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殿外,丈远相峙,头顶日头正毒,照得人勉强睁开眼。
陈士杰命殿门口的侍卫奉了一把剑过来,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讪讪说着“跟你自己的剑是比不了,凑合用吧。”
说完抬手扔了过去,叶沾衣顺势接住“趁手便可。”
林汝行有些听不懂“我从未见他执过武器啊。”
陈士杰搓搓下巴“他非但执过兵器,还刺杀过我跟殿下呢。”
“小行行,叶二跟殿下比武,你站谁啊”
林汝行被他问得停住手里扇风的帕子,递给他一个白眼“当然是叶公子,明摆着当炮灰,成全殿下战神英名。”
早知道陈士杰已经跟祝耽穿了一条裤子,替他摆擂台不说,还要替他叫阵,林汝行自然没好气。
其实她心里腹诽,就算祝耽想找个人当陪衬,那也不能差太多啊。
人家叶沾衣百万军饷眼皮没眨一下就掏了,现在还要当着这么多女眷的面挨顿揍
怎么能让人家流血又流泪呢
林颂合似是听到他俩谈话,在底下悄悄拽了拽她的胳膊“四妹不要妄言,看看就罢了。”
陈士杰对林颂合说道“我看三小姐还是离远些,一会儿当心溅到身上血。”
林颂合装没听见的,心想再有多凶险也不会见血的,那皇后娘娘就头一个不答应。
祝耽见叶沾衣已经找到了兵器,往后一伸手就从史进腰间抽出了一把剑,顺便“刷刷”挽了一个剑花。
史进明显一愣,他还没留意呢,剑就被祝耽抽走了。
引得众位小姐们一阵惊呼。
“啊啊啊好潇洒啊”
“殿下方才从身后拔剑的动作绝了”
林汝行叹口气,不就是没朝后看,伸手就准确无误地将剑快速抽出来吗,值得大惊小怪的。
她自己却悄悄模仿了一下刚才祝耽的动作,不错,是挺帅的。
是她自己的动作挺帅的。
两人抱了抱拳,同时亮出了手里的剑。
已经分不清是谁先出手的,总之两道剑光突然从袖中流出,折着烈日骄阳,灼灼地晃着人眼。
林汝行起初都不敢看,她生怕再犯了替人尴尬的毛病。
可是却闻剑身相接叮叮作响,叶沾衣仿佛很是应付自如的样子,丝毫不落下风。
祝耽虽然攻势犀利,但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几次出招都没能逃出叶沾衣的突围。
二人缠斗数十招谁也不能摆脱谁,他们身手遒劲洒脱,看着好不阳刚。
俗话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也不知道谁先加快了节奏,兵刃相接声更加急促。
祝耽出剑霸道,叶沾衣回手狠戾,一个转身剑尖直指祝耽颈间。
众人开始惊呼,胆小的已经闭上了眼睛。
祝耽侧身防御,躲过这招之后又快速转了两个身形,好看是真的好看。
叶沾衣见此招不成,脚尖一踮便腾空而起。
啊啊啊林汝行心里叫了出来,你飞不了就不要瞎飞啦,一会儿摔个狗啃泥可如何是好。
等她缓过神来,俩人竟然都飞到了树顶上。
完了,叶沾衣轻功不好,后边只等着看祝耽虐菜就是了。
阳光实在是刺目,根本不敢抬眼往上看,只能看到簌簌落下的树叶和碎树枝子。
所有人都拿手半遮着阳光,努力往树顶看。
只有林汝行在心里数秒,叶沾衣怎么还没掉下来
陈士杰开始在她身旁碎碎念“照这样打下去,打到天黑也分不出胜负,干脆叫停得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林颂合难得开口“再看一会儿,陈大人莫急。”
陈士杰朝她投去同情的一瞥唉,看再久也没用,这俩人都不是你的
好像有人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中炸了一个洞,在惊悚的尖叫声中站出一个手执长剑的男人,林汝行一阵心慌,总觉得这人的眼睛是在盯着自己。
她害怕地看了看身边的史进,感觉他的身体也紧了一紧。
“你、你不是什么镇抚使吗不会连个地痞流氓都扫不动吧”
史进咂舌“嗯这人看起来不太好对付啊。”
“那你平时在我面前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是哪来的底气”
史进极不情愿地听她说完这番话,抱着胳膊低头摸了摸下巴“既然你这么想,那本官就先不动手,等他把你劫了我再去救你。”
