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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我讨厌你
    江芙还是没有把鲤鱼煮了。池中锦鲤本就是用来观赏的。

    素雪弯腰, 用琉璃器皿将鱼儿呈入水中,还摘了枝繁花碧叶插在水面。

    鱼游花,在晶莹剔透碗里闲适, 致雅。

    只是江芙的现世没有闲适。她退婚的消息终究在京中传开, 女眷圈子里私下议论纷纷。

    这天, 江元学堂休假,他跑到姐姐那里玩。他的脸贴着琉璃碗, 睁着大大的眼睛“姐姐,你这哪里得来的鲤鱼。鳞片和模样都神气极了。”

    江芙伏在案几上, 抄写经书平静心情。她看都没有看,道“若是你喜欢, 你就拿去。”

    鱼尾甩了水花, 溅到江元脸上。

    江元不怒反喜“这条鱼好有灵气,它分明不想离开姐姐你。”

    谁知他说完这句话,又被鲤鱼溅了一脖颈的水。

    素雪给他递上毛巾, 把他拉远些, 无奈地劝说“我的小祖宗, 你何苦去招惹一条鱼。”

    江元随意抹了下脸和脖子的水渍,笑嘻嘻道“我来看姐姐, 不是来添乱,是来关心你。”

    江芙哼哧一声“我知道你想什么, 我又不怕。”江元自是关切她退婚之事,身为同父同母的姐弟, 关系自然不一样。

    江元拍手“好, 随她们说去。姐姐你一辈子不嫁,我养你一辈子。”

    他的姐姐慢慢转首,许是暖风熏人, 女子的眸子滢滢,似一轮弯月揉碎湖泊。

    良久,她胸中万千言语姐姐小时候没有为你白操心。你要好好努力才是

    可是江芙说不出,她无法给予别人承诺,也就无法要求别人。

    这时候,卫芷令下人端来碎冰奶酪进来。江芙喜欢吃这个,特别是炎炎夏日。卫芷防止她贪杯,往往不让她多吃。

    谁知才春末就送来了。不过北方的春天一般很热,今年也不例外。

    看到儿子也在这,卫芷不免训斥几句,让他不要贪玩,回去温习功课。

    江元自然是不愿意的,看着两姐弟吃完后。卫芷又让他们吃了块糕点暖暖肚子。

    她道“这世上既为至亲骨血,就该相互帮扶。”

    江元欢快应诺。虽然是卫芷管教他多,但是他的性子像父。很是乐天活泼。

    江芙低声道“母亲放心。”

    卫芷把儿子撵走后,道“我们老一辈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芙儿你有两情相悦结为夫妻的想法,母亲不会驳斥你。我也曾为女儿家,是很能理解你的想法。”

    “只是这些话,万不要放在台面上说。”卫芷担忧道,“这样的话会引起老辈人的反感。”

    江芙心里愧疚“那日让母亲失颜面了。”

    好在江松等人都把她当做小孩子,只以为她多看了几本话本,说话脱离实际。

    卫芷噗嗤笑了,眨眼道“我女儿还真厉害,竟然敢言词直对你大伯。”

    “他现在可是第一等的,谁都不敢这么和他说话了。”

    江芙又有好奇,问道“母亲兼涉文史,还记得吴起,商鞅,霍光,张白圭吗”

    吴起、商鞅都是战国时期的变法家。前者强壮楚国,后者强盛秦国。

    卫芷皱眉思索“芙儿,你何必说扫兴的话,再说”天塌了,也有人顶着,何况天塌不了。

    一颗小脑袋从半开的窗户外露出“姐姐,母亲,我知道”

    “吴起商鞅都是卫国人,二人都得罪的权贵,前者被贵族追杀,抱着楚悼王的尸身被射死,后者车裂死。霍休是汉武帝认定辅臣,擅权废帝,最后夷族。张太岳,大伯父最喜欢他。他殚精竭虑,政令利于民斥于吏,又全力支持戚将军,平定四方。可为明之第一宰相。只是最后也落得抄家结局。”

    江元说得兴起,也不顾母亲的警告。他拍手称快“吴起真是死得轰轰烈烈,那些射杀他的人也因辱楚王尸身,被斩杀灭族。畅快”

    “大丈夫应做如是”八九岁的小孩子,铿锵有力,志气壮于天。

    卫芷的气全消了,怜惜地招招手“快过来,外边怪惹得。”

    她为儿子擦擦脸,小脸蛋因激动红扑扑的,额头布了细汗。卫芷道“你虽知道,但也不能卖弄。”

    江元冲着姐姐作了个鬼脸。

    江芙竟然在九岁的弟弟身上,看到了官运之气。她以往是看不到亲属的气息,越是至亲越是朦胧一片,不能明晰。对外人倒是可窥一二。

    江芙笑着调侃“江家之重,任于君之肩”

    江元点点头。

    一双儿女和睦,卫芷方才的说教之心没了。

    晚上睡觉时,江芙卸下梳妆,看到压在桌边花笺。

    二姐江韵约她赏花。

    江芙叹气。她不太想出门,外面现在太过纷扰。

    亲的堂姐妹,江芙次日还是去了。

    素雪问“二姑娘是真的约您去赏花吗”她自小和这些姑娘们一起长大,了解她们的性格。

    虽是同族姐妹,但江韵最在乎的是江绣。素雪对着她不是很喜欢,总觉得她怪怪的。

    柳絮飞逸,江芙轻咳“不是,大概是为我的婚事。”

