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几欲气笑了。
多管闲事,管到他头上,裴湛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几步走近,不动声色就将简瑶庇护在了身后,阴影倏然将她遮住,简瑶鼻尖顿时莫名其妙一酸。
邱妍脸色如调色盘般,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半晌,她磕磕绊绊地说
“小侯爷,我就是看她不怀好意,怕你被蒙骗了过去”
她忸怩道“您不知晓,这些小门小户女子,心眼忒足。”
在场许都是达官贵人,但多数皆比邱妍家世低,她一句小门小户出来,让大半女子都变了脸色。
裴湛亦是呵笑了声,低低沉沉,似透着嘲弄,又仿佛没甚情绪,他轻啧
“如此说来,我侯府该宴请谁,需过问一下邱大将军府”
这话太重了些,哪怕邱妍也不敢应。
没去管邱妍倏然惨白脸色,裴湛头一偏,就扬声吩咐“白三,还愣着作甚”
“去娘院中,将宴请名单拿来,给这位过目过目。”
裴湛惯是张扬肆意,他想要作甚,在府外,都无人拦得住他,更何况此时还在肃亲侯府,他话一落,白三就立刻朝翟清堂。
看样子,是真打算去将宴请名单拿来。
无法无天到极点,丝毫不在意旁人目光和自己名声。
邱妍吓得胆都快破了,忙忙喊
“不行不行”
她娘还在翟清堂陪长公主说话呢
她一个外府女子,凭甚去过目长公主定下名单
她得多大脸,才敢对长公主决定指手画脚
简瑶呆呆地看着裴湛背影,有些恍惚,这样子不管不顾被人护在身后,自娘亲去世后,就再没有过了。
她低下头,掩住了眸中那片刻湿润。
邱妍见拦不住白三,着急间就要上前拉裴湛衣袖,裴湛倏然脸色冷下来,一抹厌恶明晃晃地挂在脸上,让邱妍打了个冷颤,两条腿仿佛被钉在原处,不敢靠近他。
这种动静闹得太大,邱瀚吊儿郎当地过来时,还有点懵,听旁人说了前言后语,当下脸色铁青。
他推开众人,上前,呵斥邱妍
“丢人现眼还不走”
这是痛骂,也是想趁机让邱妍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邱妍听得出来,旁人自然也听得出来。
裴湛冷不丁轻嗤。
邱瀚脸色微变,拱手赔笑“小侯爷,舍妹不懂事,您别和她一般计较,我代她给您赔不是。”
他躬着腰,小心翼翼地赔笑。
邱妍原本还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见邱瀚来了,还松了口气。
在她看来,自家兄长和裴湛一直交好,裴湛看在兄长面上,也不会再继续为难她。
直到邱瀚此番卑微态度一出,邱妍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有些茫然,察觉到什么,身子发抖,拉了拉邱瀚衣袖,讷喃“哥哥”
裴湛似笑非笑地看向邱瀚
“你府中规矩倒好,未出阁姑娘都敢对旁人府中指手画脚。”
这话说得严重了,哪怕是邱瀚这种混账,额头都冒了冷汗。
大将军府上,可不止邱妍一个未出家姑娘。
刚邱夫人,就生了三个女子,只得了他一个男子。
况且还有那么多庶妹,一旦裴湛话传出来,日后谁敢求娶大将军府上女子
洛如风和沈清山也走了过来。
沈清山不着痕迹地拧眉,他和邱瀚交好,拿邱妍也当妹妹待,若是往日,沈清山必然会替其说两句好话。
可偏生,邱妍针对女子是简瑶。
他刚立简瑶于不义之地,如今眼看流言风波渐平,邱妍一句话,就将人扯进更深舆论中。
女子孤零一人地站在裴湛身后。
沈清山有些后知后觉地想,他被关禁闭那段时间,她是不是也如现在这样,一个人独立抗下了那些风言风语
愧疚和爱慕交加,化成怜惜不断。
沈清山站在一旁,最终还是闭口不言。
洛如风左看看右看看,猜到什么,最终独独深看了眼沈清山,似有同情一闪而过,见其本人还未察觉到不对,不禁隐晦地摇摇头。
邱瀚咽了下口水,冷汗涔涔,在邱妍又要拉他时,他倏然转身,狠狠一巴掌落在邱妍脸上
“混账,往日娘亲怎么教你还不快给小侯爷赔罪”
邱瀚气死邱妍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东西了
裴湛是谁
无法无天小祖宗
前有肃亲侯府做后盾,后有当今圣上浓宠。
他们家世不易掺和进皇子之争,未免那些皇子看他们不顺眼,他们就躲在裴湛身后,让裴湛面对那些风波。