说完还生怕她不信似的,将腰间的佩剑也摘下来放在旁边的石狮子上。
林汝行刚要骂,下一秒那人已经飞身到她身边,隔着半米远就将她一把扯过,不出所料地将剑抵在她脖子上。
“别动,跟我往后退,若往前走一步我让你脑袋搬家。”
林汝行心里又怕又恨“姓史的,你是猪脑子吗,我的小命是给你赌气用的吗”
史进扯了下嘴角“我在向你证明我是真的二五八万啊。”
“我告诉你,今天本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老爹的棺材板磨成珠子穿串儿卖了”
史进听完神色变得严肃,林汝行心想完了,骂得太狠他生气了,要是不管我了怎么办
史进面无表情地对她说“害怕就把眼闭上。”
“你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这跟脱裤子放屁有什么区”
史进无奈地抬了下手“聒噪。”
“咣当”林汝行听到一声清脆的兵刃落地声,感觉脖子上的束缚也一并消失了,可她仍然吓得不敢动。
史进在对面望着她,轻声说“好了,不要回头看,现在你走过来就可以了。”
林汝行先是挪了几步,然后马上朝史进飞奔过去。
“刚、刚才劫持我的那人呢”
史进一摊手“本官把他变没了。”
林汝行转头一看,身后果然没有人了,不过远处已经有人将那人的尸体拖到一旁去,他额上扎着一把飞镖,鲜红的血窟窿里还在汩汩地淌血,林汝行吓得一个腿软,赶紧扶住了她旁边的石狮子。
她喘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那什么,要不是你及时”
抬眼却见他脸色倏地一变“坏了”
史进纵身飞奔向他那辆豪华马车,看到马车下也躺着一具尸体,他立马冲车内的人抱拳请罪“大人,属下失职,中了他们的计。”
“上车吧,这里安排人去让京兆尹收拾。”
史进一脸惴惴地上了车“属下实在没想到,他们会选在这儿行刺。”
车内的人睁眼说了句“色令智昏。”
和宣侯府门前终于恢复了平静,林汝行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如坠梦里。
“小姐一定是吓坏了。”橘红扶她扶厅内,将茶碗放到她手里时,她被掌心传来的殷殷热浪烫得方清醒了些。
一口将茶水饮尽,她对橘红吩咐道“去把二夫人和三小姐还有宋管家都请来,就说我有事要和他们商量。”
宋管家即刻就到了,橘红只请来了二夫人,说三小姐今日遭人羞辱,哭了半日,现下不想出来见人。
“多找几个人守着三小姐,懂我的意思”
橘红回道“方才我过去的时候,已经让三小姐房中的丫环把剪刀布头都藏起来了,让她们就在屋内守着三小姐。”
林汝行拉着她的手“做得好。”
四人到齐,林汝行逼着宋管家和橘红和她跟二夫人一起坐着,召开了第一次四人“方桌会议”。
二夫人虽然没出门,但听下人们说起方才发生的事,又想到还在羞愤中的林苏荷和刚从恶人手里捡回一条命的林汝行,满脸都是惊惧之色。
林汝行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二夫人莫怕,索性今天有惊无险,我们现在就是商量一下以后怎样永绝后患。”
转而又对宋管家说“宋管家,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摒弃顾虑,务必对我说实话。”
宋管家深深叹了口气“小姐您问吧,老奴如实相告。”
“那几个婆子说我们抢了别人的宅子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宅院不是皇上赐给和宣侯府暂住的”
“这宅子本是光禄大夫陈大人的私邸,陈大人的官邸及家眷都在状元街,这处私邸一直空着,倘若不是皇上下旨安置给咱们侯府的,那必是户部侍郎代为安排的。”
林汝行不解“一个侍郎能随便处置光禄大夫的宅子”
宋管家郑重地点点头“本朝没有什么事是户部侍郎不能做的。”
“那抢别人女婿呢之前我不是被叶家拒婚了吗,何来此一说”
宋管家有些为难“这个”
“但说无妨。”
“是。皇上这次欲给小姐加封,也是想跟叶家匹配些,所以”
橘红忍不住气呼呼插嘴道“叶家再富有也是商贾之家,咱们是先帝亲封的异姓侯,还配他不上”
