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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郝道仁踏入第三重的时候, 并没有觉察出任何的不同。只不过他们这一行人现下很是狼狈,尤其是刘文。

    他的心魔不知为何出奇强大,险些追上郝道仁, 让他们好是吃了一番苦头。

    他们历经数次心魔险境,才得以踏入这第三重,这其中的危险重重自不消说,眼下看着这浑然没有差别的天地, 就算是郝道仁, 都忍不住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老祖, 这”

    一直显得很淡定散漫的病弱青年直到此刻才露出有些认真的神情,他淡淡地说道“莫要说话。”

    众人噤声。

    他这一路都是被郝道仁他们给带过来的,第二重天除了指点他们之外, 他也不曾出手过。

    一来是为了避免被察觉,二来也是减少消耗。

    这种寄宿的法子, 最终导致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手, 这也是他需要郝道仁他们的缘故。

    瘦弱青年有些不满地咋舌。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太弱了, 弱到连他寄宿的力量也只能发挥出不到一半。

    有些难办啊。

    他想。

    他感觉到了三十几个弱小的味道, 那是洗心派的弟子们。

    洗心派素日看着大方, 可要是在他们的领域地盘里弄得风生水起甚至累及门徒,也不是好易与的。他心知肚明这点,淡漠地挪开灵识。

    这第三重的隐秘,除了他告诉郝道仁他们的事情之外,其实还有更多。

    观心镜。

    这是一面极其可怖的镜子。

    也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这并非死物,而是具备活性的物体。

    洗心派内无数的阵法演化自观心镜,可以说是先有观心镜,后有洗心派。

    哪怕在不开启的期间,其内部也在不断地挪移幻化, 洗心派为了确保观心镜不失控,才会每隔八十年开启一回,让三百五十名修者一同入内。

    是造化,也是利用。

    这些投入镜面内的修者们不断消磨破解着观心镜内的幻阵,也是在空耗其本源。

    如此往复。

    可他费劲千辛万苦换了身体,把修为压低至元婴,才能堪堪擦着修为的限制踏入着观心镜,可不是为了那区区蝇头小利

    因为这面观心镜,本是上界之物

    朱虹流的眉心裂开一道缝隙,幽暗森然的凉意让人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第三重,乃是观心镜的核心。

    世人皆不知此处,其实还藏有另一物

    若是能夺得那物,就算是天门紧闭,那也是必然能够飞升成仙

    这才是真真夺天地之造化

    逡巡的灵识看似远离,实则一直在不紧不慢地注视着那些洗心派弟子的动作,每隔八十年这些弟子入内,可不只是为了开启观心镜这般简单啊

    那些弱小的感知不动了。

    在

    那里吗

    朱虹流露出森然的笑意。

    微凉的声音响起来“跟上来,在这里掉队的话,我可不会回头去救你们。”

    话音刚落,他的声音已然消失在远处。

    郝道仁心中一惊,连忙就着最后捕捉到的气息追上。

    一步踏出,瞬息万变。

    “崩”

    朱虹流轻轻念道。

    将将幻化的幻境就此被蛮力给洞穿。

    他的身法极快,哪怕只能使出一半的修为,却精细得远超出了这个层次。就像是超出了这个境界的大能回过头来,对底层的修为早就融会贯通,使起来都比同阶的要熟稔许多。

    风声雨声喧闹声,声声乍起。

    朱虹流在其中穿行而过,极其潇洒利索,丝毫不见方才的病弱之感。

    太畅快了。

    哪怕嘴角已经渗出了血沫,但他肆虐的力量却把层层扑面而来的幻境全都破灭在最初。

    好生可怕。

    刘文勉强跟在郝道仁的后面,忍不住传音问道“老祖,当真只有化神修为吗”

    他们确实知道老祖为了进这观心镜,把修为强行压到了元婴可现在看起来,其威慑却远不止的错觉。

    郝道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阻止刘文,告诉他,以老祖的能耐他们的对话也是能听到的还是认真去想刘文的提问。

