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完毕的铁姑娘安排好了计划。
第一步便是借无缺公子的银钱，换了身蔟新女装，随后孤身大摇大摆地进了城中那守城门的年轻捕快很巧还是前头那位好心人。
彼时王小石盯着眼前人看了半晌莫非我瞧来竟像个傻子换身衣服打扮好，就能够不认识了
他疑惑，但不说。
就那么放了进去，想看看有什么花样。
少女便直直朝当初收留自己的公孙大娘家中走去，不但避都不避人，甚至故意挺胸抬头露出明艳的面容，颇有些盛气凌人的高傲模样。
少数还识得这张脸的平民百姓都在震惊与怀疑过后匆匆移开了视线，直到少女走远了，才心有余悸地窃窃私语起来
“那、那是朱九真大小姐么她没没死”
“便是死了，听到情郎要成亲，也得诈尸啊”
一路走去，这些风言风语听在耳中着实有一丝心虚，直到瞧见白日里敞开的小门，她挺直腰板三两步跨进门槛，闷声咳了咳。
大清早卖完自家种的菜，老婆子正借着日光纳鞋底，也好增添些进项，小孙女露儿则乖乖地坐在奶奶边上帮忙择菜。
女童仿佛永远在择菜，
但心兰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公孙大娘人老了，有些眼花耳背。
还是露儿眼尖，一下子就瞅见了大喇喇走进家里的漂亮姊姊，粉润的小嘴立时友好地抿了起来，笑得很甜。
“铁姑娘你怎么”
老婆子站了起来，惊讶道。
然而少女却以一根手指抵唇，朝她们婆孙俩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又眨了眨眼睛:“待会儿咱们得合力演一场戏，可不能穿帮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有意无意游荡聚拢在公孙大娘家附近的几个混混，都听见了那老婆子宅中突然传来摔打争吵的响声。
“姑娘姑娘你可不能这样啊当日不知身份，不求您报答，可这是我们婆孙俩后几日的口粮，你这样拿走了，老身也实在活不下去啦”
老婆子殷殷恳求，语气卑微而痛心，含糊的语声里还夹杂着孩童抽抽噎噎的哭声，听得人怪难受的。
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并不罢手。
又是一阵旧家具在推搡间抖动摇晃的声响。
一个躲躲藏藏在邻近窗格处的绿衣女人凝神细听，只听屋内少女的声音继续尖刻地叫喊:
“老虔婆，你可知我是谁，竟还敢以我的救命恩人自居了你这副半截入土的蠢模样也配告诉你，我现今要住到城郊的神医家中去，往后少来烦我拿几颗菜就这样大呼小叫，信不信我放狗咬死你家这小丫头片子”
又是阵孩童被吓着的恸哭声，
再等了片刻，屋内声音渐停歇。
约摸是知晓自己弱势，决拧不过这狠心肠的大小姐，公孙老婆子捂住了孙女儿嘤嘤哭泣的小嘴，再不敢做阻拦。
“刁民，哼，若换了从前，哪儿用得着本小姐亲自动手真是讨厌，若不是看在你这老婆子收留了我两晚，这事儿没完”
少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似乎是要出门来了。
绿衣女人连忙一把拉过身旁做婢女打扮的瘦弱少女，那婢女已瑟瑟如小鸡仔般发抖，她却还要压低声音威胁:“你且仔细瞧瞧，看她到底是不是朱九真，若故意欺瞒”女人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凶光。
婢女连连点头:“风大娘，婢子不敢的。”
两人正说着，少女果然从那院子里出来了，娇美的面容上隐有薄怒，似乎心气还不大顺。
她手上拿着个篮子，里头是些鲜灵灵的蔬菜，若是十多年前实在随处可见不值几文，如今却已是卖相极佳送得出手的好东西了。
“唔这些当做谢礼，送给神医倒很不错，礼轻情意重么。”少女生得貌美，此时微微笑起来，得意中透着一丝狡黠，当真明艳不可方物。
若不是知晓这些都是她从可怜的“恩人”手上抢来的，简直是能要了婆孙俩小半条命的东西，怕是谁都会忍不住也跟着这位美人一同欢喜起来的。
婢女眼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对方，直到少女渐渐走远了，依旧努着唇没有说话。
风大娘制止了其他几个手下要尾随的打算，却拉那瘦弱婢女到跟前来:“小凤，方才可瞧清了朱九真可是你自小悉心服侍的主子，总不会几年过去，便分不清了罢”
“瞧、瞧清了”婢女小凤咽了咽口水，嗫嚅道:“正是我家小姐，错不了的。”
其实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小姐嘴角边有一颗小黑痣，但这少女似乎没有可若不是小姐，哪儿会有外貌性子都这般像的人
