逼问,“您轻易就说出那种话,把生死置之度外,为什么不杀了我连自己都不管,对别人下手不是更简单吗”

    随着孟秋话罢,他逐渐回神,却并不再继续回答,只是苍白无力地去推开她,照例低下头想避开。

    孟秋拽着他手腕,非逼他看着自个儿,“殿下,您回答不出吗您是不想说,还是不敢您不敢面对这些吗”

    “不要”

    “不要”

    “不要”

    哪怕孟秋说出再过格、冒犯的言辞,不论怎样逼迫,他仍不愿去讲旁的。既不辩解,也不反抗,而是堪称无助的逃避躲让着孟秋。

    直至孟秋气得又去碰那柄刀,才被他紧紧抓住手指,呜咽一声,颤抖着喘息,“不要啊”

    泪珠子落在孟秋手背上,烫的她没了动作。

    “你、你救过我”他语不成句,哽咽着,“两次,两次都是。”

    少年如青竹般孤直的脊梁略有些弯曲,被孟秋按着肩膀掰直,不允许他垂首。可等她看见少年郎面色苍白,眼里含着泪的样子,却又难忍心酸。

    他艰难逞强隐忍住的情绪到底是崩了。

    被孟秋揽入怀中,温言细语哄着的时候,更是收敛不住。他哭泣时没个声响,很是安静,就算浑身都在轻颤也决计听不到半点儿,只喘息地既急促又散乱,再用眼泪浸湿孟秋大片衣襟。

    她哄到最后,叹息一声,只是用手轻轻拍抚着燕承南的脊背,耐心等他缓过来。还在这空暇间,将他小臂上的伤处又包扎得仔细了些。

    “您心地良善,”孟秋轻轻叹息着,“那对自己也应当宽容一些啊。”

    “你、你真的是要来救我吗”他则这般迷茫问着孟秋。

    孟秋温声应着,“是啊,不贪图您什么,只想让您活着。但除此之外,更想让您开心,而不是这样”她话音骤断,未曾再往下说。

    “您还小呢。”她道。

    “真的吗”他仍自和孟秋确认,“你是哄骗我,还是在说真话”

    而她不厌其烦,“是,是真话。”

    “我听不出”带着哭腔的喘气声里,他断断续续的讲着,“你在、你在骗我,你也要杀我,是不是”

    眼见着哄不住了,孟秋当即不再停留于这个话题上,转而问他,“您伤口疼不疼”

    燕承南习惯性掩藏着弱势,“不疼。”

    “您骗人。”

    他茫然睁着眼,方才那些质问孟秋的话也再讲不出口。

    “疼吗”

    “疼。”

    在如实回答时,他嗓音轻得几近听不清。

    “今晚上,您害怕吗”

    “不”

    “真的不怕吗您又骗人。”

    “”

    看到他安静下来,孟秋叹息着用袖口为他擦拭泪痕。

    月色下,少年郎乖巧的倚在孟秋怀里,轻轻喘着气,眼眶、鼻尖仍是泛着晕红,面容却白如玉色,愈显得可怜了。

    看着他蒙着雾气似的乌眸,湿润润望着自个儿,孟秋霎时心酸得不行。她语气复杂,态度却认真的很,和他讲,“对不起。”

    这声道歉让燕承南不明所以。

    “是我过犹不及了。”看着他神情茫然,孟秋并未再说下去。她压抑的叹息着,低声哄着,“我先扶您出去,至于其他事,就等到以后再说,好不好”

    这回他并未再挣扎,而是顺从着孟秋。

    但与他的行为截然相反。

    燕承南仍旧不信她的说辞,只她今夜忽至便难以解释。尤其此番遇刺恐怕别有缘故,大抵也因他初摄朝政,引得某些人迫不及待,这才贸然动手。

    那皇帝呢对于他的险境,皇帝是否早有预料这回他仍旧还活着,殊不知皇帝又是怎么个心思

    更有庄家也

    “皱着眉干嘛呀”

    温软的指腹轻轻揉在他眉头上,再顺着往后柔柔抚开,稍微安抚了他满心阴郁晦涩。耳边传来孟秋刻意放缓的低柔哄劝,更教他提不起抵抗的心思。

    难得的,他放任自个儿脑中空白一片,不去想那些阴谋诡计,亦不去考虑利害得失,只默不作声地,任凭孟秋处置。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皎洁的明月下,他默不作声的愈发凑近孟秋,将整个人都贴过去,想要从她身上汲取更多的温暖。与此同时,他目光轻飘飘落在孟秋脸上,望着她的侧颜,面容苍白如纸,单薄到了有些脆弱,眉尖轻蹙,眼睫颤了一下、又一下。

    他静静凝视着孟秋,眼底覆着层层叠叠的晦暗,却看见孟秋不经意泄露出的,疼惜怜爱的细微神情,引得他一怔。

    在良久的迟疑与彷徨后,燕承南想着,哪怕孟秋真的要害他,或说是旁人遣来,安排到他身边,等哄到他信任再下手杀他,就像今夜行刺的内侍一样,他

    还能如何呢他认了。

    近乎示弱的低头后,他埋首在孟秋肩窝处,被她身上传来的暖意熏得昏昏欲睡。

    事实证明,孟秋半路上抖的小机灵毫无卵用。直到她拖着半昏半醒的太子殿下找到宫人,更不曾有谁发觉有歹徒行凶。

    和太医前后脚赶到的,是本都歇下了的皇帝。

    她这唯一的知情人,为免被盘问却又回答不出,早在把燕承南送回去后,就利索的也“晕”了。当被抬进一处小单间里安置后,她待到医工离开,方才悠悠转醒。

    衣裳没换,上面还沾着他的血迹。连同指尖也还残留着泪似的,微微发着涩。

    孟秋自顾自怔然片刻,闷着心口的一股气却始终散不去,堵在那儿,引得她心情消沉。她觉得难过,还有燕承南的一份儿,加到一起,让她无计可施,只好默默忍耐。像是仿着他以往常做的那样。

    但这些情绪一再压抑、堆积,哪里会是好事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她嗤笑着,“我可去你妈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s对不住对不住,昨天说好三更,结果更少了,今天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