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冥河, 度往尘。
谁都不知这条古老的河流,竟然流淌过此处。
“走在最前面的,当是梵天仙山的人。”
“嗯。”
“怨不得已经到了需要休整的时候了,玄月仙宗总算是发现少了人。”
此处蛊惑极强, 轻易就陷入幻觉中, 再是强大的仙人,在面对己身的破绽, 总是会轻易被动摇。可倘若能涉水而过, 抵达索桥的对面
“那会是彼岸”
“谁知道呢。”
一人一魔沉默了半晌。
“你放我下来。”
“不。”
字正腔圆。
谢忱山继续沉默。
“有手有脚”
“你受伤了。”
谢忱山
他无奈地说道“已经恢复了。”
那一瞬间,他确实是破戒了。
痛苦的灼烧撕裂了他的经脉,可是旋即那佛印喷涌而出的力量立刻修复了伤势, 这也不过是眨眼的瞬间。血腥气上涌让魔物察觉到,然实际并非这么严重。
缄默不过是谢忱山习以为常的习惯。
“你喜欢我。”魔物道。
谢忱山“然后呢”
徐沉水面无表情地穿行过暗沉的黄色。
“我喜欢你。如此,也不能抱着吗”他的话里是浓浓的委屈。
面上的僵硬与他实际的话语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倘若让那些被他送往彼岸的人看到了,怕是谁都无法接受那种近乎是撒娇的行为,岂是那头魔物能做出来的
谢忱山继续沉默。
沉默了一刻钟后,谢忱山道“你这些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示弱的、可怜的小手段, 魔物之前不是没用过,可至少没有这般炉火纯青的地步
“六和。”
谢忱山挑眉。
他头一回知道自己的眉头可以挑破天际。
“你什么时候去找的他”
这中间有足够的时间吗
近来发生的事情可不算少。
这下轮到魔物沉默。
他们这是风水轮回转吗
谢忱山漫不经心观察着流动的河水。
很浑浊, 可仔细辨认, 却会发觉其中沉浮着多数是无形无色、摸不透, 不知为何名的物什。它们的存在污秽着这条亘古、长久的河流。
那是
“渡河的时候, 便会有过去的我被剥落。如果剥落得越多,便越沉。沉重的罪孽,会拖着原身一起落河。”
魔物的声音蓦然响起。
谢忱山伸出手的时候,正在想, 从前也有这样的感觉他一把搂住了徐沉水的脖子,用力往下拉,两张脸贴得最近。
好似魔物从前的嗓音,偶也有浑浊的、听不清楚的水声。
“回程的时候。”
古怪的、生硬的嗓音回答着谢忱山前一个问题。
想来六和是不想看到魔物的。
毕竟他们在处理罗焕生遗址的问题,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麻烦。在罗焕生的气息彻底消失之后,那座遗址就彻底停摆了。就原本提线木偶失去了灵活操控的手指,一瞬间落入黑暗的谢幕
可阵法还是在的,邪物仍然是有的。
在失去了主人后,假若不能立刻解决,长此以往反而会越发严峻。
于是前往遗址的仙门聚头后,便请出来各自宗门临行前赐予的宝器,彻底摧毁了所有的核心。
那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却也是必须的路径。
尤其是与遗迹相连的那座古老城池。
那座城池在他们出来后,就发觉那些原本栩栩如生仿佛还活着的肉身全部都化为尘土。原本还洋溢着鲜活气息的城池一瞬间变得死寂,活人的气息不再,只余下沉寂了不知道千百万年的沉沉死亡气息。
在请示了各自仙门的意见后,对于这部分无用的东西,自然是立刻销毁。
那铭刻在整座城池上的阵法自然不是没有可用的地方,可那些是极其邪恶的用途,且在遗址中也有相当一部分记录。为了避免在他们离开后有其他的宵小之辈进来窃夺了其中的精粹,反而是直接铲除更为简单。
徐沉水就是在这样如火如荼的毁灭中,寻上六和的。
六和身为归一剑阁一行人的领头,身上担着的责任更重,在此之前自然也留意到了魔物的靠近。原本被他抱在怀里的谢忱山已经失去踪影,他原本是想问,可是联想到魔物和佛修之间紧密的联系,许多的话倒是失却了开口的理由。
只是如果他预料到魔物是为了什么来找他的话,或许会第一时间逃离。
徐沉水是来正经请教关于情爱之事。
六和
他不知道是先给魔物来一剑还是给自己来一剑比较快。
“你问这个问题,是为了谢忱山”
魔物默认了。
六和收敛了不正经的想法,认真地说道“佛修,需要顾忌的事情肯定许多。”
这都不需要问,明摆着能让这头不染世俗的魔物拉下脸来问的,只有可能是谢忱山。
直到现在,六和也不能够彻底斩断他心中对谢忱山的那点点情绪,然他已经彻底明白他之前的莽撞与冲动。
说得稍微难听些,从前以六和的容貌修为与地位,想要何物何人,多数是手到拈来。
如这等被打击的挫败确实少有,却也当真让他从中体悟了少许。
人是不能轻贱的。
“为何”
六和并不奇怪这头魔物为何不理解,毕竟从赵客松的嘴里,他们倒是也稍微知道了些他们的过往,如果以前的魔族是一片白纸的话,现在也不过是堪堪在白纸染上色彩,还未到能自如生动的时候。
“向来修行之道不同,需受的束缚便不同。”
想要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路的波折艰辛如此之多,哪怕再是天才,也不可能抵御所有的诱惑。
倘若不能坚持本心,就容易遭受反噬。
“我听青天说过,他有个徒子徒孙,是那种会坚持砍杀一切不平之事是叫孟侠吧,他能一直沿着这条道走,将来不可估量。可如果他在强敌面前退缩过哪怕只有一次,他的剑心就毁了。”
这个类比并不相同,然六和只是想让魔物明白一事。
逾越某条线并非好事。
佛修,自然也有需要恪守的佛心。
“那如何”
他只听到魔物薄凉如冰的回应,像是真正好奇那般,魔物偏头看他。
“既然不愿,不甘,不可,不许,才需要横生手段,不是吗”
“我懂了。”
六和
不是,你懂了什么
他没懂啊
魔物从回忆中抽回心神,跋涉过沉重的水域,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六和教坏了我。”不染尘埃、清澈的、纯粹的越是干净,便越要打破。
如此,破裂的痕迹,才是独属于他的
谢忱山确实淡漠。
然魔物清楚,不论他再如何利用他,唯独有柔软仍会留予他。只要这点不变,魔物总有得寸进尺的机会。
仍有滔天的机会。
手掌轻轻拍在魔物的额头上。
下一瞬,谢忱山的身影已然轻巧出现在三尺开外。
“这里”
谢忱山避开徐沉水的触须说道“没必要护着我,此处”他仰头望着水面。
舒展的触须僵硬在原地,温暖离去的感觉并不好。
他渴求的欲望近在眼前,难以难耐。
谢忱山敛眉,他本应该也是自彼岸而归的亡者,可是自入了忘川,冥冥之中却有种古怪的熟稔感。就不知是因为他曾经游走过一遍,还是另有原因了他內视了一遍体内的佛印,淡淡地说道“还是快些走吧。”
白象在他的袖子内散发着白光。
“既然是我们的钥匙开了门,总不能是倒数进去的。”
谢忱山没问魔物为何他能在忘川内如履平地,魔物也没有去问他为何脱离了自身的范畴还能平稳行走。
我们。
血腥的浪涌平静下来了。
魔物扯住谢忱山的袖子,一步与他并肩。
我们。
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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