    有老祖在前面开路,他们入了这第三重之后,所经之途畅通无阻。荒凉的大地上有几道身影如闪电般急速而过。

    若非在镜中世界,对于大部分的瞬移法术皆有限制,他们的速度只会更快。

    近了。

    更近

    朱虹流站定,遥遥望着孤原那抹高悬在天上、极其刺目的光芒。

    那是这镜内唯一的一道光源。

    对于修者来说,在黑暗中视物本就是常态,反而是在这夺目的光源出现之前,都还未曾反应过来。

    “原来是在这里。”

    朱虹流自言自语。

    “老祖,您的身体”

    郝道仁狼狈赶上,却震惊于眼下老祖身体的崩坏。就好像是光滑的平面上显露出了斑驳的痕迹,一点一点的碎裂开来,却又不知被什么东西紧紧粘合在一处,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无碍。”

    朱虹流淡漠地说道“来得及。”

    他仰头看着挂在天际之上的光源,纵身一跃,轻巧得仿佛是踩在云端,眨眼间便出现在洗心派弟子们的面前。

    朱虹流来的速度极快,压根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便纷纷被扫落在地。

    唯有一个修为高点儿的勉强支撑住,反手把抛在半空中的令牌收回“阁下是哪位”眼前这人看起来很是面生,且身体就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却给他一种极其强大的感觉。

    无法匹敌。

    这个洗心派弟子很是果断,甚至在还未察觉出此人是敌是友的前提下,就猛地掰断了手中的令牌。

    身为门内弟子,他们可以一路畅通无阻的通过第二重,平安抵达至第三重的核心,便是有着令牌护身。

    而这令牌也有着别样的效用。

    每一次开启的时候,洗心派都会派出门内弟子前往观心镜的第三重,烙印下每八十年间瞬息万变的演化。

    而且由于观心境的特殊,他们无法派出修为过高的弟子。

    修为越高,某种程度上越会被观心镜排斥,无法顺利完成任务。

    这也是洗心派送进来最高修为的弟子,也只有元婴后期的缘故。

    令牌一旦折损,门内必定有所感应。

    朱虹流的眼神微沉,却笑起来“你很好。”浓郁的笑容之下是森然的杀意。

    崩

    无声无息之中,他已经贯穿了这个弟子的胸口。

    血腥味扑鼻而来,混着朱虹流身上已然濒临破碎的身体血液,他自言自语说道“我最讨厌的便是机灵的孩子。”

    领头的师兄被杀,底下那些摔落的洗心派弟子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只是当他们要重回半空的时候,却已然被追赶上来的郝道仁刘文等人围堵住。

    在这紧要的关头,是必然不能够让他们打扰老祖的

    在朱虹流的眼中,底下的争斗不过是杂鱼。他定定看着那夺目刺眼的光源,冥冥之中有着一种感应,这玩意儿便是他苦寻已久的东西。

    妙。

    哪怕现在洗心派掌教立刻赶来,也为时晚矣

    朱虹流仰天长啸,自口中吐出一道圆环般的光晕。那如同戒子般的光晕急速扩大,瞬间暴涨到了比那刺目的光源还要庞大的地步

    一口吞了下去。

    天地无光。

    所有在观心镜内的修者都能感觉到那一瞬的凝滞。

    朱虹流的修为节节暴涨,很快越过了化神期,直冲着合体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

    郝道仁等人面露欣喜,知道老祖大事已成

    那朗朗的笑声还未停歇,他们却听到老祖突地发出一声被掐住的鸭叫,甚至有些滑稽可笑。

    一直不曾离开视线的郝道仁脸色大变。

    “老祖”