裴湛恐早就猜到这些,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看似和他们交好,但只有邱瀚这群人才知道,人家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心上,给他们点好脸,就足够让他们沾够了光。
肃亲侯府是孤臣,裴湛同是如此。
邱瀚等人心知肚明,对裴湛态度也多数捧着。
邱妍倒好,一来就教裴湛做事
邱妍捂着火辣辣作疼脸颊,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处。
她被打了
邱瀚对她一直不错,不说捧在手里,但也从未打骂过她。
当着众人面,这一巴掌,她里子面子皆是落空,女子家羞耻冲上头,邱妍失去理智,大哭大叫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一番闹剧,裴湛眸中情绪越来越淡。
哪怕他再轻狂,今日是靖和长公主生辰,若非必要,他也不想叫府上落得难堪。
翟清堂不是聋子,消息一传过去,靖和长公主就斜着眸子看向坐立不安邱夫人,呵呵笑道
“将军府教女有方。”
这句夸赞,放在这个时候,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一行人动步,刚到长廊处,就听见邱妍大喊大叫。
今日好歹是靖和长公主生辰,她亲生儿子闹腾,她气归气、恼归恼,不过一句打骂就是,旁人也跟着闹腾,就是没将她放在眼中。
见着她,一群人让开了道,靖和长公主冷着脸
“吵吵嚷嚷,作什么”
生了裴湛后,靖和长公主脾气磨平了些,但不代表她就是宽宏大量人了。
邱瀚苦笑,这将长公主都引过来了,看来,此事没法善了了。
邱夫人脸色铁青,她早就告诫过邱妍,让她顾忌场合,不要胡闹。
她上前两步,狠狠拉过邱妍,旁人看不见地方,她死死掐住邱妍胳膊,强挤出抹笑
“你给我安静下来”
邱妍疼得一哆嗦,理智终于回拢,四处都是看热闹人。
只不过先前被看笑话是简瑶,现在裴湛三言两句,这个人就变成了她。
她看见靖和长公主拧眉站在一旁,看她视线威严没有一丝温和,邱妍腿都有些软,她知晓,今日这一遭,她名声全毁了
谁家会娶一个,不顾场合大哭大闹人
她曾心心念念地嫁入肃亲侯府,如今更是不可能了
邱妍心中悔怄得要死,可却没了重来机会。
无人看见地方,靖和长公主狠狠瞪了两眼裴湛,裴湛仰头望天,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之前白三就说了事端来龙去脉,靖和长公主也没再问,只道
“简姑娘是本宫请来贵客,邱姑娘若是觉得不满,对本宫说就是。”
她稍拧眉“羡之,把简姑娘带到翟清堂休息。”
是她考虑不周,简瑶身份出现在此,确会引起旁人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插手就是没脑子了。
所以,靖和长公主理直气壮地对邱妍生了不满。
她生辰,她想请谁就请谁,旁人管得着吗
裴湛性子和靖和长公主像了十成十,极为任性,只不过靖和长公主为人母,收敛了些罢了。
裴湛仿若眼前闹剧和自己无关,对靖和长公主提议没意见,只是他没动。
简瑶一直没有说话,现在见裴湛不动,哪怕不解,她也跟着没动,抬眼看向裴湛。
裴湛被她这乖巧劲弄得心底格外舒坦。
适才被邱妍惹出一丝火气,也散了去。
不过,越是如此,裴湛越不能走。
简瑶被无故骂了一通,邱妍还未道歉,凭什么要走
裴湛掀起眼皮子看向邱妍,只觉得这一家子真有意思,又打又骂,还没找到重点。
倒底是靖和长公主了解他,见他不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翻了个白眼,索性任由他去了。
简瑶好歹是他救命恩人,他这般不满,倒也不是个忘恩负义。
靖和长公主对裴湛要求甚低,摸索出裴湛一个好处,当下心中就没了怨气。
一行人中,还是洛如风猜到了裴湛意思。
他抵了抵邱瀚,上前一步
“今儿是靖和长公主生辰,邱姑娘确不该如此冲动,简姑娘是长公主贵客,你冒犯了她,是该给简姑娘陪个不是,毕竟女子家清誉不是小事。”
话至此,洛如风就没有再说。
他仁至义尽,就看邱妍听不听得进去了。
邱瀚和邱夫人不是傻,当下知道重点在何处,立刻让邱妍道歉。
邱妍捂着脸颊痛哭,被推到简瑶面前,裴湛不动声色地让了道。
邱妍心中愤恨。
她哪里说错了
裴湛态度,摆明和简瑶不清不楚,若二人没有说不清关系,依裴湛为人,怎么可能会替简瑶出头
这个道理旁人都明白,可那有如何
