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最后一个傍晚,远在天际的乌云向下翻沉,笼罩了黑色连绵的山脉。
金发的少年静静站在黑湖水拍打的玻璃窗后,思绪纷飞。
德拉科看着穿衣镜前的自己,他觉得自己的头发和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苍白。
小时候,佐伊曾因被他调侃掉进墨水桶而讽刺他头发褪色。可笑的是,似乎应了佐伊的玩笑,颜色正在从他身上流失褪去,只有一身漆黑的西装不断提醒着他还背着马尔福的任务,马尔福的立场。
这一天终究还是像洪水奔流不可挡一般到来。
他深深吸气,直到肺胀得有点酸痛,才缓缓吐出来。他偶尔会忘记自己是个马尔福了,偶尔,他只是德拉科。
只是最终,他终究不可能彻底抛弃他的家族,他还是要先成为马尔福,才有去做德拉科的资本。
他何尝不知道,佐伊用尽力气想把他从泥潭里拉上来,可他已经陷得太深了,整个马尔福家族都已经沉在泥潭里了,佐伊能拉得动一个德拉科,却拉不动马尔福。
至少,他现在不再惧怕。他只是冷静地做好接受注定要发生的属于他的结局的准备,然后强烈地想拥有至少可以保护她的力量。
德拉科从斯莱特林地窖走上长廊,几个零星的学生快步跑进了城堡。外面起了很大的风,乌云压境,看不见一缕阳光,似乎它们都知道过几个小时这里会发生什么。
霍格沃兹将不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一步步迈上台阶,走得很慢。远远地,他看到了几个拉文克劳从庭院跑进城堡,奔上楼梯。
他一眼就看到了佐伊。
佐伊的黑头发跑得四散,在一群拉文克劳同学之中言笑晏晏,也许在聊突变的天气,又或许在说图书馆发现的古籍。明明才出院不久,却像没事人一样充满活力。
德拉科就这么远远看着佐伊,却不敢上前一步。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她,没有他这个马尔福拖累的她,很快活,很美好。
他因为这样的想法而有点生自己的气,不自觉地靠在栏杆上不舍地注视着她。自己这次一走,就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来了,总想再最后看看她。
正出神,佐伊却好像感应到了那股热烈的注视,突然抬头看向了德拉科的方向。德拉科来不及躲避,还是被看到了。
他知道佐伊会上来找他,所以他想逃,在佐伊找到他之前逃走。他怕再见到她后,他会不想走了。
刚登上几级台阶,一团银色的光飞来绕着他转了几圈,然后飞了回去。
“抓到你了。”
背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德拉科转身,看清了那只小苍鹰,它消失在女孩的魔杖尖。
他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你瞧,连她的守护神都在提醒我,她该属于毫无束缚的天穹、拥有自由而独立的一生的。
佐伊的笑意在她看清德拉科穿着的黑西装时渐渐消失了。她知道这身衣服意味着什么,马尔福终究要去完成属于马尔福的任务了。
“得走了”
德拉科点头。她总是这样,什么都瞒不住她,所以她从来不多问。
“回去,呆在公共休息室不要出来,你们那儿还算安全,他们进不去” 他往前迈了一步,离她更近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喃喃自语。他还是不放心,得叮嘱她呆在拉文克劳休息室才行。
佐伊一直盯着德拉科,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她阻止不了德拉科必须去做这件他并不情愿的事,那就希望他平安。德拉科这一走,她最怕的是再见不到他。
“答应我,要安然无恙。无论做什么,在哪里。” 佐伊也上前迈了一步,平静地伸出手替他整理领带,又拍了拍西装肩线上的灰尘。
她抬起头,望着德拉科的黑眸闪着炽烈恳求的光,“你知道的,我不在意你最终站在哪一方,但是,一定、一定不要让自己置身危险。去做你该做的吧,德拉科,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她豁达地笑了,透黑的眼睛顾盼生辉。
德拉科握住她的手,认真而庄重地点头。
你看,有人捏着你的罪过依依不饶,但总有人不在乎你的一切,跨过山河来保护你。就像漫漫长夜总有天明。
他们注视着彼此,仿佛时间停滞,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那些爱意,不舍,担忧,凝聚在灰蓝和漆黑的眼睛里,燃烧。
突然,佐伊一只手伸向德拉科脖子后面搂住他,德拉科用力拉过她将她拽近自己,她踮起脚,他迎上了她的双唇。
这是个深沉疯狂的吻。如果一对爱人要留下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吻,那就会是这样一个吻。像狂风暴雨前凝重潮湿的空气,堵塞气息,没完没了,喘不过气。
许久,才分离开,额头抵在一起,两人闭着眼喘息,他攀着她的脸颊,不舍松手。忽然,他感觉到有凉丝丝的液体流进了他指尖的缝隙是佐伊的一滴泪珠。