不论是不是小姐，此刻她都必须认下。
风大娘点点头，自觉已定论，挥挥手让手下人将这婢女小凤先带了回去。她还须回去禀告武氏父女，那神医来历神秘却武功奇高，往日又少不得央求他那手绝妙医术救人如今朱九真既已在他的庇护之下，只得从长计议。
临走时，最后看了眼那更显破败的小院，不耐地撇了撇嘴:“还当能抓了这对于朱大小姐有恩的婆孙做质，逼她就范蹲了大半日，真是晦气”
想来也是，那朱九真怎会是那般感念恩情的人眼下自家青婴小姐与卫相公婚期将近，要想一了百了，还得从别处入手才是。
绿衣的中年女子这般思忖着离开了，泛着油光的面皮紧绷着，更显刻薄。
良久，安静的小院内一个女童悄悄探出头来左右瞧了瞧，很快缩了回去。眼圈微微泛红，却是亮晶晶的，实在不像曾受过什么委屈。
确认外头看戏的墩桩的尽散了去，公孙大娘慈爱地摸了摸小孙女的脑袋瓜，轻轻掩起了门，也将屋内慢火炖着的一锅鸡汤的鲜味给关住了。
“不过一丝善意，这位铁姑娘赠予的银子也太多了些，真是个好心人只是有些傻。”公孙兰摇头叹息。
露儿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道:“若是有事，兰姊姊，咱们可要救上一救”
“王小石还未走，死差头，不晓得他还要堵我们多久”老婆子蹙眉，语声森冷:“武烈那老匹夫，若真对铁心兰不利，我定要他好瞧”
分明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回来了”白衣公子背对着少女，正在翻阅什么古籍，却奇妙地从她刻意掩饰过的轻微脚步中依旧第一时间分辨出了是谁。
“唔。”心兰讪讪止了步。
她的本意自然不是要吓唬他，他们还没到这般适宜随意顽笑的地步，只是想考校一番其敏锐度。若是这位花公子武艺高深但心思粗犷容易被坑，她还是早些离开，免得连累人家为好。
哪儿晓得隔了百八十步远，便被其发觉。
且这淡淡几字透出的熟稔，莫名教人耳热。
“去的时候遇见了山谷中想害我的绿衣女子，她就蹲在那家边上，还当我没注意我便演了场戏给他们瞧。”
说着，又举起手里的菜篮:“公孙婶子跟她的小孙女露儿推辞不过银钱，非要我把这些菜带回来我厨艺不精，但做的菜应当可以入口，花公子若不嫌弃，往后我来做饭吧。”欠人情太多，总想在力有所及的情况下多做些事。
白衣公子合上书页，转过身朝她温和一笑:“既然她们不会有甚么麻烦，姑娘也该放心了我想着你许久不曾进食，如今也该饿了，准备了些饭菜在灶上热着，吃完了我们再谈正事，可好”
心兰吸了吸鼻子，暗道怪不得闻到了若有似无的饭菜香味，还当是自己太馋所致的幻觉。
她稍稍克制了一下，矜持道:“是有亿点点饿了。”这么说着，那双清亮的杏眸却很期待地望着他。
花无缺唇角不由得滑出了几分笑意。
待上了桌，竟是有荤有素有汤有饭的五道菜，足以称得上很是丰盛了。不敢说色香味俱全，毕竟还没入口尝过，但光是放在那里，很教人食指大动。
“咦，宋公子，你的曾张师弟，还有那位夫人与小妹妹不在么，他们去哪儿啦”心兰忍着没动筷，实在是因为这一桌菜显然不该是两个人的份量。
方才拾掇好自己后，便赶着扮作想象中朱九真的姿态去公孙大娘家演戏，将那些贼人都引来此地，匆忙间未来得及与那三人打招呼，不想现在竟一个都不见了。
“这事，说来话长”无缺公子慢条斯理地盛了一碗汤端给了铁姑娘，意在要她先吃，闲事暂且莫管。
“那位夫人与武当有些渊源，我让师弟带着她们去了安全的落脚之处，也免得牵连。”他轻描淡写。
老鸭汤里放了些晒干的菌菇，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蒸腊肉咸香可口，大白菜清爽解腻，更是刺激食欲，连香甜的米饭里都埋了几颗软糯的黑豆子。
心兰边吃边听，连继续开口发问的时机都寻不着倒不是她自个儿光顾着吃，实在是这位温文如玉的无缺公子过于好客，自己没尝几口，却不停地给客人夹菜。
偏他又神态动作又万般自然，教人不好拒绝，直将少女的嘴塞得鼓鼓的，又是满足又是心虚。
花无缺这个人，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投喂铁心兰，并发展爱好直至将其看作人生头等大事的毛病在身上的。
伪装成系统的绝代意识深深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唉，这辈子，下辈子，下八辈子
花花都是，改不了这个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