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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绿晋江
    京畿一带每隔两三年便要发生重大蝗灾, 大宋各地四散的流民,至少有四成是谈“蝗”色变,长江流域较少见, 可若真起,简直是将半条命脉扼断。

    都说大旱之后必有蝗灾, 今年除了几日春雨,谷雨时节滴雨未落, 据传陕西已初现苗头, 假如是真, 那江南早晚难逃遭殃。

    为此, 心兰翻阅过不少江南地志。

    有个名叫孔武仲的人曾在杂记中描写蝗灾情景“群飞而至者,若烟若澜,若大军之尘,自西而东,前后十余里,相属不绝。”

    她无法想象出那是甚么样的场景,但绝对很可怕,会将正茁壮生长的庄稼啃食一空,留下哀鸿遍野花家已开始筹备粮仓,估算着最大限度能救多少百姓,又能坚持多久, 赶得及重新播种再等到丰收么

    但在这紧锣密鼓提心吊胆的关口,花满楼却受到奇怪近不可理喻的请求:“从绍兴买来麻鸭将最晚种下的水稻拔去,换成红薯种下”

    “铁姑娘,这倒不难,只是”盲眼公子微微蹙眉,沉声道:“鸡鸭治蝗古来有之, 却从未有过大成效。只因那飞蝗单体,不过是草绿蚂蚱,聚拢则身躯变褐,体内产生毒性,人吃多了便腹泻不止,连禽类也甚少动口。”

    每当蝗灾出现,主人通常早早宰杀,免得之后鸡鸭因觅不到食饿死,倒不如填饱人的肚皮。花满楼显然做过功课,他并未取笑少女的异想天开,而是认真探讨。

    蛛儿拍掌道:“不难办就好,能吃一只是一只嘛。”她长居海岛并未见过蝗灾,对心兰有种莫名的信服,觉得试试又没什么不好。

    顿了顿,自动进入下个话题:“拔了水稻种红薯秧,这个可交给我负责但天鹰教大部分人手都已赶去前线,三日内有些仓促,咱们用银子砸罢。”

    “恐怕没有那般容易”花满楼微微叹了口气:“开垦的荒地铁姑娘自可做主,可不会有百姓愿意拔了他们活命的粮食,种上从未吃过的新作物的。”

    哪怕担惊受怕,纵然蝗灾来袭颗粒无收。

    心兰微倾身,抿唇诚恳道:“若只要破财,也不会厚着脸皮求府上相助了我知道这些都似纸上谈兵,没有实例可证明,但死马当活马医,最差也只是白费工夫。”

    蛛儿见不得他们愁容满面的模样,急声道:“若蝗灾真那么严重,省下来这些人力物力,杯水车薪亦是无用。有这乱想的工夫,还不如放手一搏”

    盲眼公子缓缓道:“敢问铁姑娘,所谓亩产千斤净在土中,蝗虫少食其秧苗,有几成把握”

    “现已过了播种节气,若蝗虫几日内就铺天盖地,将土上的红薯苗吃光,能存活多少,我真的不敢乱说但同水稻比起来,好歹也能保留三成罢”

    “那绍兴的鸭子,姑娘想要多少”

    “我算过了,没专门的场地和人手,实在烧钱得厉害,即使绣场开始盈利,大约也只够养两千只,勉强够撑足月。”

    花满楼暗忖:两千只鸭子,即便各个都是捉蝗好手,又能消化多少但听少女语声,显已囊中羞涩,天鹰教在江南的家底怕也被蛛儿借空了。

    “好,我这便回家中,同爹娘和三姊商议”顿了顿,盲眼公子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沉声道:“以千论数实在稀少,既要买,那就运两万只。”

    这一刻,心兰跟蛛儿仿佛头回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花满楼出身首富之家,实在是个本可以财大气粗、挥金如土的纨绔啊

    感觉花七公子,连双眸都闪动光芒呢。

    贫穷少女长吁,在心中默默感慨道。

    钱财虽暂不必忧虑,却仍遇到阻碍。

    正如花满楼担心的那样,除非以极高价买断,根本无人愿出租土地,将祖祖辈辈熟悉的水稻铲除,换上陌生的蔫了吧唧的红薯秧。

    不少人晓得他们着急,开出天价;不少人宁可守着贫瘠土地饿死,也不肯卖;但更多的人,竟勒紧裤腰带选择去城隍寺进香祈求度过难关

    “你方才说,他们拜的是哪位神佛”

