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高铁柱写了她回京市后在红星三线机械厂的地址,又向这小子说明,她以后给宋春霞寄信的时候,就会把给他的信件顺带着寄过来,让宋春霞转交给他,若是这小子有什么事也可以把信交给宋春霞,让宋春霞帮忙寄出来。
之后,江栗就回了知青院,把她的那些行李物件整理好,不过这些东西都已经用了很多年了,绝大部分都很破旧,江栗整理了半天后,也没收拾出来几件像样的东西,索性决定这些东西她就都不带走了,打算等晚上回来之后,把这些东西给宿舍这些女知青们分一分,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她就把攒下来的钱和票往挎包内层一塞,再拾捡了原身留下来的课本和笔记,简简单单用一个旧床单打包成包袱,轻轻便便随时都能拎着走,
如江栗所预料的那样,高晓娥身体大出血这个事儿,在下河湾果然是掀起了轩然大波,等高大队长回来的时候,大队上已经是消息漫天飞,说什么的都有了。
高晓娥和高大队长媳妇儿没见人影,应该还在公社卫生所那边,大队那些社员也并不是人人都服气高大队长的,总有那不长眼或者是不识趣的,见高家碰上这样的事儿,自然就要跳出来踩上一脚,所以等高大队长一回下河湾,立马就有几家上门去打探消息,亦或是故意膈应人的。
但这些人还没能打探到想听到的消息呢,那边就有革委会的人上门来了,有人把高晓娥流产的事儿举报到了镇上去了,革委会这边自然要来调查情况。
这年代未婚先孕还是比较严重的作风问题,虽然说这件事是发生在高晓娥与周景之订婚后,而且两人原本已经谈婚论嫁马上就要在村里办酒了,也算是情有可原,但现在周景之已经被送去农场改造,高晓娥不可能嫁给周景之了,如此一来,高晓娥的名声肯定是败坏彻底了,不止如此,高大队长一家都有可能因此而被人戳脊梁骨,高大队长这个当爹的,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一点影响都没有。
至少,在革委会下来调查完情况后没多久,公社那边就来人了,公社书记和其他几个公社干部亲自下来,把高大队长这个下河湾一把手的职位撤了,并且在经过一番紧急商议后,在大队几个其他干部当中,拉拔了一个新的大队长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撤职的事儿对大队长高胜军的打击太大,一接到公社的这个通知,高胜军整个人都呆滞了,脸色煞白,一脸的失魂落魄,完全没想到就因为自己溺爱闺女,居然会让自己落到这样一步田地。
原本以为他能在下河湾大队长这个位置上干到退休,结果居然半道被撸了,闺女现在还在公社卫生所生死未卜,而他年过半百却成为了整个下河湾甚至红旗公社最大的笑话,这个结果让高胜军如何能接受
但是不能接受又如何大队干部并不是光只是会干活就能上的,作风问题也是很大的考察项,高家被人举报,革委会那边直接下达了文件,不对高晓娥进行过分的惩处追究就已经是放了高家一马了,但下河湾这个大队长的位置,高胜军肯定是不能继续坐下去了。
换上来的那位新大队长,叫高胜红,也是高家的宗亲,跟高胜军还是同辈,不过是共一个曾祖父的堂弟,跟高胜军家关系已经很远了。
所以对于选拔上来的这位新大队长,下河湾其他社员们并没有太大意见,但对于高胜军而言,这个人选他就有些不太满了。
当了这么多年大队长,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这个职位背地里给他自家谋了多少福利,但高胜红一上位,最先拉拔的肯定是他自家的近亲,至于他这个隔了好几代的堂兄想要人家帮衬,那是想都不要想,请你靠边站。
所以这一撤职,高胜军损失大了去了,他脑子嗡嗡地,也听不到大队部里面那些公社领导都在说什么了,浑浑噩噩地往外走,才跨出大队部的门槛呢,整个人就径直往后倒,面色涨得青紫,浑身抽搐着,竟是血压急剧升高导致中风了。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等大队部这边把高胜军送去卫生所,下河湾这些社员们都没心思上工了,一个个都聚在村口,就高家发生的这接二连三的事儿进行激烈讨论,吃瓜看戏的姿态不要太明显。
