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上的落叶, 吱呀声里夹杂着窸窸窣窣的细碎动静,像是把秋意也轧碎满地。
晃悠悠的车帘随风晃动,掀开一角, 教人得以窥见内里端坐着的清瘦人影。
微风下,他眉睫低低压着,藉由斜光映入眼底,却照不明一片晦涩,如堕云雾之间。
半晌, 到了东宫,车中人徐徐踱步, 往书房中去。
“殿下。”候在案边的庄温瑜作一揖,开口便对他道,“程小娘子一事, 已有些眉目了。”
他轻瞥过去, 跟随的侍从顿时意会,恭恭敬敬地退下,就势将雕花门也紧紧带上。至此, 他方才漫不经意应着,“嗯。”
“她在约莫三个月前, 曾不慎从阁楼跌落, 昏昧数日, 听闻醒来时连人都认不清楚。”庄温瑜接着往下叙述, 语气平常,有些促狭的意思, 并不将此当真,更近似说笑一般,“又说她性情大变、判若两人, 还稀奇古怪的乱来一通,教程家当她邪魔入体,请道释驱鬼、作法,林林总总,折腾许久。”
一番话后,燕承南也没做声。
“您怎的想到去查这些”他问着,再道,“如此造势,大抵对于闹翻宴席早有准备,却不知这番顺水推舟,是要便宜谁人行事。”
“程大人老谋深算,倒是足够敏锐。”燕承南说得不疾不徐,语意莫名低沉,“由得他外放出京,则再难下手了。”
庄温瑜顺着讲道,“大可借刀杀人。”
“哦”
“伴君如伴虎,纵然程大人多年以来甚得帝心,一朝沦落于无用之地,终究还是碌碌无为,乃至结党营私。”庄温瑜朝他拱手作揖,缓声道,“清君侧一行,当得续添功绩。”
燕承南静静看他少顷,复又垂首,低敛着眉眼,仿若叹息般的轻轻说着,“近来,表兄行事作风,戾气见重。”
引得他微微一愣。
“罢,便这样定下。”燕承南再抬眼看他,玉骨似的指节轻叩在书案上,声响笃笃,“出京前,势必清缴一众余党,将太常寺收入囊中。”
“微臣”他端庄施礼,“遵旨。”
满案文牍高垒,燕承南落座批阅,乍闻庄温瑜唤他。
循声望去,两相对视。
“殿下,我想问您件事。”庄温瑜略作停顿,语气也迟疑,更以此而表言辞斟酌。但他实则并没经得燕承南应允,就直言着,“不知您因何亲近长安郡主”
他定定的凝视着庄温瑜,“表兄以为呢”
“不做他想,只是唯恐见您沉湎酒色。”话罢,庄温瑜又行礼,躬身低腰,道,“既为臣所疑,也为亲所感。我着实想不透,您何必对武威王府施以援手。”
“兵权”他则答,“我本无意的。”
“现如今呢”
“有意了。”
“怕是不止于此吧。”庄温瑜无奈戳破他,“您对着长安郡主的模样,可不像您所说的这般冷淡。”
燕承南鸦睫轻颤一下,费解似的问着,“是吗”
“否则我也不必如此担心,生怕您误入歧途啊。”尽管讲来调侃,可庄温瑜确确实实觉得荒谬又好笑,“要不是我着意让人压制,您走出门去,大概就晓得那些流言蜚语了。”
书房中一时陷入沉寂。
好半晌,庄温瑜才再度开口,“难不成您当真动了心”
“泥足深陷,何来真心。”他的语调寡淡,如似无情般轻描淡写,像是不值一提,“虚与委蛇罢了。”
“可”
“莫非表兄已有意中人”燕承南问罢,见他语塞凝噎,禁不住笑,“你一再询问,我可要当做是你在和我讨教,该怎样哄得小女子开怀,又如何共她表态。”
庄温瑜顿时反问,“殿下答得出么”
“或许有些心得”
“”
他的惊诧流于表面,明晃晃的摆在那儿,教燕承南后知后觉的,感到几分不好意思。
“您哪来的心得”庄温瑜从未料到过这种事,看他的视线也尤其一言难尽,“我倒真想和您问个明白,是怎样的小娘子,才能合您心意。”
燕承南答非所问,“且待表兄亲自尝过其中滋味。”
话到此处,庄温瑜无需再往下深究,就随着叹息撇开此事,出言告辞了。
踏出门槛前,迎着深秋的萧索和冷清,他骤然道,“还请殿下恕我冒昧”
拂过枝梢的微风寒凉,引得花叶瑟瑟。
“长安郡主与您一位旧人,”庄温瑜笑说,“虽不相识,颇有神似。”
所指的,正是贺知秋。上回的那个寄体。
庄温瑜言罢,渐行渐远,徒留燕承南怔在当场,一时回不过神。
“是啊”他自顾自的自嘲道,“一句似曾相识,应该恰好遂了她的意,以便她遮掩踪迹吧”
