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的云板叫不醒学生了,学生是被一阵琴音唤醒的。”
陈真的声音自草庐院中传出来,最后的那句“琴音”硬生拽住了炎颜的脚步。
炎颜原本已经走了过去,又了折回来。
她静立在草庐敞开的院门前往里听。
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夫子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很安静。
沉默了稍刻,还是陈真先开口的“学生清晨时做梦时常无法自己转醒,以往都是夫子以云板唤学生起床”
“废话”夫子粗暴打断陈真的话“还不是因你备懒夫子我要不敲云板,你得睡到明日晌午去”
老头儿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耐烦。
“夫子”陈真抬高了些声量道“夫子可还记得,学生曾与夫子说过学生做的那个梦,就那个”
“行了行了行了”
夫子不耐烦地摆手“什么梦不梦的,谁晚上睡觉不做梦啊别说做梦了,你师娘晚上还踢被子,说梦话,撒癔症呢早晨不照样天不亮就爬起来拾掇饭菜。”
“甭给我找那些有的没的借口,打明日起,早晨五更我就敲云板把你小子拎起来”
“夫子您的云板已经没办法把学生从那个梦中叫醒了,我在梦里听见了夫子的云板声,可是我醒不来”
孩子的语气明显很着急,还有深深的无助。
炎颜悄悄探身自敞开的院门看进去,就见陈真急的一张白皙小脸儿涨地通红。
可是陈真对面的夫子却显然没把孩子的话当回事。
把耷拉着眼角的三角眼一瞪,夫子斥“醒不来醒不来你今日早晨咋起来的还不是夫子我把你叫起来的你小子,越来越懒不说借口还越来越多,我看你是三天不打要上房揭瓦了”
陈真却仍在努力辩解“学生刚才说了,学生不是被夫子的云板叫醒的,学生是被琴声叫醒的”
陈真说话时的语气一本正经,眼巴巴地望着面前凶巴巴的夫子。
夫子瞪着发黄浑浊的眼珠盯住陈真,就好像完全看不见孩子眼中的急切和恳求。
暴跳起来,夫子高声呵斥“你个不学无术的毛小子,你还听见了琴音,你莫不是开了荤窍,想学那些纨绔子弟眠花宿柳,尽想那些丝竹糜音。”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你竟然动此歪念,你竟忘了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你竟如此不思上进,看夫子我今日不打断你的腿”
院子里随即传出一阵脚步杂踏,中间夹杂着陈真的哀求声和断断续续,却始终没机会说清楚的解释。
站在庐堂门前的炎颜实在听不下去了,抬腿跨进院子。
枯瘦的小老头儿精气神还挺足,挥舞着木棍子正往陈真屁股上招呼。
木棍子刚抡过去,眼前突然横过来条穿着束腿蝉锦灯笼裤的大长腿。
夫子一愣怔的功夫,一只云白的绣花鞋就踩在了棒子上。
炎颜顺势把陈真拉到自己身后,斜睨着面前比自己矮了大半头的小老头儿“差不多就行了,就算孩子有十分的不对,你这当夫子就得占八分。”
夫子一瞪眼“你谁啊你,本夫子教训学生你跑来插什么嘴,妇道人家少多管闲事,出去出去出去”
夫子一把将棒子从炎颜脚底下抽出来,抡圆了就往她身上招呼,全没一点为人师表的端庄姿态,根本就是村野莽汉,粗鲁至极。
炎颜闪身躲开一击,利落地把老头儿甩过来的棒子抓在了手里。
老头扯了半天扯不动,气地跟炎颜吹胡子瞪眼。
炎颜不理老头儿,继续怼“你成天烂醉如泥,这孩子能把礼记背得烂熟已经很不容易,你还好意思打他呢,罚他之前你该自罚一顿板子才公平合理”
老头儿翘着山羊胡子就要跟炎颜掰扯,炎颜秀目一瞪,不耐烦道“我懒得陪你无理取闹,刚才这孩子说他梦里听见琴音,他的确被琴音唤醒的,唤醒他的那张琴,就是我的”
乍闻这话,夫子猛地撩开起眼,一双泛黄的眼珠子死死盯住炎颜的眼。
夫子薄薄的嘴唇呡着,唇角下垂,拉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脸色看上去比刚才更阴沉了些。
炎颜心下暗惊。
她从这枯瘦老头的眼底深处看见了杀意。
炎颜想不通,为何她说琴音能唤醒陈真,这夫子竟然会对她起杀心。
可是这夫子敲云板不也同样是为了叫醒陈真
她的琴把人叫醒,跟夫子行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炎颜多敏锐的心思,一看老头儿这反应就知道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可是刚才话已经出口,夫子已经知道她跟陈真梦里琴音有关,她就算此刻收口也已经来不及。
望着夫子紧紧盯住自己的目光,炎颜压抑住内心的惊诧,神色如常道“本姑娘来此就是为与这孩子作证。陈真没骗你,他确实是被琴声唤醒的。唤醒他那把琴就是本姑娘的”
没想到炎颜会这么说,就连旁边的陈真也瞪大了眼看向她。
夫子背着手,上下打量炎颜,呵然冷笑“姑娘说,我这学生是被你的琴唤醒的,可有凭据”
炎颜淡笑,手轻轻抚了下胳膊上的臂环,掌中银光一晃,在她的面前便凭空出现一张曲线流畅的伏羲七弦琴。
只不过琴音的材质并非寻常琴的檀或老桐。
炎颜面前的这张琴,连弦带身全由亮银制成,器型古朴醇厚,浑然一体。
在琴的面板上,赫然嵌刻一条青鳞喷张的独角大蛇,碧瞳森森,长信如血。
夫子的目光落在悬在炎颜面前的七弦琴上,背着手,半晌无语。
陈真也诧异地看着炎颜幻出的古琴。
庭院中再次复归寂静。
片刻,夫子将目光转向盯着琴,表情呆愣的陈真脸上,皱着花白的眉,沉着声问“真儿,这张琴,可是唤醒你魇症的琴”
陈真被问得愣住。
他看看师父,又看看炎颜,再看看面前这张漂亮的不像话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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