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似的女子叶犹清闻言心下一惊。
应当不会这么巧, 叶犹清宽慰自己,呼出一口气。
“既然是二王要人,那便去吧。”黑衣人摆摆手道, 后退一步让他们离开。
一连几天在黑暗中活动, 如今总算见了日光, 叶犹清只觉得眼睛针刺一样疼, 很快便被刺激出泪水,她连忙合眼, 只露一条缝。
折腾了半晌, 这才能缓缓张开。
眼前是不小的一片房屋,是就地取材的木寨子, 高高低低隐藏在山坳中,各个房屋由一根极长的栈桥一样的台阶连接着, 一路蔓延到半山腰, 便是最大的木屋。
路上偶尔路过几个人,确实如刀疤守卫所说, 皆是一脸凶相, 个个好奇地看着叶犹清和十里,随后同刀疤守卫打招呼。
守卫并未直接将她们带进木屋中, 而是半路拐进一小房子,里面放着两个洗浴的盆。
“将自己打理干净再出来。”守卫面无表情地说, 随后关门。
头顶有个天窗可以照进日光, 叶犹清和十里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拿过水盆稍微将脸擦了擦, 因为脸上有易容, 所以不敢真的清洗, 只冲掉些浮灰。
一旁的榻上放着两件衣裳,不同于黑衣人的黑色劲装,依旧是灰色裋褐,她二人沉默着换上,这才打开门。
刀疤守卫手里抱着刀,低头看她们两个,发出满意的啧啧声,随后头一晃,大步往半山腰去。
“进去后少乱看乱说,只管低头守着,听见命令不可违抗,二王向来杀人不眨眼,可不像我们几个这般好说话。”刀疤守卫状似不经意道,随后立正站直,伸手敲门。
门开了,伸出个人头,看清刀疤守卫的脸后,这才将大门半开,示意叶犹清和十里进去。
叶犹清迈步走入,门便合上了。
“过来”那人低声训斥着,将她们领过两扇门,指着屋子中央一张展臂宽的大方桌道,“等会儿就在旁边守着伺候,有点眼力见儿,不想死的话千万别出差错。”
说罢,人便离开了,屋中只剩下叶犹清和十里两个人,她们微微呼气,抬眼观察四周。
这是个地道的木屋,墙壁都是厚木板,上面刷了防虫蛀的涂料,有些发红,头顶并未遮挡房梁,房梁很高,再往上照不见光,显得屋顶极高。
比起其他房屋,此处明显更为雅致,墙壁上挂着一些不知什么野兽的头,地上也盖着棕黄色的毛皮,两把光滑的木椅摆在桌子旁,桌上放着切好的瓜果。
空气中浮动着山间的草木味,还有兽皮的腥味。
人未到,声先响,只听男人的嘶哑难听的声音从门外传入,虽好像是笑着说的,却还是令人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
“来来来,昨晚你便什么都没吃下,今日我特意命人去山下买了菜,应当合你口味”
声音越来越清晰,叶犹清勉强低头。
眼里出现一双大脚,粗布衣摆随着脚步翻卷,第一日见的那个男人大步走入,魁梧的身子似乎令这屋子变低了不少。
“你别怕,过来过来。”男人伸手招呼着。
过了一会儿,被他招呼的人才慢慢迈过门槛,一双小巧精致的绣花鞋出现在叶犹清眼中,叶犹清忽觉一颗心被拎到了嗓子眼,猛然抬头。
雪白的衣裙云朵般堆叠,衣袂同裙摆交缠在一处,露出的手臂鸡蛋一样白皙滑嫩。
叶犹清暗暗攥紧拳头,忽觉眼前一阵昏眩。
不用看脸她便认得出来,来人不是辞柯又是谁
叶犹清一时不知是担忧还是生气,几乎想冲上去问清来龙去脉,可理智又压制了身体,只能在原地站着。
她感觉到十里的手紧紧拉着她衣摆,于是重重呼吸几下,这才平息了情绪。
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叶犹清抬眼,穿过男人手臂的缝隙,看见了辞柯的眼睛,许是叶犹清此时的眼神太过严厉,辞柯似乎畏缩了一下,移开眼神。
