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山注视着康平城内一派安详的模样。
他道“魔尊不打算回魔域瞧瞧”
既然说是各处都出了问题, 那魔域自然是在其中。
魔尊道“无关,紧要。滋生,只是短暂, 不会长久。”
谢忱山挑眉,像是好奇,却又透着随意散漫“只在魔域”
“只在魔域。”
魔尊慢吞吞地说道“生活很久,气息犹在, 会, 慢慢, 同调。”同调之后,便悉数化为魔尊遗留的气息。
只是在这之前,还未消磨干净的晦气, 仍然会对周围造成影响。
谢忱山轻笑。
既然魔尊都不在意,他何须关切
康平城的事情解决了。
谢忱山也对事态大致有了估算, 如果这般严重地步, 彻底舍了谢忱山这身骨血, 也能够彻底炼化。就是所需要的时间漫长了些, 到底还是能够根除。
问题就在于, 哪怕是谢忱山如此奇特,却也真算不得无穷无尽。
假若天地下都充斥着晦气,就算把他裂开成无数片,那也是赶不及的。
不过就在谢忱山在康平城短暂休养的时候,华光寺给他送了一道符引。
住持方丈希望他能回去一趟。
谢忱山看向正盘踞在桌面上,面容冰凉的魔物。
如果带着魔尊上了华光寺,师父会不会气得想追杀他呢
不过还在苦练修为的赵客松应当会是很受欢迎,毕竟住持方丈喜欢乖小孩。
谢忱山正欲开口,魔尊已经对上了他的眼。
“你想, 回去”
谢忱山低头看了下符引。
面不改色地说道“对,师门让我回去一趟。不知魔尊可要随我回去,还是如之前一般”
魔尊道“去。”
回去的路上,赵客松有些担忧地说道“大师,那些晦气都解决了吗”他自亲身经历过,自然知道这晦气的险恶之处。
谢忱山道“莫要把修仙门派都当做是蠢物,既然出了这般大的事情。不管是为何,肆虐的晦气总要悉数根除,才有闲情说些别的。”一直都有华光寺在处理,并不代表这仅仅是他们的责任。
这本就是修仙界所有人都该上心的事情。
赵客松松了口气,却仍有担忧。
“若是以后这般再生速度,那岂不是让许多人都在奔赴处理的路上那大家都忙于此事,肯定都没有从前那么闲暇修炼了。”
少年的自语,也确实是点破了其中的重点。
此消彼长,此消彼长
那长在何处呢
华光寺的大门前,坐着一个大和尚。
大和尚悠哉悠哉坐着,那模样异常闲散,搭着的僧袍上落着几颗果子,再加上这风和日丽,万里晴空的天气,着实是有些气人。
他正在同身旁那根粗大的柱子说话,笑眯眯的模样也有些和善可亲“要我说,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比酒水更让人欣喜欢快的东西,一口喝下肚,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白象,你要不要也来点”
一个酒葫芦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大和尚哎呦了一声,捂着脑门,抬头看是哪个孙崽子,在他都没有发觉的时候这么捣乱
一眼望去“哈哈,原来是无灯师叔。”
和尘打了个哈哈,不敢再说啥。
这位他可打不过。
“您回来得真快,方丈前几天还在念叨着您呢。”大和尚连忙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把那个酒葫芦给塞到了袖子里。
他就说前段时间只不过去了一趟上合城就把他的酒葫芦给丢了,这思来想去能这么做的人似乎也就只有师叔。
“又偷吃了”
谢忱山淡淡说道。
和尘嘿嘿笑道“那可没有,师叔莫要冤枉我,我这一回可是奉了方丈的命令在这里等候。”他的视线投向了师叔身后的两道身影。
“寺内暂时不接待外客,还请师叔的这两位朋友暂且在山脚下等候。”
谢忱山挑眉。
这些年来,可从未听说过华光寺有不接待外客的时候。
“来者是客,就这么把人拒之门外,也有损名声。”谢忱山拍了拍和尘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去同师父说。”