    作为全家现在唯一待嫁的女性,又是恰逢江家的鼎盛时期。江芙的婚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眼睛盯着。

    她和苏瑜的退婚,可比当时和他订婚轰动了。倒不是一个姑娘退婚令人惊奇,而是江松的势力壮大,对于他的亲属,人们格外的关注。

    二姐还是如以往般性情,说是赏花,她院子里也没摆什么花,只是往常种栽种的花罢了。

    江韵在一棵榕树下,摆了果酒,糕点,小食。

    “六妹你来了。”江韵穿着一身艳丽的橙衫,她慵懒地倚在竹椅里,“我都有点担心你不来了。”

    江芙让素雪端出一壶酒,她道“这是府里新酿的梅子酒。姐姐尝尝好喝吗”

    江韵嗜酒,江芙觉得给她喝些纯度低地,总比喝烈酒强。

    江韵嗤笑“人与人之间到底不一样。”

    江韵突如其来的讽笑,江芙没有放在心上。也不去探究她说的是谁。

    江韵起身,抖抖长袍。橙衫上的金丝绣熠熠生辉。她抚摸袍子“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她拿起青梅子的酒壶,道“喝梅子酒的人,也不是酿酒的人。”

    江韵看江芙,笑道“六妹妹赶上了好时候。我们那时侯,让嫁谁,就嫁谁。所以大姐嫁给了一个年级够当她爹的男人。”

    江芙默默听着,心里难过不已。她暗中派人找大姐,却没有找到。

    江韵大声吼道“我最讨厌你们这个样子,不声不响,好处都被你们得了。”

    “要是不把大姐嫁入孙家,孙从那个老不死的就不会信任他。”江韵情绪逐渐崩溃,“可是他得利后,连个女人的容身之所都不愿意给了。”

    “阿姐。”江芙难过。

    江韵双手捂住脸“我知道,你是无辜的,和你没有关系。可是我恨,也好讨厌你。”

    “你父亲是大伯的亲兄弟,外祖又位列九卿。所以就算把女子抛出去,与人结姻,也不会率先用你。”

    江韵的眼珠里已浸润眼泪“平时都说嫡庶没有什么。猖狂的才说那个。可是真正分家产,舍利益时,庶出一房是最先被放弃的。”

    她似乎要把半生的不满发泄“你有好父母,至少他们愿意也有能力,让你任性。”

    “江芙,你太幸运了。生于江家微起时,成与江家富贵时。”

    素雪听不下去了“二姑娘,你也知道,不能怨我们姑娘。这都是命。”

    江芙不让素雪再说下去,只道“阿姐醉了,先去休息。我改日再来看阿姐。”

    出了韩府,江芙觉得春风都冷的,让她冰凉无比,一颗心又烦躁不已。她整个人被撕裂成两半。

    一边是来自同族姊妹的哀怨、指责,另一边是父母长辈的期盼宽容。

    她有一双好父母,又成年在江府势大,不必向他人低头的好时期。

    可是她不仅是不想嫁给苏瑜,还不想在古代成亲。

    她骨子里对自由,对现代文明的渴望没有消失。

    素雪安慰自家主子,道“姑娘,别听二姑娘说。她现在整个人都不正常。”

    江芙落泪,一滴珠子滚到手边“不是我本意,但我确实踏在许多人的尸骸高枕入眠。”

    江芙真的很好奇,那些融入古代社会的穿越女孩们,想着自己用的吃的,家族中人踏着尸骨。她们有一丝后怕吗

    会不会怀疑这个世界,或者怀疑自己的思想。

    她想过舒适的生活,但不是建立在奴役之上;她想有一个如意郎君,但不是在三妻四妾的制度下。

    她感觉自己每一步,每一步都深深与这个世界牵扯了。

    她被捆缚在这里,是谁把她留在这里了

    江芙道“去大觉寺。”

    在现代,一个女性经济与人格独立,那么她就独立了。可以不做自己不想做的。

    那么在古代呢显然没有那么简单。宗法制度壮大一个家族,也牢牢束缚每一个子孙。

    江芙非常痛苦,她的痛苦在底层人来看是无病呻吟。

    可见识过灿烂光辉的江芙,无法忍受这种锦绣腐烂的日子。

    她不想成为谁的附庸,她想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不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

    她去见谁,只要不触发道德底线,就无需向谁解释报备。

    弥勒慈眉善目,笑容满面。

    檀香袅袅四散。

    净明一身白缁衣,年迈的住持对他道“大师父,你的舍利已从巴蜀地运回。估计再过半月就到了。”

    净明点点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劳烦费心了。”

    住持道“大师父,这回可否住持大觉寺。我老矣,需要”

    净明张口,还没答话。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闯进来,道“净明师父,江小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树大根深,总得剥皮几层。就算母亲弟弟再好,温情脉脉,但也掩不住富贵下的龌龊。

    有些东西无法平衡,谁都不会妥协。

    最难得的是,身在既得利益的团体,放弃利益,甚至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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