    一只苍白的手掐住了朱虹流的脖子。

    不。

    郝道仁使劲眨了眨眼。

    在他的视野中,那又不是手了。

    看起来像是湿腻诡异的触须,又像是混沌无形的黑雾,油然而生一种诡谲可怖的错觉,仿佛他在直视着什么令人畏惧的凶兽,连带着浑身上下都在尖啸着逃离。

    可脚,却死死僵硬在远处。

    逃不开。

    离不得。

    宛如有什么无形的威慑。

    郝道仁便是如此了,刘文等人更是不堪一击,他们或是双目流血,或是内腑重创,无法再看。洗心派的弟子们倒是比他们应对得要更妥当些,已经纷纷结阵以待。

    朱虹流比他们要更见多识广。

    他如何能感觉不出来这勃发森冷的魔息

    魔尊。

    朱虹流挣扎着逃离了那禁锢的掌控,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滚烫起来。灼烧得他几乎要惨叫起来,他蓦然抬头看向前方,却见魔尊并没有追上来。

    他站在虚空中,朝着那光晕伸出手去。

    这才是魔尊的关注所在。

    又或者,就是因为这个,魔尊才会撒手任由朱虹流逃窜。

    朱虹流的眼底流露出深深的不甘,哪怕是魔尊,可距离他的成功就只差一步,他如何能够甘心他的手中显出一把法器,口中喝道“去”

    一道灵光猛地朝魔尊打去。

    浑然无声。

    那灵光就这么安静被黑暗吞没。

    魔尊握住了光晕。

    那光晕乃是朱虹流的法器,在魔尊的手中颤巍巍地抵御着魔压。

    朱虹流目眦尽裂,那可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寻了器师炼化出来的宝器,就为了今日能够一举成功这可是缺一不可的无上宝物

    可这么一个遍地难寻的宝器,魔尊手指轻轻一握,便瞬间湮灭成灰。

    只余下浅浅,浅浅的光芒绽放。

    那夺目刺眼的光源,躺在魔尊掌心的时候,却乖巧安逸得宛如是一体,丝毫没有之前的狂放恣意。

    “魔尊”

    朱虹流的气息已经攀升至巅峰,连带着镜内的法则都在排挤着他。

    他渗着血,形容恐怖,沙哑着说道“以您现在的修为,便是要渡劫,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您要去的,可不是仙界,眼下这东西,与您也是无用,不若,我与您做个交易如何”

    魔尊那团存在抬头。

    没有人知道魔尊的原身为何物,朱虹流的灵力凝聚在双眼,以强行支撑住岌岌可危的躯壳,静候魔尊的答复。

    可,魔尊没有回答。

    在无尽的黑暗中,亮起了两团猩红。

    猩红淌着血,是灰色的。

    无尽,无穷,无数的触须四溢,劲如罡风煞气。

    朱虹流骇然,转身便逃。

    可他的速度再快,能快得过魔尊

    无数触须暗雾交织在他四周上下,没有留下任何的死角,宛如只是一瞬间便缠绕住了他的一切。一点,一点地把他包裹住。

    咔嚓咔嚓咔嚓

    是肉骨摩擦的酸麻声。

    那道声音在天地间回荡着。

    洗心派的弟子勉力支撑着阵法,不让那些溢散的魔气侵蚀进来,可那滋滋作响的腐蚀动静与灵气的快速消耗,让他们的神色惨白,有种几乎要被抽干的感觉。

    “他,他吃人了”

    阵眼中,有师弟小小声说道。

    然后被师姐训斥了一声。

    “守心”

    过了半晌,那师姐才又说道“被吃的,应该不是人。剑怀师兄被,被他杀死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额间似乎有一只眼,不像是法术所造。”