他轻轻在肩膀上拍的那一下,就足够让大和尚的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和尘欲哭无泪。
师叔想同方丈说,便同方丈去说呗,为何还要给他来这么一下
他还等着这桩事情结束了,就偷偷去附近的集市买点酒水喝,现在来这么一出,这里头的暗劲儿,他都得化解许久了
可恶。
大和尚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儿,在后面站着的沉默男人。
相比较他身旁那个白斩鸡似的白净小少年,大和尚显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盯上了他。
想当初师叔说他俩是朋友的时候,和尘就应该多加关注了,只不过他那会儿没有想到,能和师叔这般人物成为所谓友人的,又有哪个是简单的
他呲牙咧嘴目送着他们进了山门,决定这段时间还是继续守山门得了。
一想到待会儿可能发生的大战,他就恨不得现在就消失。
住持方丈与师叔这俩的师徒情谊,可着实是有些古怪得别扭。
赵客松很快就感觉到了和大和尚一样的感悟。
从方才门口的阻拦他或多或少知道,华光寺中似乎已经知道了魔尊的身份与存在。故而在上山的途中,他有些提心吊胆,甚至没有分神去关注沿途的景象。
然后他们就在山门前看到了一个穿着僧袍的小孩。
那小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精致可爱。穿着的僧袍有些繁复厚重,与大师身上那件别有不同,只是不知为何给他一种岁月悠久的感觉。
那孩子
赵客松心里的困惑还没有吐露出来,就看到那小孩眨眼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随即大师的身影已然无踪。
好快
他甚至看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动作的。
如果不是因为魔尊抬头的动作,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奇怪的是,他先前所想的那是魔尊和寺庙中人起了冲突,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大师和自家人怼了起来
这
谢忱山一掌拍了出去,只觉仿佛拍在了棉花之上,心中若有所感,踏着浮云倒退几十里的距离,转身却恰恰与小方丈的脸对上。
他们的身法翩翩若仙,举手投足之中仿佛有着飘渺仙气。
“你就为了一个外人这么气我”
小和尚怨念地说道。
谢忱山平静说道“师父并不是真的想这么做,倘若真的想拦住他,那派去的也不可能是和尘。”
和尘大和尚在山脚下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小方丈露出笑容,灿若桃花。
“好徒儿说得不错,再来。”
白光一荡,直直冲着谢忱山就飞了过去。
上面打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底下站着一人一魔就有些尴尬了。
赵客松的修为是看不清楚上头的情况,可他要不继续看着,就只能尴尬地和魔尊在下头干站着。
自从他知道魔尊的身份之后,他还从来都没有和魔尊单独相处过。
怎么都不自在。
赵客松往旁边挪了挪。
魔尊的视线嘎嘣落在了他的身上。
赵客松,连带着站在赵客松肩膀上的鸮都炸毛了。
“你,怕我”
赵客松听到眼前的魔物这般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他听到魔尊说话的时候,都觉得那声线古怪异常。
仿佛原本的语言并非是他能听到的话语,却强行用某种力量扭曲成了他所能接受的语言。
这是魔尊第一次同他说话。