高胜军还有俩儿子,都已经娶了媳妇儿,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大队上全是凑热闹看笑话的,那俩儿子儿媳妇脸面如何挂得住两个儿子忍受不了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只能避开,索性急匆匆地赶去卫生所照顾高胜军去了,两儿媳妇则直接找了借口回了娘家,连工也不上了,估计在这流言平静下来之前,短时间内是不打算回下河湾了。
高大队长倒得这么快,是江栗始料未及的,不过她对这位前大队长的印象很一般,就冲这位以公谋私,为了周景之那个准女婿,偷偷联合其他几个大队的大队长来算计她那个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江栗就觉得这位大队长德行有亏,并不是对外表现出的那样仁义厚道,所以知道这位被撤职了,江栗也没什么太大感觉。
她倒是还有点庆幸,她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去找高胜军开介绍信,可能会被高胜军为难。
毕竟这短短一个月时间,她其实明里暗里的已经得罪了这位大队长,上次工农兵大学推荐的事儿,就已经让这位大队长心里不怎么舒服了。
江栗不确定这位大队长猜没猜到周景之被整去农场改造是她算计的,就算不知道,上回革委会下乡来搜查总是冲着她来的,所以那位大队长心里面肯定对她这个惹祸头子不满,觉得若不是她,他那个准女婿也不会被抓。
在这种情况下,江栗要对方开介绍信,江栗还真怕对方会找借口为难她,故意卡着介绍信不给。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高胜军这一撤,新来的那位大队长新官上任,所有下河湾大队的社员都在盯着他呢,他若是出现点什么问题,很可能会被人抓住把柄并拿来做文章,那这位新任大队长极可能屁股下面的位置还没坐热就被人拉下来了。
所以等公社那些领导选定完新大队长,并利用广播把这个消息公布出来后,在整个下河湾大队的所有社员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江栗就找去了大队部,成为了新任高大队长入职后找他办事的第一人。
大队部所有的干部都在呢,被这么多人盯着,高胜红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脸色都涨红了,手忙脚乱地把大队长的公章还有介绍信给拿了出来,拿笔写字的手都有些抖,好一会儿才找到状态。
虽然新官上任业务还不是特别熟练,但这位新大队长是知道江栗会被引荐去京市上大学的,对于江栗要回城这件事他一点也不意外,不过当江栗拿出红星三线机械厂的接收函后,高胜红还是愣了愣,其他几个大队干部也是面面相觑。
“不是说你是被引荐去京大上大学的吗怎么变成回城工作了”
江栗当然不会明说这个机械厂的特殊性质,只是不大好意思地解释道
“那位专家给我引荐了京大数学系那位教授,但那位教授说我这个水平要进京大还有点差距,所以我没能拿到上大学的名额,不过那位教授还是很好心肠的,怕我被拒绝了会想不开,所以他帮我在京市找了一个工作,可以让我顺利回城了。”
几个干部听了这个解释后,惊讶中带着遗憾和惋惜,哪怕他们处在偏远农村,但京大的名气那么响亮,他们这些农村泥腿子也是知道这所学校有多厉害的。
原本他们还想着江栗一去京大,他们就可以出去跟人吹嘘,下河湾也终于出了一个京大的大学生了,结果现在江栗回城不是去上大学,这就让几个干部唏嘘扼腕,连对江栗回城后去工作的单位都一点也不好奇了。
在他们看来,回城工作哪里能比得上去京市上大学呢,上完大学出来,随随便便就能进单位当干部,而以江栗现在的初中学历,回了京市能安排个什么好工作左不过就是进厂里面干苦力活,两者之间的差距完全是天壤之别,那是能比较的么
不过这种事强求不得,实力不过关,人家京大不要,难道还能逼着人家收不成而且不管怎么说,能回城还能有个正式工作,那肯定比留在乡下要强得多,所以这些干部虽然觉得可惜,但多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江栗这一回去,身份就跟他们这些乡下泥腿子不同了,人家可是吃国家粮的正式工,日子要比他们好过多了,他们这些乡里汉,哪里有同情人家的资格
