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隽川仰视着匆匆向自己奔来的小姑娘,英俊面孔上挂着的笑容相当灿烂。
“你一个人来的”孟珍珍的声音带着惊喜。
“本来还打算在校门口等你的。”小哥哥看了看台阶,言语间有一丝自嘲的意味。
想到这一路都是上坡路,孟珍珍蹲下去查看小哥哥握着推动轮环的手。
果然在掌心看到两道深深的黑红印子,“怎么不叫起智陪你来,疼吗”
陆隽川笑而不语,心道你知道我费多大劲才甩掉那个尾巴
孟珍珍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白色湿毛巾给小哥哥擦手,擦掉黑印,那双漂亮的手上多了好些明显的伤痕。
陆隽川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她有点心疼。
双手被擦的干干净净还涂上了雪花膏,陆隽川感觉手指滑腻腻的不太舒服,但是这个香味让他很喜欢,闻一闻就像握着小姑娘的手一样。
为了单独和她在外面走走,他甩掉四小智,提早一个小时出了门才堪堪赶上。
别看走路的话,从十八号到镇中校门口这一趟只要七八分钟。但是途中有好几处上坡的台阶。
手推轮椅的他不得不绕了一个大圈沿着缓坡而上,结果就差那么几十米了,又遇到台阶拦路。
不敢推着小哥哥直接下楼梯,孟珍珍在陆隽川的指点下沿着他来的缓坡路回家。
这一绕路真是好远,她推着轮椅走了半个多小时。
孟珍珍避着车在路上走,越想越是后怕。
他用一双手推动着轮椅丈量了这条半小时的上坡路。万一路上经过的这些大货车司机犯个困,这么个小破轮椅谁看得见,万一
春天的风吹起了小哥哥的几根呆毛。
“傻子”孟珍珍干脆伸手把他的头发全部都揉乱。
陆隽川转过头眉眼含笑。
两个人,一起回家感觉真好。
“你上次说的,我们两个人的房子”他突然想起来。
“想去看看吗”孟珍珍灿然一笑,脚下变得轻快。
当陆隽川再次面对着十七号破落院墙后头的台阶,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两天前的傍晚时分,这里有荷枪实弹的警卫和五花大绑的凶徒,断壁残垣让人只觉得阴森凄凉。
而今天西边红霞满天,身边有如花美眷,这片废墟上将要建立起属于他们的新房子,这里就像是通往幸福的。
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全部推倒重建的计划。
这会儿大李师傅正在帮着筹划出图样,等月底十八号修缮工作收尾,这里就能紧接着开工。
孟珍珍小心地走上那些台阶道,“到时候这儿开一扇小门,就方便十八号来我们家串门啦。”
陆隽川听着她很自然地说出“我们家”,心里一暖,唇角又不自觉地勾起来。
“你找谁”
“孟大哥,我姓祁。我就找您”
孟光南站在门口,看着来人,搜肠刮肚半天没想起来自己有哪个姓齐的故交。
“小齐是吧,先进屋,坐着说话。”叶建芝正在淘米,看了一眼发呆的老孟,拿着个簸箩到门口来笑脸迎人。
嘴里说着“嫂子好”,门口那个挺精神的男人提着大包小包就进了屋。
这人看上去三十出头,瘦高个,黑皮肤白牙齿,浓眉大眼高鼻梁,挺括的衬衫,裤缝笔挺,个子得有一米八,走在街上说他是电影明星肯定有人信。
叶建芝和孟光南交换了一个眼神,听这声“嫂子”应该是从孟家那儿论的亲,可是,他是哪个齐家的
何老太从屋里出来,被这个自来熟的年轻人握着手一顿寒暄问候,逗得咧着嘴直笑,不像是第一次见面,感觉特别亲切。
宾主落座,叶建芝给人泡了茶。
对方坐姿笔挺,捧着茶杯挺淡定地任他们一家三口上下打量,“我姓祁,祁连山的祁。”
原来不是整齐的齐。
梦之夫妇俩同时一个激灵,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在一个频道上都想起来了,顿时表情变得不太自然。