他们一同赶路,奔赴了这么久,期间更是不知多少次共处一室,可是魔尊从来都没有主动与他说过话。
魔尊的眼中似乎只有无灯大师。
“怕,怕个鬼”
赵客松强行给自己壮胆,他一点都不喜欢妖魔。
但是对于一个被养得礼貌周到的少年来说,这已经是他能说出来的最恶毒的话了。
“你别以为一直跟在大师的身旁,就能够多吃他几口血肉,大师心里对你们这些妖魔可是警惕得很”
魔族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意。
“我,知道。”
谢忱山看着是个古道热肠的心性,实则不然。
尽管在修仙界的大事上,他看起来对于三族都是一视同仁。可毕竟喜欢与不喜欢,毕竟还是能够感觉得出来。
魔尊想。
他讨厌魔物。
可他不讨厌他。
一想,这胸口便满是酸酸麻麻的感觉。
这种感觉,又是什么呢
一根触须露了出来。
赵客松看到那根触须,吓得往旁边挪了挪。
这也是他害怕的原因之一。
输人不输阵。
尽管赵客松确实是很害怕,但是面上肯定不能够这么说。
然他心里很清楚,这头魔物无时无刻展露出来的非人感,就足够让人畏惧。他也曾看过那些在赵家肆虐的妖魔,他们非人,可是化作人形的时候,却没有魔尊这种强烈到宛如刺破心骨的感觉。
尤其是那些随时随地都能够跑出来的触须
赵客松完全不能想象无灯大师究竟是怎么忍受这些的。
他正在沉思之中,蓦然听到了破空的声音。
他愣住。
旋即便看到那根触须如同利刃一般切开了魔物的胸口,裂开了裹杂着灰暗与猩红的内在。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同时也把栽倒下来的鸮给捞住了。
他刚刚看到的那瞬间都差点呕出来。
不是作呕。
而是一种莫名的无法遏制的眩晕恶心感袭来,仿佛是身体自发地抗议着无法接受。
赵客松那一瞬间都想封闭五感了。
他强忍着恶心看了过去,却没有在那里发现任何的东西。
空荡荡。
除了猩红与灰黑交织,没有别的色彩,宛如那道缝隙只被这两者填充。
那是
那种玄妙奇怪的感觉被猛地打破。
赵客松心有所感,蓦然看向天上,果然已经无人。
再看地上,那精致可爱的小和尚已经被谢忱山抱在了臂膀上走了过来。
赵客松有些恍惚。
就在刚刚还打得如火如荼,这下一刻就抱上了。
“大师,这位小沙弥是”
谢忱山淡定地说道“我师父,华光寺的方丈。”
赵客松
光头小住持笑眯眯地看着赵客松,上下打量了一番,颔首说道“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给无灯教倒是有些可惜了,合欢派估计会恨死他了。”
赵客松悚然一惊,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这小和尚就已经看穿了他身体的隐情。
谢忱山无奈地说道“师父,就莫要去逗弄小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是去看魔尊。
方才谢忱山便是察觉到有异动,方才瞬间止住了与师父的打闹直接落了地。
待谢忱山看到那副诡谲的场景,却淡定得仿佛这不过是一桩小事。
他随手把小光头塞给了赵客松抱着,然后踱步到了魔尊的身前,漫不经意地伸出手去,把那根仍然停留在胸口的触须给拔了出来,面不改色地把伤口抹在了一处。
如同先前无数次一般,那豁开的伤势对魔尊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轻易就被谢忱山的举止给抹上了。
“魔尊,人是不会轻易就这么扒开自己的胸膛的。”
谢忱山平静地说道“会死。”
魔尊愣愣低头,看了那已经愈合的缝隙片刻,才道“哦。”
谢忱山又说道“这时候说我知道了,会更合适些。”
于是,魔尊便道“魔尊,知道了。”
在他们的身后,赵客松抱着小方丈呆呆地看着他们互动。
住持方丈对于自己被换了一个位置并没有任何不满,相反还戳了戳挤在他隔壁的鸮脑袋,淡笑着说道“傻了吧唧的孩子,在怀疑些什么呢”
