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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长安郡主
    案脚是碎裂的茶盏,  瓷片锋利,在他用手掌撑地后,碍于力度而扎进皮肉里,  刺破一大片鲜血淋漓。

    痛楚尖锐又迟钝,令他后知后觉回过神,却仍旧怔然望着孟秋,说不出话。

    刹那间,暗室内除却濒死的挣扎和铁链晃荡,  竟再没有任何动静。连孟秋也呆住,不曾想到现下的情景。

    “叮”

    当前bug「程雅弦」已丧失生命体征

    请您继续努力完成任务

    冰冷死板的系统提示音传来,  孟秋眨了下眼,视线凝在他袖口处。那里被血濡湿,沾染着极其刺目的猩红色,  让她竟然感到有些喘不上气。

    最糟糕的局面事后诸葛的主系统轻轻笑开,  您不是想好了,要在见到bug的时候就动手吗

    她不作声,唯有主系统在她脑海里聒噪着。

    第一次杀人,  心软也是应该的

    可他都把刀放在您手里了呢

    还将罪孽全揽过去,您为什么动摇

    “”她浑身发软,  跌坐在地,  遥遥看着燕承南。

    两人各自僵持,  又像是各自地忍耐。

    您觉得他变了主系统就低低的笑着,  可您不觉得,他自始至终都是这样,  是您把他想的太好了吗

    孟秋对这些话充耳不闻,支起身凑到燕承南旁边,要扶他起来。

    他将手掌摁下去,  细碎瓷片扎得更深,方才凝固的伤口也再次涌出鲜血,染得青砖斑驳

    “您疯了吗”孟秋惊叫出声,“快松开”

    燕承南看她着急地险些哭出来,乃至捧着他手时,心疼到连气息都隐约发颤,乍然问道,“你以为是我所为是我杀了她”

    她愕然看向燕承南。

    “若真的是呢,”他轻飘飘的继续问着,“那把匕首要对着我么”

    “怎么可能”孟秋却在压抑涌上心头的情绪,轻喘着哑声答他,“我舍不得。”

    闻言,他只是不住地笑,更对孟秋说,“何苦”

    孟秋一时没明白他的话下之意。

    “你既在来时便有所需,也决意期满则归,不愿在人间遗留半点儿痕迹。”燕承南慢吞吞的阐述着,临到结尾,语调微颤,“又何苦对我施以援手”

    “殿下”

    “可你哪怕心生恻隐,都不情愿停留吗”他话音渐涩,一字一顿,险些难以继续,“既我命数已定,求你怜悯,都不成吗”

    “不是,您别乱想”孟秋慌忙跟他说道,“那些话不作数无关什么命不命的”

    燕承南惯来不信仙佛之说,而今却共她讲,“我若广设道宇、修缮僧舍,有用否”

    “什么”

    “究竟求得哪路神明,献上何等祭品,”他近乎急切而茫然的追询着孟秋,“方才足以恳请你垂怜”

    鲜红血珠顺着他掌心滑落,流淌过微凸的清瘦腕骨,在白玉似的皮肤上留下印记,再沾染到两人双手交握处。滚烫炙热,滑腻腻地泛着腥甜的铁锈味。

    孟秋则在他话音落下后,如堕云雾般,“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您曾经说的,您别想偏了,其实”

    她心慌意乱,急于对燕承南说个清楚,却又骤然怔住。

    与其说他是胡思想乱,倒更像在为她开脱,寻了个最为恰当的借口。也是他屈居人下,亲自将一颗真心奉上,宁愿自欺欺人的托辞。

    “那您呢”孟秋无措到深感自责,令她头晕目眩,跪倒在地,握着他手的指尖隐约发抖,“您又、又是何苦”

    他哀求似的凝望着孟秋,哑声答她,“不苦。”

    残烛之下,他俩相隔许久许久,将一切被日月间隔的东西尽数抛却,谁都没去在乎。猜疑、误会,所有阻挡,都抵不过飞蛾向往明月的奋不顾身。

    相拥时,燕承南如是想到。

    扑的即便是烛火,亦觉心满意足。

    “我不觉得苦”他埋首在孟秋颈侧,喘息带着轻微的颤,话音轻到低不可闻,“一点儿都未曾觉得。”

    一字一句,像是含着情的,以低到尘埃里的姿态,让孟秋一时间寂然无声。

    燕承南遮掩在话意下,想要共她表达的,是在明确告诉她即使被欺瞒也无妨、被利用也无碍,却不能容忍两人近来的生疏和冷淡。

    开出花来了呢主系统低低的笑,他说请您骗他

    倏地教孟秋心疼到难以忍耐。

    “您别这样。”她涩声说着。

    隔着单薄秋衣,她忽而在肩颈处感到湿润几点,像是一场疾雨。

    孟秋愕然惊觉出,是他在落泪。

    年轻郎君极度难堪而羞耻,却按捺不住满心的难过,隐忍到最后,还是尤为丢脸的失了态。他紧紧攥着孟秋袖摆,藉由尖锐且清晰的痛楚,才能勉强压抑着,寂静无声。

    他极轻的吐息着,沉默地照例忍耐,不曾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好。”

    一片凝滞中,孟秋答应着他。

    她顾不得所谓往后,在现下里对于燕承南的委曲求全而感到束手无策。就着他心甘情愿递来的把柄,连分辨这物什到底是会破开局面,抑或两败俱伤都弄不清,孟秋唯有接过,“如您所愿。”