祁家,孟珍珍就是他们从祁家抱来的孩子。
难怪陌生中总觉得熟悉,再看看对方的脸,跟珍珍长得那是像极了。
当初何老太赌气让叶建芝把宋兰兰送走,就放出话去要收养孩子。
吴江海的老婆听说了这事,便热心地牵了线。
说她娘家乡下的亲戚有个四岁多的女娃,家里出了事,父母都没了,想找个家庭收养。
双方一拍即合,没过多久那孩子的舅舅路过平安镇,用女娃换了五十块钱搭二十斤全国粮票走。
当时那个舅舅就说自己姓祁,祁连山的祁。
这会子又来了一个姓祁的,孟光南觉得自己的右眼皮直跳,这里头怕有什么事啊。
怕什么来什么,姓祁的小子一开口,果然。
“大哥,我叫祁准,您们家抱养的,是我姐姐祁雪的孩子。”
孟光南有点不乐意听这个话,但是面前这双和闺女长得一摸一样的眼睛,提示着它们的主人跟珍珍之间那剪不断的骨肉血脉,它一点儿也做不得假。
老孟哆嗦着手端起玻璃杯,被泼出来的开水烫红了手指却像丝毫不觉得似的,
“来了好,来了是客,喝茶,喝茶。”
祁准站起来郑重地给梦之夫妇还有坐在一边的何老太鞠躬行礼,
“这些年,多亏您几位,我这外甥女才能好好的,谢谢了”
老孟一把扶住对方的肩膀,“这怎么说的,我们是当自己孩子,也不是为你。”
“当年我是知道这孩子被送来蜀川的,却身不由己去了龙江省的农场,一呆就是十年,一直想来看看孩子都没有机会。
我是前年年底办的回城,一个人回到帝都啥都没有,工作也不稳定,就一直拖到现在”
祁准一脸惭愧。
“龙江农场”叶建芝轻呼出声。
从六九年冬天开始,一年一封信,连着十年都有人从龙江农场给小珍珍寄钱票,每次信里都写着不要回信。
一封信夹寄五元钱和二斤全国粮票
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把这个数字,和当年把孟珍珍领回家时给的钱票数字对上了
叶建芝声音有些颤,“你是她舅舅,那当年送孩子过来的那是你”
“嗐,这件事,里头的故事可真的老曲折了。”祁准捧起杯子低头喝茶。
“那你这趟来”孟光南并没有心思听故事,他现在就怕对方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来,比如把孩子要回去。
不过男人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来看看孩子,等孩子什么时候有空了,跟我上帝都家认认门、走动走动,不然孩子该不认识我了。”
梦之夫妇同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不领走,当亲戚走动也行。
何老太在一边发问,“当年送孩子来的是谁跟你长得不像啊。”
“大娘哎,您说对啦,那压根儿就不是我们祁家的人,他就是买我外甥女的人。
当年我本来是要去三秦接人的,可是支青办一纸通知,直接给我支龙江省去了。后来好容易问出来他把孩子卖交给您们了。
当年
幸亏是遇上好人啦,我们甥舅两人这辈子还能活着再见。”
孟家三人一听当年事情的原委,都是唏嘘不已。
听说祁家还给了几年生活费,想到孟珍珍刚来时候的“灰耗”模样,何老太一拍大腿又开始有节奏地骂起来。
孟珍珍走在楼梯上就听见奶奶的ra了,不知道谁又惹大宝贝生气了。
用钥匙开了门,何老太咂巴咂巴嘴巴收了声,假装刚刚骂人的不是她。
孟珍珍甜甜地叫了声奶奶,又问候了爸妈,这才看见客厅里还坐着位陌生的客人。
“这是你舅舅。”孟广南指着祁准对女儿道。
“舅舅你坐,”孟珍珍看到对方人都站起来了,赶紧客气一句。
这时正巧于萍和宋菊仙也说笑着进了门,祁准同三个女孩打过招呼,眼睛始终追逐着那个几乎和记忆中的大姐一模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