“你瞧,你说那些守卫面容可怖,我便换了几个正常的,这下可以吃东西了罢”二王献宝一般笑着,转身大步走到叶犹清身边,语气凶恶起来,“抬头”
叶犹清忍下心里的怒火,慢慢将脸抬起。
“这娘们儿一样的白面小子也能派上用场。”二王嗤笑,伸手按住叶犹清的肩膀,将她踉跄推到辞柯面前,“小娘子你瞧,让他伺候我们用膳,你总不怕了”
辞柯的眼睛扫过叶犹清,随后垂眸,只能让人看见她眼下一团阴影。
她点了点头。
“那便好”二王笑得露出一口烟熏的黄牙,松开叶犹清,大步走到方桌前,替辞柯拉开椅子,“小娘子请。”
辞柯最后看了叶犹清一眼,随后拎着裙摆上前坐下。
“来人,上菜”二王喊了一嗓子,猛地看见辞柯,便又放低了声音,“你们两个,出去端菜”
叶犹清咬牙点头,随后走出门外,外面已有几个人等着了,手里端着上好的青瓷碗碟。
叶犹清默默拿过碗碟,回屋放在桌上,两个人两三个来回,这才将全部的菜肴拿进屋里,刚热好的菜发出腾腾的热气和香味,令人口中生津。
叶犹清这才想起自己今日还没用膳。
“来,小娘子。”二王无微不至地伸手盛了一碗粥,放到辞柯面前,“既来之则安之,你放心,我这山寨虽不说有城里富贵,但该有的全不少你。”
辞柯一言不发,看着粥碗许久都不曾动作。
二王见她不吃,抬头怒目呵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布菜”
叶犹清嘴角动了动,迈步上前,拿过一旁干净的筷子,夹了些素菜到辞柯碗里。
辞柯的手似是有些发抖,最后拿起一旁精致的汤勺,乖巧舀起菜叶,放进口中。
二王看了眼叶犹清,又看了看辞柯,顿时喜笑颜开“来来来,既然小娘子吃得下,你便好好伺候。”
叶犹清不出声地轻嗤,继续给辞柯夹菜,一个夹一个吃,很快碗便见了底。
男人伸手抓了根鸡腿,放嘴里撕下一块,一边大嚼特嚼,一边笑眯眯看着辞柯,脸上两道伤疤颇为可怖。
“昨日小娘子不肯同我讲话,今日总能说了,你可是那渭州人”二王说着,俯身端详辞柯的面容,摇摇头,“渭州这贫瘠之地,哪能养出小娘子这般美如天仙的,让我猜猜,你是从南方而来”
辞柯不言语,他也不尴尬,继续絮絮叨叨“都说这南方水土养人,我倒是不曾去过,往后小娘子若是乐意,我们游山玩水去”
叶犹清觉得一股子怒火蹭蹭往上冒,眼前男人的头忽然变成了一颗西瓜,让人只想抡刀,将里面的汁水都砍出来。
她微不可查地捏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冷静。
“只要小娘子莫要嫌弃我是个不识字的粗人。”二王说着,指向叶犹清,“我知道你们这些姑娘都喜欢那种白面书生,可你瞧,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有什么好的,脸再白净,最后还是得给我当牛做马”
“你,倒茶”二王粗声道,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十里怕叶犹清忍不住动手,连忙自己上前,垂首将茶壶拿起,给他满上。
二王哼了哼,转脸看着辞柯侧颜,辞柯实在是美,即便如今看着憔悴,也不减风华,反而添了些风中残花般的羸弱。
二王忽然伸出手去,似是想抹去辞柯脸上沾着的粥粒,叶犹清戾气涌上,拿着筷子的手随之伸出,一边去夹桌子另一侧的白切鸡,一边稳稳挡开了二王的手臂。
二王的手冷不丁被撞到一旁,惊讶地看向叶犹清,随后这惊讶转为怒火,正欲摔碗训斥,却强行压了下去。
“不长眼的小子。”他低声骂道。
辞柯则一愣,看着叶犹清的模样,伸手将脸上的东西擦去。
她忽然开口,怯怯道“这是何处”
二王见她终于说话了,松了口气似的“此处是六盘山的地界,四周百里外荒无人烟。”
辞柯眼睛动了动,垂眸令人看不清她眼神,继续害怕似的开口“你是山贼么”