    可即便那人不是人,甚至还杀了他们师兄,就算是被吃了也应该大快人心然顶头那存在,却更是令人生畏

    这一次观心镜开启,究竟混进来什么妖魔鬼怪

    魔尊吞噬干净那妖物的肉身。

    他感觉得到,那不过是一具无用的躯壳。

    只是在饥饿的现下,不吃白不吃。

    他机械地低头。

    此刻倒也分不出哪里是他的头颅,僵硬的视线垂落在底下那分散的修者们身上。在他的眼中,那三百多名修者的所在清晰得仿佛有着光点标画。

    饿。

    不祥的磨牙声频频响起。

    都在。

    都在。

    可是,他不在。

    魔尊的血眸渗着灰泪。

    不在。

    他不在。

    好饿啊

    魔尊闭上眼。

    于是那两抹猩红也吞噬在黑暗中。

    饿。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不能

    不能吃人。

    郝道仁他们听到一道粘稠诡谲的嗓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如同呓语,像是低歌。

    “你们是人吗”

    郝道仁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就好像是尖尖的指甲划过他的脑壳,又像是有巨锤用力砸在他的心上,仿佛有无数把小刀在他的五脏六腑穿刺,天昏地暗的恶心感让他几乎连体内元婴都要给呕出来,这绝无仅有的排斥感让他尖叫着回答“是,是人,是人”他甚至听不到自己回答了没有。

    只有急促的喘息声与连指尖都发麻的痛苦瑟缩。

    这一刻,他怯懦得宛如个手无寸铁的凡人。

    甚至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个能上天入地的元婴期,走到外头,也是要被人尊称一句大能,一句尊者的。

    虚空中宛如有什么粘液般的动作拖曳而过。

    咕哝。

    拖曳声渐渐远去。

    本就是昏暗的天地仿佛亮了一亮。

    尽管他们都知道是错觉。

    刘文直接呕出了几口血瘫软在地,除了郝道仁勉强站着,其余几个都跪下了。

    而远处那些洗心派的,不知道是因为阵修所布下的阵法,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尽管他们也被同样一个奇怪的问题拷问,但至少比他们要清爽。

    “这是怎么回事”

    郝道仁自己问自己,满脸都是困惑。

    分明在片刻之前还是老祖胜券在握,怎么眨眼之间,就出现了这样剧变

    刚才那是谁

    他仿佛听到老祖称他为

    魔尊

    “魔尊”

    白术与其掌教白昭伯赶至镜内世界时,距离变故,已经过去一百三十息的时间。

    而这一百三十息,已经足够问遍所有的修者。

    全都是人。

    他循着声音抬头。

    于是白术与白昭伯便看到浓郁无尽的黑夜中,蓦然亮起的如同星辰般的猩红。

    白术“观心镜还撑得住吗”

    他弱弱地说道。

    这原身也不知道显露了多少。

    可真大。

    他心中感慨着。

    虽然他知道谢忱山很能惹麻烦,这几十年与这个小友的交往已经知道不少。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还能够惹出这样的大麻烦来。

    白昭伯怒视了他一眼,低声责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除了白术和白昭伯之外,洗心派并没有其他的长老大能跟着进入这并非是他们不愿,而是观心镜的限制所致。

    观心镜内,其实不是不能容纳修为过高者。

    可同时不得出现四个以上,不然就会出现别样的变故。

    洗心派一直都在小心遵守着这些规则。

    白术扬声说道“魔尊,您便是跟着我那小友无灯进来的人之一吧那敢问我现在那小友,在何处”

    魔尊咕哝着说道“找,但,找不到。”

    遥远空旷的声音好使鼓噪着某种可怖的悸动,宛如是从亘古凝滞的长河中发出,故而带着汹涌浓烈的哗啦声。

    诡异的是,在这非人中,又好似听出些许担忧的情愫。

    白术都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昭伯留着山羊须,看起来就像是个弱不禁风的文人,若非他身上浓厚劲道的气息,也难以辨得他便是这偌大洗心派的掌教。

    他的修为,比之白术还要更上一层楼。

    白昭伯沉声说道“魔尊,您在我这观心镜内肆虐,可是欺我洗心派无人”