赵客松呆呆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小孩。
单薄的胸膛起伏了好几下,才有些委屈地说道“华光寺,不是,降妖除魔的地方吗”
为何大师和那头魔物的关系,看起来越来越不错了
为何进门来,反倒是方丈和无灯大师斗起法来,反而无人关注那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魔物
小光头笑得更开怀了。
“小孩,你是想说,这样清净贵重的地方,踏足了一只妖魔,合该斩草除根,灭绝后患才对,是吗”
赵客松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但是仔细想来,却也好像很有道理。
于是别别扭扭地点头。
“可为何要这么做”
小方丈坐在赵客松的臂膀上微笑着说道。
赵客松愣住了。
耳边是小方丈嫩生生的嗓音,直到这个时候,赵客松才听出了这其中与其年岁截然不同的沧桑与稳重。
“这间寺庙一共有二百五十三名僧人,其中为我弟子的,乃二十八位。除了无灯之外,另有十二位常年在外奔波,料理着三族各处的晦气。”
赵客松不由自主地问道“那剩下的十五位”
“随他们去。”小方丈道,“他们愿意做,是他们的意愿。却并非必须他们来做。这世间并没有非某人不可的事情,倘若是有,便是不公。”
赵客松忍不住摇头,辩驳道“可总会有些事情,或许是只有一个人,或许是只有某一类人才能做到的。如何能说这样的大任,便是不公呢”
这当是殊荣。
小方丈淡淡地说道“天下兴亡都只落在一人身上,牺牲一人就能换来天下安康,如此种种,瞧来仿佛是最好不过。可要是那人不愿意呢”
他的声音像是在和赵客松说话,却仿佛自天外落下。
“大任可以落在他的身上,可人自然也有不情愿的选择。”
赵客松觉得小方丈的眼眸亮得惊人,仿佛要看透他的心里面去。
“师父。”
仍旧是谢忱山的话打破了这僵持的氛围,淡定地说道“我们已经在这里空耗了不少时间,再不回去,明德师叔怕是要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小光头想起明德那破德行,忍不住就皱着脸。
“回去罢。”
他一挥袖子,收了说教,懒懒地说道。
方丈说是让谢忱山回来,其实也不是为了别的,便是为了他身上带着的小麻烦。
只是虽然料到,可是亲眼看着谢忱山还把大麻烦给带回来的时候,小方丈还是忍不住教训了一下谢忱山。
谢忱山在外头再怎么有威望名声,在这华光寺内却是简简单单只是方丈的徒弟。
这师尊教育弟子,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
谢忱山难得吃瘪,让和尘都忍不住从山脚赶来看笑话,然后就被谢忱山当着明德师叔的面前戳破了他最近偷吃酒的十三桩大过。
明德是负责掌管寺中戒律的,辈分重,德行好,修为高,下手也是不轻。
轮到和尘被明德师叔追得上蹦下跳了。
华光寺一向很是安静,偶尔有这么一出,便算是热闹了。
赵客松被几个年长的师兄引进去沐浴歇息,好一番揉搓之后才出来,整个人都感觉活了过来。
那头鸮也雄赳赳气昂昂地落在了他的脑袋上,爪子一抓紧,都差点给他扒下来一层头皮。
惊得赵客松连忙把这鸮给薅下来。
佛修师兄看着那鸮,笑着说道“难得有这般亲人的鸮,若是能开蒙点化,以后跟在身边也是不错。”
开蒙点化,那便是妖修了。
妖魔本就是赵客松的痛脚,说到这个神色就淡了下来。
只是他也有些好奇,忍不住说道“为何寺中,似乎对妖魔,不是那般排斥”尽管方才已经被方丈亲自教育了一番,但其实赵客松心中的困惑很单纯。
他只是不懂。
“你是想问为什么妖魔都能踏足寺中罢。”那师兄笑着说道,面容很是和善,“方才你们进来之前,是不是没有关注过,其实在山脚下,是有一根石柱的”
赵客松毕竟已经是筑基期的修为了,再加上之前幻境中的磨练,他已经隐隐要突破筑基期了。