虽然回城的情况有所变化,但也不过就是在回城名目和接收单位上有所改动而已,在检查过江栗手里的那封接收函没问题之后,江栗的这封回城介绍信开得很是顺利,这位新大队长在介绍信末尾写上了“同意”二字并签了他的大名后,大手一挥,咔擦就在底部盖上了一个下河湾大队的鲜红公章,然后他拿起介绍信在上面吹了吹,待墨迹干了后,就十分干脆地把这份证明材料递给了江栗,甚至还笑眯眯地祝贺江栗前程似锦,将来有出息了,一定不要忘记多回下河湾来看看。
拿到了介绍信,江栗心里面就稳了,把介绍信小心翼翼地藏在挎包里,她就高高兴兴地去找宋春霞,她打算明天一早就走,去了乡镇派出所把她的户口准迁证明开出来,就能直接搭乘公共汽车回县里去了。
但这一走,到明年年底之前,她是肯定见不到宋春霞这姑娘了,她在这个世界认识的人不多,亲近的朋友就更是屈指可数,宋春霞这姑娘不管是人品还是心性不错,她很珍惜这份友谊,所以在临走之前,总还是要跟这位姑娘再凑一块儿腻歪腻歪,好缓解一下内心的依赖和不舍。
陪着宋春霞在农具保管室那边上工,因为今天大家上工不积极,大队部那边因为新大队长上位后各职位也有所变动,所以对于今天社员们磨洋工的情况,也没什么人来管,这就导致,宋春霞这个农具保管室也前所未有的清闲,到傍晚六点的时候,农具登记的工作就忙完了。
不过,等回到知青院,江栗就愣住了。
因为知青院那十几个知青,竟然趁着今天白天上工的时间,偷偷跑去山里面寻找山货,新鲜的菌子,木耳,还有黄栀、榛子、酸枣、金银花、野百合等,加上原本知青院春天的时候自己在山里采摘晒干的蕨菜、小竹笋干等,零零碎碎的十几种山货收集了一大麻袋。
“这犄角旮旯别的好东西没有,就这个山货多,但夏天山里头也没那么多东西好找,你这又走得匆忙,我们准备时间不多,只能勉强凑了这么些,东西都是你在下河湾吃惯了的,但去了京市可能就不见得能吃到这个味儿了,所以这些你带上吧,就算是我们大家伙儿的一点心意了”郝红军笑着对江栗说道。
那几个女知青跟着附和道
“主要是我们比较抠门,拿不出像样的践行礼,只能用这个来应付了,希望你不要嫌弃,等回了京市你想念这一口乡野小食了,只管写信回来,等到了秋天山里面野果野味儿多了,我们能寻摸更多的好东西了,再给你寄”
江栗心下顿觉感动,她没想到,这些知青们会在临走前替她张罗这些东西,这些纯正的山货的确是美味,但她光惦记着办回城手续了,根本没想到这一茬,可能在乡下人看来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但对江栗而言,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完全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了。
“谢谢,真的是太谢谢了”江栗拽着这个沉甸甸的麻袋,只觉得这知青院情意满满,哪怕每个人在面对利益冲突的时候会各怀心思,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竖起心防,但在这一刻,她却仍然觉得这院子里每个人都充满了人情味儿。
晚上,女知青的屋子里很是热闹,女孩子们都睡不着,索性躺在大通铺上彻夜长谈,从各自从哪里来,聊到各自家里的境况,幸福的或不幸的,再畅谈彼此的人生理想,以及憧憬的美好未来。
江栗也趁着这个机会鼓励这些女知青们不要对命运妥协,努力学习坚持充电,这样等将来万一政策变化的时候,才能抓住机会。
也许是江栗这一次的顺利回城,让大家又再一次看到了希望,每个人心里头那笼罩着迷茫与困惑的阴云被吹开,大家情绪都很兴奋激昂,并且默默把江栗这番劝学的话放在了心上。
一夜无眠的结果就是,每个人早上起来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但大家看着彼此,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栗把她早就整理好的东西拿了出来分给了众人,又跟着大家一块儿吃了早饭,目送知青院众人相携而出去山上上工开荒,这才拎着自己的行李往村外走去,结果还没走到村口呢,身后郝红军和宋春霞就追了上来。