    白术在一旁想要捂脸。

    他这掌教师兄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时候显得太过死板了

    魔尊

    魔尊其实已经在克制。

    自踏入观心镜第三重,谢忱山便消失无踪,而魔尊则是遭遇了他这百年来都少有的诱惑。

    这第三重之内,所有的克制似乎都被消融。

    宛如赤条条的一片,再幽暗深层的腐烂存在,都会赤裸裸地显露出来。

    魔,本来就是欲望的化身。

    又或者,魔尊,本身就是极致的一面。

    灼烧饥渴的欲望如同澎湃的浪涌一层比一层高,而魔尊一旦释放天性那莫说这观心镜内,便是整个洗心派也会血流成河。

    “走开。”

    魔尊慢吞吞地说道。

    太饿。

    想吃。

    人,滚,远点,吧

    哪怕是这般随意的话,在裹挟着魔息之后,都是无形的攻击。

    白术化剑,猛地挡住了那无形的袭击。他拦住了掌教的话,蓦然发问“魔尊入我派中,是想作甚”

    这个问题,魔尊倒是答得出来。

    魔眨了眨眼。

    猩红也跟着暗了一暗。

    “做人。”

    白术的脸色古怪了起来。

    谢忱山就是个小怪物,然后给自己招惹了个大怪物。

    做人

    这是什么奇怪的念头

    魔,又怎么可能为人

    “魔尊可是自三重内带走了什么”

    白昭伯的语气突地严肃起来,宛如察觉到了什么。那声音冷得宛如千年不化的寒冰,冻得人发凉。

    无数根触须涌出来,把一片小小的光芒递到了面前来。

    饥饿到了极致,猩红里只余下一片冷然,魔尊的理智已经微薄到近乎不存。

    这观心镜内着实有古怪。

    那乖顺的光芒被吞了下去。

    猩红也暗淡了下去。

    白昭伯哪怕速度再快,也只能赶得及一片徒劳的空气。

    阵盘激起无数道蓝光,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威能炮轰魔尊,犹如带着掌教勃然的怒意。

    白术眼看着那阵盘大亮,便知道掌教是动了肝火。

    天地间宛如只充斥着耀眼的蓝光。

    咕咚。

    他们仿佛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那无穷无尽,不知大小,不知方位,不知原身的黑雾急速收缩,蓦然落地化人。

    好生俊美的一张脸。

    白术认得出来,那是之前跟着他的小友一同进了观心镜的人。

    所以他所猜不错。

    魔尊的确是跟着无灯进的洗心派。

    麻烦大了。

    白术也忍不住冷下脸。

    那被魔尊所吃下去的东西,可是洗心派的至关宝物。倘若就这么被魔尊给带走了,那这其中可不是简简单单一两句话就能够了事的

    魔,睁眼了。

    白术皱眉。

    他看着那个“人”的模样,总觉得和刚才的魔尊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刚才的魔尊看着古怪诡异,那混乱溢散的模样也瞧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可到底没有过多的杀意。

    就好像朦朦胧胧被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给束缚住。

    虽然很少,虽然很浅。

    却当真是束缚住了。

    可是现在化作人形的魔尊,却比之刚才还要冷峻万分。冲天的杀意与魔气混合在一处,浑然要把这一处化作人间炼狱。修为稍微浅薄一点的人,压根就抵挡不住这无缝不入无处不在的魔意。

    “魔尊”

    魔蓦地抬头。

    白术住口。

    默默地祭出了佩剑与阵盘。

    果然,方才的魔尊与现在的魔尊不同,那双红的眼眸中只容得下肆虐的杀气与无尽的恶意。

    “咕”

    他们仿佛听到一声绵长的鸮叫。

    赵客松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感觉自己死去又活来,活来又死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要在第一重泡着就好了,就算渡不过幻境,也有之前大师事先提点过的要诀怎么都不可能出大事。

    没想到就当真出事了。

    这山崩地裂的架势是怎么回事啊

    赵客松欲哭无泪。

    他镯子中,师父留给他保命的法器已经被他祭了出来,堪堪能够为他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冲击。

