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一像凑热闹一样抱着还不怎么暖和的双腿侧身来看暮昔之。
暮昔之往火里又扔了些木柴,思考起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两情相悦对他来说略有些距离,他爱这个苍生,而男女情事是这苍生中的某一环,就显得渺小了。
从前他确实没有任何想法,人生不过是努力练剑、努力修道、努力打磨机关兽。
虽然曾经没想过,但这也难不倒他,他能想象到小酒透过他刚才看的衣服一角也在听他说话。
他便大了胆子说起自己这两个月在红尘中自己认知到的情事,“这么说吧,真的两情相悦根本不需要说出来。
就是一个眼神,你就知道这个人他与你有共同的信念,就像两个契合的齿轮,转动起来永远不会有偏差。
存在于两个人间的舒适与惬意,知道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说什么。哪怕多说一个字,那都不是两情相悦。”
小酒噗嗤一下笑出声,“哪儿去找来的蛔虫一样的恋人。”
这个梳着道姑头的少女是很少笑的,能有如此开怀的表情实属难见。
他们都以为是小酒为人冷漠,其实不知她为了装出这幅与样貌匹配的冷漠有多难。
暮昔之也畅然笑道“所以我说你不懂吧,你还别嘴硬。”
玉香罕生活的地方从来没有爱情,听暮昔之说完她也不懂,不过舒适与惬意,现在她也有。
几个人一起降妖除魔,一起瘫倒草地,一起在这里烤火聊天,不也很惬意吗
小酒说话打断了玉香罕的沉思,“你认为是你认为,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懂”
“那你说说你认为什么是两情相悦。”暮昔之也学她刚才的口气反问她。
小酒伸手摸了面前晾的几件衣服,又看了看外间若有似无的亮光。
半晌后她才说“两情相悦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非要分析来分析去。”
暮昔之和达一都笑了起来,小酒也没有解释。
她不想分析这些她不需要的东西,别说两情相悦,她根本不想在这个地方留下任何自己的情感。
但是她也确实并非不懂,她知道这样的情感会使人快乐,使人无法忘怀。
这是在莫阅川与周宵的故事里知道的,可是她见过了莫阅川与周宵为情苦恼的样子后,竟生出反逆心理来。
小酒轻飘飘地说“我才不要为情所困,乱了心累了身。”
她是要离开的,为何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暮昔之也用手捏了捏烘烤的衣服,大声揶揄她,“衣服也快干了,还是快些回城做接下来的事。
免得我们这位祖宗一会儿该要为情苦恼了。”
小酒怒视暮昔之的手,“有时候我觉得你话实在太密,还是安静些好。”
玉香罕似懂非懂地瞅了小酒一眼,也跟着起身收拾起东西来。
整个团队中只有小酒觉得暮昔之话多,是因为她刚来时情绪不好,不想说话,就觉得暮昔之总是在讲。
玉香罕倒觉得,整日这样说说笑笑,挺开心的。
等出得河伯庙,一行人除了骨软筋麻辛苦前行外,依然像在河伯庙时没有区别。
刚才在河伯庙里吵嘴,现在出来了,依旧不断争执着。
在河伯庙时虽然周宵消失了,但几人也不好拆穿暮昔之的谎言,现在出来了才说起这事。
小酒质问暮昔之,为什么要骗周霄,暮昔之只是云淡风轻地回答“我是为他好,让他快些去投胎,不要再继续执念了。”
“你不是说不喜欢善意的谎言为什么现在又要骗人有什么事是不能去面对的,要像这样骗他,或者是或者是要让人失忆去忘记。”
她又想起了莫阅川,“你为什么不能直面这些难题每次都用逃避的方式,这样只能解决眼前,而不能改变以后”
暮昔之拔出紫炁剑,看了看又收回,弄得剑“噌噌”响,这是他一贯最爱的事。
然后他才辩解道“我不骗宁海的百姓是为他们好,如果他们蒙在鼓里就不知道宁海还有危险,会掉以轻心,所以我应该要告诉他们真相。
而这次我也是为周霄好,所以不告诉他让他安心去投胎。”
小酒并不满意他的回答,“你在宁海时不肯承认自己考虑不周,所以一步步更难以接受自己的这个错误。
现在还要催眠自己这个借口是天衣无缝的,你不觉得可笑吗”
话还没说完,暮昔之又如刚才一般抽动紫炁剑发出声响,小酒紧接着又说“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很吵吗”
玉香罕听明白后倒觉得小酒咄咄逼人,她插嘴来说“我觉得暮昔之说的有道理,百姓若不知道妖精还在,夜里出来危险怎么办
你干嘛非要说他错了就算刚才他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又怎么了,反正结局是一样的。”
小酒又转头对玉香罕说“结局对周霄是一样的,但是对他,”她指着暮昔之说,“对他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不想纵容他一直这样不敢去面对问题。你难道不觉得他自相矛盾吗
他一边说不想骗人,却一边选择欺骗自己的方式,这说明他根本无法面对一些问题,他内心脆弱”
这话虽是在与玉香罕说,但暮昔之听到了这句话勃然大怒。
他在心中缓了缓才道“我怎么可能脆弱我二十岁出头便成为谷中机关术第一人,我会脆弱”
这话虽是有些夸口,但也不是全然胡说。只是所有人都以为暮昔之只得十七八,结果他竟然已经满了二十。
众人打量他,达一率先问“你现在多大啊”
暮昔之虽还是心情悒悒,但现在稳住了情绪,便装作冷然,道“虚岁二十二十五六吧。”
他是孤儿,并不清楚自己的具体年龄,只是一个大概罢了。
但大家听到二十五六,便都不相信,暮昔之看来逸致翩翩,活力四射,没有一点老成持重的泰然之色。
甚至略有些青涩。
暮昔之撒谎解释“修道者自然是看不出容貌来的,心无所求如何会老”
小酒还在一旁说“是否脆弱和你多大年纪有何关系”
玉香罕在中间劝说“暮昔之的小祖宗,你就别说话了。”
听闻了这话,达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玉香罕是番邦人,对这样的俚语并不太明白,她看着达一笑还十分不乐意。
达一给玉香罕解释“小祖宗”这个词有时用起来是十分暧昧的,臊得这个姑娘眼睛都瞪了起来。
这会儿都埋着头赶路,不再多话,越走越急,几个人反倒像是在比赛一般。
往石塘县城反正是要经过城隍庙,几人径直进了城隍庙找到河伯,速战速决。
将官印与金钗打包拿给河伯,河伯看着金钗出神,口中念念有词“荷香”
玉香罕对河伯道“嫣你那小妾说会等你回去,你快些回龙门水府,别叫人一直等着了。”
河伯显出为难之色,“金甲伏诛,钱宁河总算能恢复太平日子了。只是动乱因我而起,我要亲自前往水晶宫向龙王请罪。
荷香从我接管钱宁河以来就一直陪着我,这百来年我们相依相伴,今后恐怕很难再有那些日子了。”
几人本来就有些瞧不上河伯做事,也就不想听他多说,大致了解了嫣红如何成为了荷香,几人就拿着河伯神符要离开了。
嫣红沉溏后便被前任河伯收了,可是嫣红也是倔脾气,宁死不从,没几日前任河伯之事被接发,就换了现任河伯来。
现任河伯只知道前任河伯有个倔脾气的小妾,后来熟悉了她说自己叫荷香。
这一百年来二人逐渐了解、相知,也算得上是恩爱夫妻了。
听完暮昔之就第一个出了城隍庙,走得远了才听他说了一句“负心薄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