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在异乡重逢总是很愉快的。
可出了韩崢这档子事,晚饭餐桌上的气氛还是有点古怪。
吃过饭,袁老太太和陆隽川他们都自觉回避。
于萍也去客房翻行李去了,她给孟珍珍带了礼物。
本来带回平安镇,这个小表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到,现在刚好临时下车,做一回直达人肉快递。
祁准依旧有点讪讪的。
学做生意至今也好几个月, 他今天惊觉自己变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
恨了十几年的人,那个名字无数次被写下又狠狠划去。
他曾想把姐姐的绝望痛苦百倍报还到这人身上。
如今再见,只因为那人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昔,可以成为生意场上的大助力。
自己竟一时忘乎所以,连他对自己可怜的姐姐做过什么都忘记了。
“舅舅,我不打算认那个人,”孟珍珍看到对方几次欲言又止, 便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和那个人之间是没有感情的。
他能扔下怀孕的妻子说走就走,十几年不闻不问,说明他心里根本没有我们。
如果说他现在觉得有所亏欠,也只是欠我妈妈的、欠你姐姐的。
这种迟来的歉意根本没有意义。
人都已经没了,也不需要所谓的补偿。不但于事无补,还徒增双方的烦恼。
舅舅我要多一句嘴,与其用这种不靠谱的亲情去绑定什么关系,还不如踏踏实实做自己的生意。”
祁准长叹一声,“是我最近昏头了,铺关系铺成了习惯,把人的身份地位看得太重。
他说他被骗了,有人跟他说你妈妈跟人跑了”
孟珍珍笑,“你自己也不信,不是吗
现在手里有煤还怕卖不出去吗一点点来,煤以后还会涨价的。
我觉得其实你都不用出去跑,挣到第一桶金,就想法子在全国各地的报纸登广告, 叫人家有需求的单位来找你。
你就像姜太公钓鱼一样,在家等人上钩就好了。”
“人小鬼大,做生意门道深得很,像你想得这么简单倒好了。”祁准笑笑转了话题。
于萍在外头都听到了。
她前世就知道有韩大佬这号人,在新闻里见过。
想着他年轻有为,眼下就已经做到一把手了,就想拉拉关系也好。
只有她知道以后这人升去帝都,将会成为一个颇有建树而且口碑很不错的实干家。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抛弃珍珍母女的陈世美。
回想自己兴高采烈和“陈世美”的手下一起,坐着帝都大吉普回来,心里都感觉不太得劲。
她念头一转。
先是陆隽川,这会儿又是韩崢,她这个表妹前世难道是压不住福气才早夭的吗
等甥舅两人之间恢复说笑的状态,刚刚略显紧绷的气氛完全缓解了,于萍才弄出脚步声,跨进了门坎。
一大袋礼物拿出来,孟珍珍看得眼睛都瞪大了。
复古a字膝下裙,七分袖绸衬衫,圆头细高跟,还有配饰和化妆品。
这个表姐实在太时髦,不愧有跨时代的眼光,这礼物可是送到她心坎上了。
这些舶来品现在普通人是买不到的,看来于萍在南方找到了很好的渠道。
孟珍珍也不客气,厚脸皮地全收下了,这一身行头主持汇演节目的时候正好用上。
舅舅和表姐在兔园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搭同一班火车走了。
半途下车,原站下原站上,不需要重新买票,这倒是挺人性化的。
送走祁于二人,孟珍珍以为这事也就结了,完全没放在心上。
她一颗心都扑在学校的活动上去了。
汇演当天上午彩排,她还穿着日常的白衬衫。等到出场前,才换上表姐送的小香战袍。
孟珍珍放下了头发,漆黑如缎、绵密如藻的长发覆散在肩背,极富弹性的发梢随着她的动作跳跃着,反射着会场里金色的光点好像发丝在流动一样。
当她踩着七厘米的细高跟,走在大礼堂木质的台阶上,被她走路的节奏撼动的不仅有地上的浮尘,还有整个会场里的人心。
看到她,人们表情和反应各不相同,但是他们都久久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那种从肢体的动作中自然流露出来的自信,真的盖过了她精致的妆容和时髦的衣饰。
邹凯歌站在她的身边,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军乐队演出服,继续保持一直以来温吞的状态,竟然并不显得紧张。
两位主持人往台上一站,舞台效果已经拉满。
完全颠覆当下夸张的朗诵式主持风格,看似脱口而出的搞笑段子,让人耳目一新。
第一个节目都还没有开始,会场上的气氛已经空前高涨。
两个主持人下场的时候,现场居然有人发出了失望的嘘声。
人们似乎觉得报幕的内容比节目本身还要精彩。
在第一个节目组诗朗诵进行到一半时,观众席一阵骚动。
原来是邹凯歌同学的姐姐、姐夫来了。
孟珍珍对这种演出迟到,还要大张旗鼓进场,恨不得有人夹道欢迎的行为不是很理解。
他们王副校长好像挺高兴的样子,几乎要中断演出叫大家起立鼓掌。
被牛校长狠狠瞪了一眼,按回了座位上。
邹凯歌的姐夫叫汪成蹊,外表倒是很斯文内敛的一个人,不过他常听他姐邹凯旋抱怨他这人心眼小,爱记仇。
接下来按部就班地表演节目。
姐夫一出场,孟珍珍就尽量让小舅子个人发挥。
邹凯歌同学也不负众望,用他特有的咬牙切齿风格,把一个一个包袱抖了出来,逗得全场笑声不停。
大家在窃窃私语,这个人真有意思,他究竟是谁
邹凯旋女士的眼睛都瞪大了,她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弟弟居然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讲笑话
虽然他一说话就紧张得咬紧牙关的毛病并没有改好,但是他讲得也太好笑了吧。
不对,弟弟一定有哪里不对。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一边,那个站在弟弟身边的女同志身上。
女娃娃打扮得妖里妖气的,衬衫的腰掐那么细还要束起来,这么显身段的衣服居然好意思穿着上台。
主持节目就好好主持,两个人做什么还要在台上互相调侃。
这叫什么主持,这分明是公开的打情骂俏啊。
邹凯旋越看越生气,血压都升高了,后脑勺麻麻的。
邹凯歌是家里最小的老六。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四个姐姐,邹凯旋就是他最大的姐姐。
邹大姐比弟弟大了近二十岁,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没有要孩子。
她那无处安放的精力,全都用在培养这个最小的弟弟身上了。
在小弟的婚事上,她显得尤为挑剔。
邹凯歌在单位的时候,曾经有不少人要给他介绍对象。
结果就是无论对方条件如何,总有邹大姐看不下去的瑕疵,见一两次就都拒了。
以至于他今年都快三十了,连初恋都还没有过,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女同志说话。
这会子,弟弟在台上瞥向搭档的眼神很特别,这给邹大姐拉响了一级警报。
邹凯歌冤枉啊
他确实冤枉,他只是忘词。
孟珍珍不着痕迹地帮他接上,他看一眼对方表示感谢罢了,哪有他姐想得那种意思。
台上已经来到了经管八一的合唱节目,两个主持人没有下台,而是拿起了同学们自制的口号背景牌站到了队伍的前头。
手忙脚乱之际,孟珍珍并没有发现,会场的最后一排,有两位不速之客刚刚悄悄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