“怎么叫山贼”二王不满道,随后将脚放在椅子上靠着,伸手指向自己,“我乃这座山寨的王,手底下几百号弟兄,你且放心,同那些拦路的毛人绝无干系”
辞柯将勺子放下,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小声道“可我瞧你们同会拦路掳人,不是山贼是什么。”
一见被美人瞧不起,二王便急了,推开椅子起身,大步走到一旁,用力推开一扇窗,露出青山的一角,赫然而怒“瞧见这山了么,底下全是能换银子的宝贝,你且放宽心,山贼那些蝇头小利,我如何能瞧得上眼”
辞柯偷偷看了叶犹清一眼,捏着裙摆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佯装透过窗子去瞧。
“山下全是石头,能有什么宝贝。”辞柯语气很是失望。
“石头自然是宝贝,你们这些娘们儿怎会懂。”二王嗔目道,他伸手拉过辞柯,又往另一边指着,“我这山寨四周共有四个洞口,里面全是能换银子的玩意儿,足够我们和弟兄们吃一辈子”
四个洞口叶犹清灵光一闪,捕捉到了这字眼,抬眼透过窗口望去。
如果自己去的那个洞中关的都是掳来的人,那其他三个呢。
若四个洞都在开采,那光是失踪的百姓和过路人,人手可远远不够,这么说,其余铁骑的人,会不会
她暗暗发出一声喟叹。
“来。”二王又示意辞柯落座,随后自己一手拎着沉重的木椅放在辞柯身边,大刀阔斧坐下,“我粗人不会花言巧语,实不相瞒,我活了这四十年,还从未见过能比得上娘子这般美貌的女人。”
“故而自打看见娘子的第一眼,我便明白,本王能遇见这么美的女子,那是本王一生之幸啊”二王说着,笑眯眯将茶水放到辞柯面前,手撑着下巴,盯着辞柯瞧。
叶犹清几乎能听见自己拳头咯吱作响的声音,手里原本拿着的筷子被啪嗒一声捏断了。
“冷静。”十里在她身后低低道。
若是此时有人抬头,便能看见她眼中满是血丝,活像是马上要灼烧起来。
自己若是现在杀了这男人,会是什么后果,叶犹清暗暗想。
好在辞柯已经扭头躲开,二王见状,讪讪摸了摸自己坑洼的脸,退回了原地。
“来来来,继续吃。”二王尽力和善地笑,随后怒而将茶水泼到地上,茶水溅了叶犹清一身。
“还愣着干什么。”男人嘶哑着声音骂道。
阿池说得没错,果真是阴晴不定,叶犹清黑着脸上前,继续用断了一根的筷子给辞柯夹菜。
她感觉到了辞柯在桌下轻轻拉扯她衣角的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她生气。
叶犹清还真的快气炸了,故而并不给她回应。
一旁的男人又看着辞柯笑,一副五迷三道的模样,柔声说“既然小娘子不愿告知姓名,那瞧姑娘生得天仙下凡,往后我叫你仙子姐姐如何”
叶犹清胃里一阵翻腾,顿时怒火喷发,掌心吧嗒一声,捏断了另一根筷子。
她脑中满是自己将这四根筷子插进男人眼睛里的画面,一向平静的心满是戾气。
正巧此时有人敲门,二王一心都在辞柯身上,未发现什么异样,摆了摆手“饭后茶食来了,还不去端。”
十里连忙硬拽着浑身僵硬的叶犹清出了这扇门,等旁人看不见她们时,用细如蚊鸣的声音劝说“他没做什么,莫要轻举妄动,万一将人弄死,铁骑却不听你的反而围攻怎么办”
“何况有辞柯在是件好事,她三言两语便能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消息。”十里继续宽慰。
“还没做什么他那双眼睛都快黏在辞柯身上了。”叶犹清放慢脚步,沉声不满道。
门内又传来男人讨好且嘶哑的嗓音“仙子姐姐,我特意叫人买来渭州最好的茶点,还有上好的铁观音,你定要尝尝。”
叶犹清忍耐不住了,被十里狠狠按着才没冲回去“为老不尊的东西,辞柯才十七,他不怕折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