    “非神非佛,是只泥塑抹金漆的大蝗虫。”

    拜蝗虫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正烦闷的心兰跺了跺脚,拉着蛛儿朝南飞奔。

    本是老旧的城隍寺,如今真真香火鼎盛。

    数不清的黑压压人头,背着或提着握着用来供奉的东西,一步三叩首地往寺门前的台阶上走,嘴中还念念有词。

    从最近的一位白发苍苍的庄稼汉口中,心兰听清楚了:“蝗神保佑今年风调雨顺,留下小老儿家活命的口粮就好,多的不敢奢求,蝗神保佑、蝗神保佑”

    蛛儿忍不住弯腰问那老汉,没好气道:“蝗虫若来,都要把你的庄稼吃得精光,你怎么还求它”

    “唉呦,哪里来的不懂事女娃”那老汉分外虔诚,额头都已磕得红肿,嘶声道:“可不敢这样大呼小叫,惹怒了蝗神,是要降灾的”

    “哪位神仙在天有灵,听见百姓对食其口粮的虫子言辞不客气,竟会忍心降下灾祸”心兰冷声道。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有位老妇人在旁听见动静,呼天抢地般地拿头叩着石阶,隐隐渗出血来心兰连忙去扶,对方却使劲儿推搡,幸而少女站得稳,只是微有踉跄。

    她既气愤又不解,那老妇却更嚎得撕心裂肺:“我认识你这张脸造孽呦正因有此等不知检点不尊天意的女子,蝗神才要对我等降灾,她们这是要了我老婆子的命呦”

    一番乱七八糟的响动吸引视线,又有十几个愚昧乡民附和着指指点点,瞧起来既可恨又可怜。

    “你们”蛛儿怒目而视,方要上前,却被同伴拉住。心兰缓缓摇头:“别管这些人,我们先进寺里,看看到底谁在搞鬼,煽动愚民。”

    七绝妙僧还是那样慈眉善目。

    净室焚香,茶雾缭绕,僧人语声宽和。

    “施主有所不知,蝗虫过境,万民恐慌,我寺只是为他们求一个心安之处;所收供奉,除却一分敬献佛前,尽还于百姓,并非搜刮民脂。”

    他温声解释,又递来一杯热茶。

    听闻妙僧的“七绝”,乃是诗、词、书、画、茶、厨等样样妙绝,即便是名门世家,都以能请到这位出家人作客为荣。

    心兰原本并不懂茶,但是花无缺闲暇时常烹茶,久了便也有些熟悉:杯盏中汤色翠碧,毫风毕露,轻啄一口,香浓味醇,正是极品洞庭碧螺春。

    少女放心紫砂杯,将对方打量了个遍,僧人就那样端坐蒲团之上,大大方方任其目光仔细端详。

    他面色未变,只是突然话锋一转:“殷姑娘还等在外头,她出身明教,似对名门正派有所怨怼,甚至不愿听在下分辨,还望铁姑娘代为解释。”

    是啊,名门正派,温良佛子。

    素衣白袜,一尘不染,如此出尘。

    她想起少林寺的空见大师,那身破旧的、洗得发白的薄袈裟,想起那个为他打伞的小沙弥圆溜溜的脑壳。

    心兰笑了笑,忽软声细语:“我曾苦恼一事,不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题竟在梦中迎刃而解大师,可有空暇为我释梦么”

    无花含笑道:“愿闻其详。”

    “那是一条真理,我于梦中灵光突闪,熟睡中挣扎而起,记录在案。翌日晨醒,竟只有短短一行字大师一定猜不到是甚么话。”

    无花很是斯文有礼:“恕贫僧愚钝。”

    七绝妙僧面目祥和,安心等待少女卖足关子,仿佛是一条毒蛇在慢慢缠绕它的猎物,享受白兔的挣扎如今天时地利占尽,谁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少女扬眉,菱唇轻启:

    “人被杀,就会死。”

    随即含笑着朝他伸出右掌。

    柔弱无骨的纤细玉手,即使握起粉拳,瞧起来仍是那样无害,想来捶在男子胸口,应当是如撒娇般的轻柔力道。

    “无花大师。”僧人怔愣时,她轻唤道。

    杏眸紧紧注视对方,一拳砸碎了跟前的硬木桌案,笑意愈显明艳动人:“可需我助您早登西方极乐,再放火烧了这寺院,融出舍利子普惠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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