    打从孟秋成为长安郡主后,持续至今的冲突终究还是化解了。

    堪称冰消雪释。在他的刻意为之里,如似纸上不起眼的一点残墨,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掩藏得一干二净。

    好半晌,这场雨才逐渐停下。

    燕承南汲取着她那儿传来的温暖,久久埋首,不愿教她看见自个儿如此不堪的作态。

    “所以呢,”孟秋顺着他心意,体贴的转开话题,问道,“程小娘子是怎么一回事”

    “是”他嗓音哑得不成样子,甫一出口,便蓦然顿住。过了片刻,他低声共孟秋道来,“是程大人所为。”

    他毫无隐瞒,连同朝堂上的勾结和龌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完完整整对她一一阐明述叙。

    程大人原是天子近臣,官至太常寺正卿。宫廷中祭祀、典礼皆有他鞠躬尽瘁,可皇帝年老便昏聩,看不得臣子势大,又喜好听信谗言。

    那程大人此等古板的官大人,哪里还能讨得圣眷

    恰逢程小娘子行为失度,眼瞧着成了废棋,程大人与人一合计,心知皇帝对东宫生厌,索性纵着她赴宴。就势借此脱身,顺带在皇帝跟前得个好脸色。

    一处合计的那人,大抵和当初对庄温瑜行刺的,乃是同一个幕后黑手。

    更是他对程小娘子恶意下毒,算计着想要操纵人心,再狠狠坑害燕承南一把。同样阴谋诡计的路数,不愧是小人行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孟秋当即吐槽,又忍不住担心他,“现在程小娘子真的出事了,您要怎么办”

    燕承南经得那番事,知晓幕后人心机诡谲,在宴席散后就察觉不对之处,将此事着意看住。他隐约感到程小娘子和孟秋有些牵连,可惜无从探究,便继续按兵不动,冷眼旁观。

    乃至捉拿程小娘子一举,亦是将计就计。

    到了这些,关乎他心思阴暗的,他却不想和孟秋说了。

    “我”他愈发低着声儿,羞于启齿似的,“我亦不曾料到毒性猛烈。”

    孟秋更慌,“啊”

    “你所言小令,我翻阅诸多词集,也不曾寻到出处,又查明她情况诡异,与你有相仿之处,这才”他斟酌着言辞,缓缓地,愈发低落地道,“你方才还当做是我害了她。”

    “是我不好,对不起。”孟秋顿时深感内疚。

    燕承南轻轻摇头,发丝蹭过她颈侧,搔弄出细微的痒。他听闻孟秋致歉,羞惭得讲不出话,开始后悔要共她提及这些。

    她鲜少见到燕承南露出消沉的作态,还以为这事儿了不得了,连忙宽慰他,“您别着急,既然已经知道是程大人做的,总能找到证据”

    “嗯。”他应着。

    见状,孟秋愈发担心,以为是自己低估了这件事,轻推开他,认真问,“很严重吗”

    “不是。”他低垂着眼,鸦睫轻颤着,只得答道,“我已然大致得知行凶者,你不必多虑。”

    孟秋遂松下一口气,“那就好。”

    烛光中,年轻郎君面若傅粉,又像是白玉雕琢而成的,明净温润地仿若无暇。衬得他眼尾晕开的一抹薄红愈艳,眼波如水,脉脉传情似的望着孟秋,极尽温软驯良。

    “这下可好,”孟秋用指腹抹过他湿漉漉的鸦睫,看他形容狼狈,“都怪我。”

    他再摇头,目中情态如绵,软和地寻不着哪怕毫厘的棱角。

    到底不愿再添波折,燕承南对外传话,让人取了一应东西过来。孟秋为他处理伤口,只觉触目惊心。

    她神情太凝重,惹得燕承南不禁用另一只手,轻轻将她鬓间青丝勾到耳后,打断她面上愧色。

    “若仅此即可缓和我俩的关系,”他温声对孟秋说,“再受多少回,亦然如此。”

    未曾料到适得其反,让孟秋愈发觉得对不住他,望着他时,眼眸里是恨不得以身替之的疼惜。这情愫过于汹涌澎湃,直教他心底不安尽数散去,生出窃喜和雀跃,如似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什么。

    燕承南心中一动,就被孟秋敏锐察觉,“再没有下回了。”

    他不敢多说,闷不做声将此事埋在心底,“嗯。”

    更衣,梳洗,由孟秋为他把仪容整理妥当后,这番事迹暂且翻篇。

    夜色深沉,他欲要送孟秋到府上。

    “但您这次离宫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吧”孟秋忍不住劝他,“我自己乘车也可以”

    孟秋话罢,他默不作声,只静静看着她,眉头轻蹙。他眼尾红晕还没消退,可怜得紧,令孟秋心软的一塌糊涂,再说不出半句推拒的话。她默许了。

    行到院落中,抉择便成定局。

    满院绿萼梅挨挨凑凑,枝条舒展,叶梢摇曳。寒月将近,细小的花苞藏在叶片下,收敛着,一并随风颤瑟。

    映着遍地月华,两人的影子合到一处,融在一起。

    “很疼吧明明就是苦的。”

    “不苦,是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s前十,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