宋管家叹息说“橘红姑娘此言差矣,叶家富可敌国,且皇上囤兵的浙东就是叶氏老家,十万大军靠叶氏一族真金白银地供养着大半。这次给小姐说的叶家嫡长子,此人武功盖世,是个难得的将才,如今我朝内忧外患,皇上正当用钱用人之际,所以难免”
林汝行点头“我懂了,就是皇上也要巴结他们叶氏呗。”
难怪从不待见和宣侯府的皇帝陛下这次却突然封她郡主头衔呢,合着是怕她配不上叶家长子呗。
二夫人连忙噤声“行儿,不得妄言。”
林汝行笑笑转移话题“那这叶家长子可是跟哪家姑娘私定终身了”
宋管家仰头想了一会儿“这倒没听说,不过老奴听宫里人说,自然也就这么一说,夫人和小姐随意理解。小姐投缳之后,皇上深感自责,不欲小姐闺誉有损,便想撮合小姐和殿下。”
人干事这皇上怕是个搅屎棍吧这哪是怕我闺誉有损,是怕我损的不够彻底啊
宋管家接着说“可京城这两天突然又传言丞相千金和殿下早已两心相悦,就差一纸聘书的事了,也不知真假,总之很是蹊跷。”
林汝行不解“照我看这殿下在京城是平趟的主儿,想必皇上十分器重,婚姻大事皇上都不问问他自己的意思么”
“额,问是问了。”
“那结果呢”
“那什么,小姐,老奴去看看水烧好了没。”
“你给我坐下,结果呢”
“殿下也拒了”
淦皇帝老儿我跟你没完
宋管家见林汝行面带怒容,赶忙说道“不过小姐不必忧心,这是宫中内监们私下嚼舌说起的,本就没人相信,更没几个人知道。”
“还没人知道呢就今儿那几个婆子一口一个我抢别家女婿来着”
“那几人必是收人钱财来寻是非的,她们未必真知道些什么,大闹这么一回,只不过是为了败坏小姐名声,让这桩事更确凿地黄了而已。”
林汝行心里盘算照这么说的话,丞相千金跟那个什么殿下都有嫌疑,难怪史进见了她就跟炸毛鸡似的,而那位高贵冷艳的殿下也从不露面呢。
二夫人心惊难安,她站起来又坐下,张了张嘴又合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大家都说得差不多,林汝行做了个总结发言。
第一、要尽快消除影响恢复名誉,否则和宣侯府的人日后都不要出门了,就算户部侍郎不找她的麻烦,京城百姓都能戳断她们的脊梁骨。
她倒是无所谓了,可是二夫人一看就是个傻白甜,经不起折腾,再加上一个娇滴滴的林苏荷,这个只知吟诗习字、插花烹茶的在室女,今天的事如果再来一次,怕真要抹脖子上吊了。
所以第二就要牢牢抱紧皇后娘娘的大腿,她为安新郡主的祛痘大业要着手图谋了。
第三、想办法搞点银子,请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得让这阖府女眷有点安全感,况且日后什么状况还真不好说。
提完这三条总结,桌前几人面面相觑,宋管家先提出疑问“人都说身败名裂一朝一夕,扬名显亲遥遥无期,不知小姐有什么法子恢复名誉”
林汝行冲宋管家笑笑“这个我自有办法,不过还要劳烦宋管家跟我打个配合。”
“那具体该怎么做”
林汝行凑近宋管家耳边耳语了一阵,二夫人跟橘红则看得满头雾水。
“敢问小姐,此话当真吗”宋管家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
“保真,只需你明日在门口搭讪几个走街串巷卖针头线脑、鞋面布头的婆子,将这话一散,我们侯府的名声就保住大半了。”
宋管家蹙着眉头,又将这话细细在头脑中碾过几遍,终于点头应下“既然如此,那明日老奴便试试。”
林汝行如释重负“至于第二条和第三条,你们都帮不上大忙,还得靠我自己支应。”说完捶了捶肩膀起身“压力大呀。”
二夫人在侧一直看着她,眼神里写满了我不懂你。
她也知道自己这两天蹦跶的太欢了,可能跟原主之前的脾性大相径庭,可是眼下除了抚慰这个唯一的长辈,也没有打消她疑虑更好的办法。
“二夫人,我这次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很多事情全然想开了,您不用担心我,还是快去看看三姐吧。”
二夫人又红了眼眶“若真如此,那也好。”
“好,好着呢,您快去吧。”
二夫人确实惦念着女儿,背影匆匆消失在林汝行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