踏上修仙之路,身体已经不断被灵气所锤炼,比普通凡人要更加耳目清明。
哪怕他并没有仔细观察过,可是所见所闻实则已经落在了心中。
只需重新挖掘出来便是。
“确实是有。”
赵客松回忆起在和尘大和尚的身后,确实有这么一根雕刻的石柱。
看着粗大高耸,却莫名没有给人以压迫之势。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落在山门处,却轻易就能够忽略了去。
“那跟石柱看似普通,实则其中,寄宿着一头上古白象。他的岁数可不是我能够说的清楚的,只不过寺庙中有条戒律,但凡白象没有阻拦的,便是可以踏足寺庙之人。不论他是什么种族,也不论究竟是何人。”
既然魔尊能够走进来,那不管他是修为超过了那白象,还是那白象没有阻拦,那都符合寺中戒律。
师兄给少年理了理衣襟,笑着说道“寺中只有僧袍,就将就着穿吧,好在最近有几个弟子身量与你差不多,不至于短了去。”
这厢赵客松正在懵懵懂懂地接受着讲解,那厢,谢忱山已经带着魔尊抵达了他的厢房。
一路偷偷望来的视线可算不上少。
谢忱山也没有拦着他们,只是在越过他们的时候,不咸不淡地说道“过两日都来寻我,好生试炼一番,有些日子不曾见,不知道你们的功课可曾落下。”
他这话一出,当即全都如鸟兽散。
谁都怕挨揍。
就算是佛修也不例外。
无灯师叔下手太狠了,可疼。
谢忱山带着魔尊入了门,禅房内仍旧是干干净净,一如他离开的模样。
“他们只是有些好奇。”
谢忱山道。
魔尊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他慢慢地看了一眼,这屋内的摆设过了片刻后说道“有,谢忱山的气息。”
谢忱山笑“自然,这可是我的居所。”
他请魔尊先在这里面坐着,然后又吩咐寺中的小沙弥,如非必要绝不能靠近。如是再三嘱咐过之后,他方才去见了方丈。
就算是方丈,他所在的禅房与普通僧人并没有任何的差别。顶多就是旁边多了两间居所置放许多卷宗,看起来威严少许。
“师父。”
这一回,谢忱山才算是正正经经见了礼。
“坐下吧。”
那蒲团一下子滑溜到谢忱山的身前,他也就不客气坐了下来。然后才同左边的人说话“师兄原来也已经回来了。”
中年僧人道嗔含笑说道“也就比你早了两天。”
小方丈坐在桌面上,看着他的两个徒儿不紧不慢说道“最近你们两个都在外面走了一遭,情况如何”
道嗔的脸色严肃了些。
“弟子以为,情况似乎比从前还要恶劣许多。晦气滋生的速度不仅更快,影响的范畴也比之前还要大。
“正常来说,小股小股滋生的晦气,倘若有宝器抵御,那也可互相消磨,慢慢散去。
“可是现在宝器能派上的作用并不大,仿佛晦气比从前还要难缠。”
小方丈的脸色严肃,闻言点了点头。
谢忱山在道嗔说完后,才接着说道“弟子所处理的三座城池之中,以康平城的情况最为严重,如我倾尽全力也可根除,可如此之后就需得休养半月。”
而在从前,这是不需要的。
“不论是康平城还是其他的两处都不曾出现过宝器诞生,也便是说这晦气乃是自然形成。”谢忱山道,“现在各处已经基本根除完毕,现在我等还可继续处理,可要是继续加剧就说不定了。”
小方丈似乎是早就猜到,尽管听完这些话,仍然神色不变,挑眉说道“听说你在洗心派闹出了一桩大事。”
这话题却是骤然一转。
谢忱山不疾不徐,仿佛在说的压根就不是自己的事儿“师父这话可是冤枉我了,那是洗心派自己闹出的大事。”
虽然的确是因为他在镜中世界突然突破所导致的,可是洗心派之中居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做足应对之策,让人不免以为,其实是有意放纵为之。
“不错。”
小方丈居然一口肯定了谢忱山的猜测。
“洗心派那几个老不死的最会推演,观心镜倘若真的出此大事,哪怕无法更改,也必然会做足准备,不可能就这么贸贸然地让一个掌教,一个长老受此重伤。”他漠然道,“不过是加以利用罢了。”
谢忱山抚掌而笑。
“那便没错了。”