“你们怎么来了”江栗纳闷地看向二人。
郝红军笑道“大队长准了假,让我们两个送你去镇上。”
说着,郝红军不由分说地把江栗手里拎着的那只大麻袋抢到了自己的手里,一边的宋春霞也有样学样,把江栗另外那只布包裹也抢了过去。
这样一来,江栗就只剩下了那个背着的挎包,反而成为了几个人里面最轻松的那个。
但郝红军和宋春霞似乎并不打算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拿了东西就往村外边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嫌弃江栗走得太慢
“你得走得快一点,上午回县里的车九点半就到镇上了,在这之前你得去派出所那边把手续办完,不然那趟车你就赶不上了”
江栗见状只能疾步跟上去,总不至于人家拎着行李还能走得比她快吧,那她也太废物了
到了镇上,两人也没急着离开,陪着江栗去了派出所,等江栗这边顺利办妥了户口准迁证明手续后,又默默送江栗到了回县里那辆公共汽车经停的路口。
气温渐渐升了上来,太阳也越来越毒辣,但那两个人一直就在路口陪江栗等着,直到回县里的那辆破破旧旧的公共汽车如期而至,两人帮江栗把行李送上车,才笑着冲江栗挥手
“注意安全,多多保重,回京市了记得马上写信过来,有事没事常联系”
江栗笑着点头,但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模糊了视线。
回了县里,江栗刚出车站呢,就看到了一个背靠着自行车杵在路边的高个子,背影相当眼熟,那自行车前杠的竹篮里面,还坐着个瘦得跟猴子一样的小屁孩,那小孩正伸长着脖子在朝着车站出口这边不停张望着,一看到她出来了,立马眼前大亮,张大了嘴冲着她这边喊“妈妈”。
贺知洲那边听到声音,忙回过身朝着江栗这边看了过来,见江栗手里拎着一个大麻袋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还是在第一时间疾走几步朝着江栗这边迎了上来,一把就将江栗手里的东西给拿了过去。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不是让你简单收拾点就行吗,带多了回头坐火车的时候不好拿,非必要的那些物件就都就地处理了,回头去京市了再添置就是,何必这么折腾”贺知洲忍不住提醒道。
江栗无奈道“我连我自己睡的褥子凉席那些都没要呢,所有的东西全送人了,就只带回来了一些课本,这袋子里的东西都是山货,全是知青院的人昨天在山里面找了一整天替我收集的,大家一番好意,而且这可都是好东西,我怎么拒绝得了”
贺知洲顿时不说话了。
江栗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是坐这趟车回来”
贺知洲头疼地指了指那边自行车篮子里坐着的小泥鳅“这就要问你那亲亲好儿子了,一大早的还不到六点他就闹开了,不肯在家里呆着,非要我带他上汽车站这边等你,因为你答应他两三天就回,他觉得你今天肯定能回县里,这不吃了早餐就指挥我这个司机来这边等着了”
江栗顿时好笑又心疼“这么大太阳呢,你怎么也不劝着点,好歹也找个阴凉地儿躲着啊,就这么当头曝晒,你不难受孩子还难受呢。”
贺知洲这可就相当委屈冤枉了,他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控诉那个无良剥削他这个免费劳动力的熊孩子
“你以为我不想啊,可那小崽子不愿意啊,生怕回头你出来了他见不着你,所以宁愿在这儿晒太阳也要在这个出站口眼巴巴地等着。”
江栗听了这话,立马撇下辛苦帮忙拎包的贺知洲,径直朝着小泥鳅那边跑了过去,一冲上去就一把抱住了这个懂事的小家伙,在小家伙的脸上亲了又亲,把小家伙给害羞得缩在江栗怀里都不敢再抬头,总之两人亲亲热热腻歪得很,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身后的贺知洲。
贺知洲不管是这熊孩子还是无良妈都一个德行,用完就扔,所以他就真是个工具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