    他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架势

    那天上地下,感觉无处都不在波及之中。

    他想起刚刚虚空之中突然传来的提问,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种感觉太过可怕了,就好像稍微回答得不对,人就会被吞噬殆尽一般。

    他在圆盘法器的保护下仍然留有一寸安全的空间,但是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随着时间推移,那法器已经渐渐变得黯淡了。

    法器毕竟只是死物。

    赵客松爬起来,用着微薄的灵气维持着法器的运转。虽然他现在只在第一重,但是如果要找到无灯大师,那就必须越过第二重,去到第三重。

    他记得

    临至会场之前,谢忱山曾私下与他说话,并把一张符令交给了他。

    “虽然第一重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可若是当真出了任何差错,不要犹豫,撕毁它,我便能及时感知到。”

    那番话犹如就在昨日。

    哦,是的,赵客松感觉自己已经在这小世界内度过了十几二十日了。

    他吞了吞口唾沫,现在应当就是那危急的关头了吧

    赵客松从胸口摸出来那张符令,犹豫了片刻,便毅然撕裂了它。

    一息。

    两息。

    三息

    赵客松颓废地戳了戳脸,有些垂头丧气。

    但是过了片刻,他又重新鼓起信心,对着自己说道“本来大师就没有必要一直帮着我,我只不过是大师的累赘,总不能事事都想着依靠着大师”

    既然现在大师分不开手来,那他自然要自救。

    赵客松自己给自己打气。

    一只大手摸上了他的脑袋,随即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好孩子。”

    尽管赵客松此刻正在自己给自己打气,可是当他听到这一句淡淡含笑的声音后,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开始哽咽。

    “大,大师”

    少年立刻抬头。

    眼是亮晶晶。

    谢忱山果然来了

    谢忱山褪下手腕上一直挂着的佛串递给赵客松,淡淡说道“把它戴上。”

    赵客松也没问,麻溜接过来给自己套上了。

    一经戴上,那种随时随地都存在着的窒息感突然消失无踪了。他直到这一刻才感觉自己真的活了过来。

    赵客松哽咽着说道“大师,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破幻阵,也没破出来。想要保护自己,也什么都做不到。

    谢忱山看着他。

    再怎么样,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这样的岁数,在修仙道路上,不过如同刚刚破壳的雏鸟。

    稚嫩又无害。

    他拍了拍赵客松的脑袋瓜子。

    “想那般多作甚”谢忱山冷冽的嗓音似乎带着轻柔的笑意,“说来我还得谢你才对。”

    不然他还不能这么顺利找到来时路。

    他的视线仿佛穿破了这片昏暗的天地,落在了那处,正搅得这方镜内世界地天翻地覆的混战。

    “大师”

    赵客松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无灯大师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好孩子,闭眼。”

    谢忱山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轻声说道“就算闻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不要睁开眼。佛珠,不要离身。”

    这两句嘱咐落下之后,赵客松就仿佛被无名的斥令所禁锢,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坐了下来。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所以听觉变得比以往还要敏锐。

    他先是听到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大师稍微走远了一些,却又没有离得很远。好像是站定,然后

    他闻到了香味。

    浓郁到几乎要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下去的香味,翕动到几乎要把自己的肠子给使出来,再吞下去的腥香

    赵客松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用手捂住了鼻子。然后在下一刻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修者了,立刻就封闭掉了自己的五感。

    那是,大师在放血。

    倘若他睁开眼睛,他便知道那已经不仅仅只是在放血。

    许多年了。

    谢忱山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做过了。

    在他的指尖跃动着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光滑如昔,在这百年之中历经的岁月,似乎并没有刻画下任何的痕迹。