靖和长公主和裴湛皆摆明了态度,要护着简瑶。
那么,邱妍哪怕说对了,也是错。
身后两道凌厉视线落在她身上,邱妍倒底没有勇气再闹,她低下头,忍住羞愤
“是我不好,出言污蔑了简姑娘清白,还请简姑娘不要和我一般计较。”
简瑶说不清什么情绪。
沈清山那次谣言,不清不楚地起,不明不白地散,只有她在风波中走了一圈,也无人和她道一声歉。
而如今,同样情况,可裴湛不饶人,挡在她面前,没叫她受一丝一毫旁人异样眼神,就等来了当事人道歉。
邱妍是受迫于裴湛,才不情不愿地低了头。
简瑶明白,她抬头看向裴湛,裴湛以为她不知该怎么办,当下道
“道歉是她,你想接受就接受,不想接受就不接受。”
“没有道歉,就必须原谅道理。”
他不咸不淡地说“你放心,不管你原不原谅她,都无人能动你。”
裴湛站在这里,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也是简瑶底气。
简瑶本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看看裴湛,但此话一出,简瑶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她堂堂正正地看向邱妍
“如果不是世子爷,你方才那一句话,就足够毁了女子家一生。”
“还请姑娘日后,做事说话皆要三思而行。”
她不说原不原谅邱妍。
她身份低微,不原谅,会落人口角,原谅了,她心中不舒坦。
裴湛听出了她小心思,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没管邱妍是什么反应,对靖和长公主道
“那我先将她带去翟清堂。”
说完,带着简瑶就走,把一片烂摊子留给了靖和长公主处理。
七转八绕,裴湛不紧不慢,简瑶也不催他,半刻钟后,两人才到了翟清堂,二月份还是有些凉意,风一吹,简瑶就觉得背后凉飕飕。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背后衣衫早就被冷汗打湿了。
怨不得她如此不争气,若不是裴湛及时出现,简瑶不敢去想她处境。
裴湛让人上了茶水,热气满满白银针,简瑶捧在手中,扬着脸似苦似笑
“今日又欠了世子一个人情。”
裴湛不着痕迹地挑眉,意外“你真傻假傻”
“邱妍摆明因为我才针对你,你不怪我就算了,还道是欠了我”
若是旁事,裴湛自乐得简瑶欠他人情。
但这一方面,却不成。
他是黑心肝,但也不至于拿她清誉算计她人情。
不过,这一番话,裴湛也说得忒不要脸。
简瑶认认真真地看了裴湛一眼,发现他是发自内心这样觉得,不由得低头轻笑。
裴湛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
“你笑什么”
“她之前仗着她兄长和我交好,动不动就往我身边凑,我往日懒得计较罢了。”
简瑶捧着脸颊,轻声细语
“我笑世子清隽贵气,引得女子芳心暗许,最是正常不过。”
软声软气一声奉承,让裴湛喉间发痒。
他不得不叹了声。
简瑶几乎是顺着他心意长成,就这细软小嗓音,都比旁人来得好听。
同样奉承话,落在她口中,怎就让人听得那么舒坦
裴湛爱屋及乌,看简瑶是哪儿哪儿都好。
简瑶话落,裴湛来了兴趣,他忽然脱口而出
“那你呢”
待看清女子呆愣神情,裴湛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当下闹了个大红脸,被茶水呛得咳嗽了几声,才忙忙道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问问。”
简瑶回神,好笑地问他“问什么”
裴湛眼神躲闪
“问问你,当真觉得我很好”
说话时觉得难为情,说出来后,裴湛反而觉得没什么,他似不在意地看着简瑶,等着答案。
如此一来,倒是让简瑶生了分不好意思。
裴湛还在等着她回答,简瑶不自在地伸手轻碰耳垂,那处烫得她指尖轻颤,简瑶倏然收回手,小声说
“那、那是自然。”
女子羞怯,垂头刹那间余了不少风情。
直到宴会散后,裴湛心情一直很好,回了不闻院,他朝白三道
“你今儿听见没有”
白三茫然“什么”
裴湛不紧不慢地轻啧了声“她说我很好,好到让她芳心暗许。”
白三不在场,但是白三不信。
白三嘴角抽了抽。
简掌柜就不是那么孟浪人
谁知小侯爷又在做什么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