道嗔饶有趣味地说道“连魔尊也敢利用”
谢忱山摇了摇头。
“这番算计之中,必定没有魔尊的身影。不管他们是否事先预料到会有这般变化,白术和白昭伯当真几乎垂死,再凶险的谋略都不可能将他们牺牲至此。”
所以魔尊,是棋盘上的意外。
“既然说到魔尊”小方丈慢吞吞地拖长声线,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谢忱山的身上,“已经过去一年有余,无灯,你是怎么想的。”
道嗔也道“万剑派中,可有合适的应对之策”
谢忱山敛眉,温和地说道“多谢师父师兄关切,我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不知何时,小方丈的脸色已经彻底沉寂了下来,精致的小脸上古井无波,仿佛一口陈年旧井。倘若赵客松看见现在的方丈住持,必然不会再以为那不过是个孩童。
身披方丈袈裟的小光头淡漠地说道“你已经决定了”
出乎意料的是,谢忱山笑着摇头。
道嗔惊讶地笑起来“难得看到你下不定主意的时候。”谢忱山自来就是个有主意的性子,可几乎没有这种犹豫的时候。
谢忱山道“师兄这话便是高看我了,师弟不也是人”
住持方丈无奈地看他一眼,那嫩嫩的童声苍老地说道“你要不是人,我现在正好能一掌把你给劈了,省了这么多事。”
谢忱山朗声大笑。
他离去的时候,道嗔仍然留在禅房内。
道嗔淡淡地说道“无灯似乎对魔尊有些留念。”
谢忱山几乎是道嗔一手给带大,他对谢忱山情绪的把握几乎不曾出错。他似乎是有些担心,才会忍不住说出这番话“师父,可需要我”
披着住持迦挲的小和尚摇了摇头。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淡漠地说道“道嗔,我教会给每一个弟子的第一件事,你们可曾记得”
道嗔双手合十,低头说道“一切选择皆有空,随心便是。”
小和尚从桌面跳下来,迈着小短腿走到了道嗔的身前,抬手摸了摸道嗔的额头,就像是当年照看着还小小的道嗔一般,平静地说道“任何人都无法替旁人做出抉择,不管无灯想做甚,又要如何去做,那都是他的主意。随他去。”
道嗔叹息。
“是弟子陷入迷障了。”
无灯回寺中的最初几日,华光寺内可真是热闹。
那底下的师侄们都被谢忱山压着挑了个遍,直到这个时候赵客松方才感觉到之前大师对他当真是温柔了。
他听着远处连绵不绝的惨叫声,不由得闭了闭眼。
身旁师兄温温柔柔地说道“莫怕,无灯师叔只有对那些偷懒的师侄才会这般严厉,赵师弟如此认真刻苦,是不会被师叔特地教训的。”
赵客松咧了咧嘴,觉得短期内还是无法摆脱这个念头了。
只是
他的视线忍不住看向屋檐之上。
那里无声无息坐着一头魔物。
魔尊似乎眼中只存在着谢忱山一人,在入了寺中,也和从前一般安静地跟在谢忱山的左近。
赵客松不能理解这究竟是怎样的执念,毕竟倘若只是这般跟着,对魔尊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待谢忱山训练完那批师侄出来的时候,魔尊便轻飘飘地从屋檐落下,坠在谢忱山身后。
如是反复,已经过去十日。
谢忱山回到禅房歇息的时候,魔尊也在他的对面坐下。
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魔尊这些时日,对我这些师兄弟,师侄们的感觉如何”
魔尊被问及到了这个问题,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血眸泛起一些看不透的神采,片刻后才说道“好吃的,不太好吃的。”
好评价。
谢忱山面带微笑地想着,要是让几个暴脾气的师侄们知道,在不知道眼前这头魔物是魔尊的前提下,怕是要暴跳如雷干起来了。
毕竟就算是在佛修之中,也有修习怒目金刚相法门的。
“那魔尊看赵客松如何”
赵客松指的是谁,魔尊好歹还是有些印象的。
他干脆地说道“不,能吃的。”