“不许跟着我,回公共休息室去。”
他最后吻了佐伊的额头,然后挣开她的双手,转身奔上楼梯,没有再回头。
德拉科常常忘记邓布利多有多老了。
印象中的邓布利多只是那个顽固不化、偏袒波特的强大巫师,为父亲所厌恶,因此他早已先入为主地认定自己也要厌恶邓布利多。
可当他轻而易举除了邓布利多的魔杖,他的的杖尖对准邓布利多时,德拉科才意识到,此刻的校长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最普通虚弱的百岁老人,雪白的长胡子被天文塔顶的大风吹起,这个老人似乎虚弱得几乎站不住了。
邓布利多只是平静地望着他“dra, you are no assass”
他知道他要杀他,却丝毫没有死亡濒临的不安。
反倒是对面这个企图谋杀的人,紧张得几乎端不稳魔杖。
他终于体会到,为什么人们将谋杀定义为撕裂灵魂的黑暗魔法。
德拉科心中突然生出极大的负罪感他算什么,他有什么能耐夺走邓布利多的生命夺走任何一个人的生命每一个面对死亡的人,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有想要守护的家人,有正等他回去的爱人,有荒唐不现实的美好愿景。
他自己都曾那样怕死。
夺走一个生命的事,他做不到。
佐伊说的没错,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眼前浮现出佐伊的脸,她正笑着看向自己,她的笑还是总能让他安心。不自觉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攥着魔杖的手渐渐垂了下去。
“哦瞧瞧我们抓到谁了”
楼梯上突然传来贝拉姨妈尖锐的嗓音,那群食死徒涌上了天文台,瞬间击碎德拉科的幻想,将他打回冰冷的现实。
他一个激灵,佐伊不见了,他下意识抬起了已经放下的手。
“干得漂亮,德拉科” 贝拉贴近德拉科的后背呓语,德拉科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香水味。
多罗霍夫、格雷伯克、卡罗兄妹,一帮人跟过来,围成一个压抑的圈,对邓布利多阴笑。
“快动手” 贝拉催促道。
德拉科没有动。
“他压根儿没那个胆量,跟他老爸一样孬种。” 格雷伯克在一旁嘲讽,其他人讥笑起来,“还是让我来帮他解决吧。” 他急着想抢功,迈出一步。
“不” 贝拉一个魔咒打在格雷伯克脚尖前,“黑魔王说得很清楚,必须让这孩子来做” 说着,她凑到德拉科耳畔,“你还等什么,德拉科这就是你的时刻动手”
德拉科,你知道那个咒语,你想保护你爱的人,就必须这么做。只是一道咒语,别再逃避了你怕什么你已经缴了他的械,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还是说,你怕变成别人口中那个杀了邓布利多的人
德拉科的心在嘶喊,他又掉入巨浪滔天的大海里,妄想挣出水面
“动手,德拉科动手” 贝拉不耐烦地尖叫。
德拉科抬起头盯住邓布利多,攥着魔杖的指尖因用力嵌进手心,他颤抖着将魔杖指向老人。他决定要完成这个任务。悲戚,恐惧,皆已无法挽回。
咒语的名字顺着喉咙爬出来,像一团异物,让他有点想吐。
“不。”
身后突然一声低沉的阻止。德拉科兀地如释重负,举着魔杖的右手瞬间掉落下来。一个几近溺亡的人经过许久挣扎,终于在筋疲力尽时被一股力量拉着冲破水面,大口贪婪地呼吸。
他回头,那个将自己从水底拉上来的人是斯内普。他曾畏惧过,也怨恨过的院长。
食死徒纷纷死盯住走上天文塔的斯内普,他的黑色长袍被风吹起,明暗交汇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西弗勒斯,求你”
德拉科下意识看向邓布利多。
他不敢相信邓布利多竟然在求斯内普。
“阿瓦达索命”
一道刺目的绿光贴着德拉科的身子打了过来,宛如一声惊雷,却又寂静无声。他甚至没有看清邓布利多被魔咒击中时的表情,老人已坠下高塔。
一切那么不真实。
就是这样吗,这就是死亡吗
德拉科呆看着邓布利多刚刚站立的位置,食死徒在四周狂欢大笑,贝拉姨妈跳上栏杆向天空发射了黑魔标记。直到斯内普一把揪住他西服的领子拽着踉踉跄跄的他离开天文塔。
德拉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高塔上走下来的,他一路踉踉跄跄地跟在斯内普身后,似乎已经脱离了这副躯体,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个黑西装的年轻人顶着一张煞白的脸迈着僵硬的脚步走在一群烧杀抢掠的疯子中间。
离开城堡的路从未如此漫长。
沿途不断有学生迎面撞上他们,食死徒不断毁坏着城堡,一面向四周惊恐的人群发射魔咒。有人惊叫,有人受伤。
德拉科不敢正眼去看,甚至不敢看清那些被击中的学生的长袍领子是否露出深蓝色,他就闷头跟着斯内普拼命往前走,余光感受到学生们认出他时冰冷的视线,而他终于光明正大地以食死徒的身份狼狈逃离。
他兀地笑出声,自己与身后那群疯子,自此就是一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