满院的秋海棠昨儿还迎风摇曳,舒展着娇嫩的花瓣和根系,却抵不过一场疾雨,和一夜狂风。经了清早的薄霜,哪怕再见朝阳,都也还萎靡着,低垂着,惹人可怜。
他循着看过去,眼底蕴着如云似雾的情绪,累积堆叠,在他眉梢眼角刻画出尘俗意味。像是堕落凡间的谪仙。
“今秋的雨水太频,再精心莳弄,花期也没多久了。”他低低说着,“赏花人却还不来。”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屋檐上一轮明月皎洁生辉,孟秋苦于史实所限,唯有望着婵娟,聊以慰藉。
她并不晓得燕承南有多么忙碌,却对他勤勤恳恳的成果很是清楚。
只看武威王,给他的评价日渐赞扬,提及他时,也有了一点儿老怀甚慰的忠臣看法,就足够让孟秋得知,他在边疆一事之上,甚有费心费力。
“若得太子继位,吾燕朝繁荣昌盛,定然不愁矣。”武威王感慨着,“明德,当如是”
用着晚膳,听着对燕承南的新一轮夸奖,她嗯嗯啊啊应着,再分心去想旁的东西。
“叮”
系统提示史实将提前发生变动
请宿主尽快阻止
距离任务目标
孟秋被惊得猛然起身
“怎的了”武威王在旁诧异询问。
“我”她不得不胡说八道,“我想起有个东西落在那间茶楼了,现在非去拿不可”
“不成,这大晚上的,将要到宵禁时候,哪能出门”武威王理所应当道,“明日再去罢,不急于一时诶娇娇回来”
武威王再要阻拦她,却听她说,“我必须要拿”
“究竟是甚么劳什子的东西”
迫不得已之下,孟秋随口乱扯着,“定情信物”
忽略一干人等倒吸气的动静,武威王稍加思索,竟然真的挥挥手,示意仆从让开路了。
“年轻人啊,”老父亲瞧着孟秋心急火燎的作态,嗔怪道,“莽莽撞撞的。”
而孟秋正在对系统爆粗口。
“你预警就预警,还屏蔽距离是几个意思就怕我找到他”她破口大骂,“到底发生了什么”
“叮”
系统已成功获得权限
为您暂时开放「gs导航」程序
发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主系统低缓柔和的腔调在她耳畔响起,一如既往的含着笑意,令孟秋觉得很是阴阳怪气。
她不耐烦和主系统唧唧歪歪,当即简明扼要道,“指路”
主系统乖巧的回答她后,又和她叹气,更危险的是您,怎么您所担心的却是他呢
“别扯废话”孟秋不愿意多说下去,“给我个解释”
好的呢它悠哉悠哉答应了,再不胜唏嘘的咏叹着,是您故意留下疏漏,让目标人物找到可乘之机,正在试图挽留您尊贵的灵魂
“哈”孟秋来不及回怼,就匆匆对驭夫报出主系统给她的地址,“走,到城东清平巷,快一点”
驭夫一呆,“可您要去的茶楼在城西”
“我改主意了”她疾声道,“驾车”
“郡、郡主”
对着自言自语还一反常态的孟秋,周遭等人屈服在她骄纵跋扈的恶名之下,不敢违拗,没做声响的照办了。
大街上空空荡荡,商铺也各自关张,寂静得近乎清冷。零星三两行人脚步匆忙,偶有巡逻的卫队,见到是武威王府车驾,对视一眼,连上前问候都欠奉,遥遥避开。
“现在。”她悬着心,嗓音绷得冷沉,“解释。”
是您故意留下
“说人话”
您不明白吗主系统短促地轻笑着,是您的得不偿失呢
孟秋便不再做声了。
您介于心软之后,为目标人物的计策而放弃消除bug,不愿意打乱他的布置主系统好整以暇地说道,可惜,他似乎并不领情,更并不相信您,并且想要藉由该bug,用以查清您的底细
“”
让我来看看主系统故作讶然,表演得浮夸又虚伪,您此时此刻的焦灼、担忧,都是为他吗明明最危急的,是您才对吧
“闭嘴”她气得咬牙,“我是要你和我说状况,不是让你在这儿搞离间分清场合啊你个狗东西”
我是在为您陈述事实主系统的语气散漫,颇有兴味道,稍等片刻,您将看到他不同以往的,不曾在您面前展露过的另一面
是对着她收敛妥帖、言行合矩的,遮掩得没个半点儿破绽的,关乎暴戾与冷酷的,堪称不近人情的他。
也是往后青史上白骨堆砌、鲜血染就的明昭帝。
作者有话要说 s前十,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