    还是如同当年谢母赠给他的时候,那般锋利异常。

    皮肤,肩膀,胳膊,躯干,四肢,骨骼嫩红,鲜艳,跳动的血脉,翕动的味道,以及蜿蜒流淌的大片大片的红。

    谢忱山叹息着闭上眼。

    这可真是痛啊

    风声。

    其实没有风。

    可是他还是听到了。

    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巨物猛地把他扑倒在地。

    似人,不似人,古怪扭曲的凶兽,裂着涌动的触须,吞吐着逸散的黑雾,莫说是人,就连妖族,魔族,也是不敢认他现在的模样。

    吞噬血肉的声音急切响起来。

    饿过头。

    疯到极致,就连神智都全无。

    白术和白昭伯齐齐落地,就看到这般骇人听闻的画面,一时之间就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们身上也是狼狈不堪,落满了血。坑坑洼洼的伤口遍布都是,两人其实已经内伤深重,就连气息都提不起来,只是勉强撑着。

    魔尊确实厉害。

    哪怕他们师兄弟两人这么多年配合默契,却依旧无法匹敌魔尊。仿佛以为魔尊真的要在这里大开杀戒,吃得昏天暗地可白术却发现了端倪。

    尽管魔尊浑然没有理智,对他们也是处处下了死手,几乎要了他们的性命。

    可是他并没有真的将他们当做血食。

    身为修仙大派的掌教与长老,他们自然知道魔尊对于食欲的渴求与饕餮般的欲望,他在妖魔大战上杀了个痛快,却也是吃了个痛快。

    魔尊不动他们,就跟饿死鬼看着放在他面前的糕点一样可笑荒谬。

    可是此时此刻,白术却只觉得眼前的画面,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荒谬至极

    “无灯”

    白术的喉咙动了动,艰涩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半具白骨,半具鲜红的人发出了一声轻笑,似乎是痛极,却也是快意极了。

    “你们此刻莫要靠近,倘若再刺激到他,我可没法拦住。”谢忱山说道,“见好就收吧。”尽管他并没有参与其中,却仿佛已经亲眼看过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倦怠,却也带着淡淡的温和。

    “无灯,你这是,你这是在温养恶种”

    白昭伯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死死被自家的师弟拉住。他这个掌教师兄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时候太过古板了。

    谢忱山笑起来“掌教说得极是。”

    谢忱山浑身上下,似乎也只有头颅是完好无损,而其他皆在吞噬之中不断再生而又消无。可他全然不在意一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匍匐趴着一只世间最是凶残的恶兽。

    “那您觉得眼下该让魔尊如何呢是吃你还是吃他呢”

    被点到的白术立刻蹦离自家师兄。

    掌教没被谢忱山的话给气到,却被自家师弟这给气到了。

    哪怕是谢忱山,在这样不断进食中,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的脸色苍白如雪,唇色却鲜艳似血。

    在剧烈的疼痛之中,不断更替复生的血肉消耗了谢忱山过多的法术灵气。于是,他便维持不住那常年易容的小法术,一点一点擦去了那些伪装的痕迹。

    如同剥落的陈年画像,在褪去了斑驳的外表之后,终究显露出最无暇的内在。

    其相尤美,其骨更绝。

    当为世间第一美人矣。

    合欢掌门梅如玉的这话,三界皆知,无人不晓这是句多么极致的夸赞。

    白术愣在当场。

    直到此刻他在心中责骂自己的愚笨。

    人族之中,修界之内,又有哪个寺庙比得过华光寺

    又有哪个佛修,如谢忱山这般充斥着传奇色彩

    哪怕当年他并不在场,可是如今看着谢忱山这般惊鸿绝美的面容,却莫名笃定梅如玉说的,必然是谢忱山。

    魔停住了进食,喉咙嗬嗬出声,就像是有什么异动。

    他想回头,那是白术他们的位置

    煞意与杀气冲天,几乎要逼迫得人跪下,仿佛天地间就只余下这弥漫的恶意与浓郁的魔气,这般失控

    谢忱山抬手,抬起有些赤裸的根骨,盖住了那魔的眼睛,轻声道“嘘”一滴滚烫的血循着动作,滚落在红眸中。

    血眸眨了眨。

    于是,那躁动的魔,便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千更新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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