谢忱山挑眉,他突然想起一桩事,忍不住问道“魔尊看待旁人,便是划分能吃,与不能吃的”
魔尊似乎觉得谢忱山的说法不对,便僵硬地摇了摇脑袋。
他伸出一根冰凉苍白的手指,指了指谢忱山。
然后指了指外头。
便是谢忱山也忍不住微愣。
魔尊的划分很清楚。
他划分的并非是能吃,与不能吃。
而是谢忱山,与谢忱山以外的东西。
谢忱山短暂地扫去那些无端的猜忌与算计,清冷的嗓音也柔和了下来。
罢了。
他想。
除去算计,除去猜测,他也有他单纯想知道的,最纯粹的事情。
“魔尊还记得我”
当初魔尊说欢喜,谢忱山是不信的。
可到底非是无情之人,谢忱山又怎么能够一概都无视掉这其中种种孺慕也好,亲近也罢的情感魔尊哪怕确实无心,却当真有着些许情感。
可若非有着从前的因果,如今谢忱山怕也是不会轻易动容。
谢忱山这道简短的话语,不知是哪里戳中了魔尊,使得他忘却了人的速度没有这般快,猛然抬起的头颅几乎要折断了脊椎,俊美苍白的面容露出僵硬的笑容。
“魔尊,记得,味道。”
魔物的眼眸宛如渗血,透着冰凉的愉悦。
是,那个味道。
几乎刻在骨骼上的记忆,是扭曲了多少遍都无法抹去的味道。
谢忱山长长舒了口气,抬手盖住了眼。
几息后,他起身,走到魔尊的面前。
魔直勾勾地看着他。
哪怕现在谢忱山是为了杀他,他怕是也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他。
谢忱山确实怀念,也着实喜欢那头傻乎乎的小魔物。
可当真在观心镜中得到验证,甚至知道那头小魔物现在活得好生生的时候,此中处处诡异便再度浮上心头。
魔尊的出生确实古怪,而他的存在,更是超脱于世间,别有不同。
谢忱山试探着伸出一只手,便被魔物紧紧地攥着。
是魔。
也是凶煞之物。
然现在被紧紧攥住的手腕贴合在一处,温暖与冰凉的触感互相渗透着,谢忱山只觉得有几分古怪的可爱。
魔尊确实不是人。
也当真是不懂。
可谢忱山找到他不懂的原因了。
“当初既然喂了你血肉与心,便已经足够净化你那身晦气与魔意。”谢忱山轻轻说道,不然他醒来,室内就不是满是淡淡佛香的花瓣了,“怎又变成这般模样”
他这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并非当真是在询问魔尊。
苍白僵硬的魔物却是听懂了他的话,喉咙古怪地咕咚了两声,像是有什么口器,亦或者是奇怪的蜂鸣摩擦在一处。两根触须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有些紧张地摩挲了两下,小心翼翼地搭在谢忱山的手腕上。
于是谢忱山的手上,便同时搭着三只手。
如果魔尊那两根触须,也算是手的话。
谢忱山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坏习惯还是需要改改。”这随时随地偷溜出来的第三第四只手,又算是怎么回事
两根触须猛地又收了回去。
魔尊从胸腔,又或者是喉咙挤出了人族所能听得懂的话语,诡秘奇妙的嗓音在禅房内回荡。
“想留,但是裂缝,开。掉了后,进万魔窟,不吃,不杀,出不来。”
想出来,必须出来。
就算吃到呕吐,杀得发疯,眼中只余下猩红与血肉,粘稠的血雨混淆着腥臭的味道,几近盖住了魔尊所有的记忆。
也得,爬出来
万魔窟,乃是魔域中一处极其诡异莫测的地方。
传闻那其中镇压着无数上古凶煞的魔物,乃是上古,有大能将那些极凶恶,极具煞意的魔族都压在万魔窟之中,才有现在的平静。
只不过传闻终究只是传闻,那都是作古的往事。可如今从魔尊的口中,却是证明了那万魔窟是当真存在。
那头孱弱狼狈的小魔物,便是一步步,再重新从世间最险恶之地爬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千更新t
啊啊这章有点晚,不过三更献上,让我先更后改扑通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