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和往常一样,李惜辰连着五天没出过门。
外送满足了她基本的生活需求。
哪怕对那位长得很好看的邻居先生短暂地有过一丝好感,他送来的提拉米苏和草莓蛋糕都好吃得令李惜辰翘脚趾,可她还是没有出门的勇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起初还会关注邻居先生出门和回家的时间,后来又变回了自己原有的生活节奏。
对方朝九晚五,和她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她连和陌生人说句完整的话都很费劲儿。
变故发生在周六那天。
李惜辰在夜里把修改了错别字的剧本发给了宋导,然后闭上眼放缓呼吸,放在床头的手机放着白噪音,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很适合睡眠的环境,但她也只在太阳快升起时陷入了短暂的睡眠。
还未等阳光落满整座城市的高楼建筑,她已经醒了。
手机上有未接来电。
姐姐李惜君在凌晨五点多给她打了两个电话,这一点都不像李惜君的风格。
李惜辰有些慌张,但还是强压下心头不适给回了电话。
姐姐一般是不会联系她的。
两人虽是姐妹,但差了五岁,性格极度反差,再加上李惜君初中就去了寄宿学校,跟她并不亲近。
不一会儿,李惜君接起电话,和往常一样,声音淡漠“你在哪儿”
李惜辰说“在租的房子里。”
“哪一片”李惜君问了句,还未等李惜辰回答就觉得问这问题是浪费时间,于是迅速直奔主题,“今天回城郊,有车么”
李惜辰“爷爷家”
她还以为是聚餐。
李惜君顿了顿,片刻后压低了声音,“爷爷去世了,回去奔丧。”
李惜辰父母都有很体面的工作。
父亲李威是国内顶尖法学院毕业生,从事法官工作,母亲许一宁是生物学博士后,一直专注于科研,两人的感情不差,但因为工作太忙,很难聚在一起。
尤其母亲常年要出差。
聚少离多的家庭氛围让一家人都不怎么亲近。
李惜辰小时候寒暑假都是在爷爷家度过的,她跟爷爷很亲近,比父亲还亲近。
她没想到会突然得知爷爷去世的消息,印象里他身体还不错,上周打电话还说自己一顿饭能吃很多,每天早上都去公园锻炼。
李惜辰是跟姐姐一起回去的。
刚跟姐姐订婚半年的周临负责开车,姐姐坐在副驾,她蜷缩在后排的角落里,一路上未发一言。
寻常人家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后大抵都会抱在一起痛哭,或是互相询问情况,但李惜君从小就不是个爱哭的人,再加上她是刑诉律师,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昨夜大概加了一夜的班,李惜辰上车后她就在闭着眼休息。
李惜辰自然不可能主动开口。
回去以后,李惜辰才知道爷爷去世的原因。
爷爷在城郊有座大院子,奶奶去世后,他为了料理奶奶留下的花花草草,说什么都不愿意搬到城里住。
但前两天城郊这片下了大雨,爷爷不小心摔了一跤,脑袋磕在了石板路上,邻居发现给父亲打了电话,紧急送往医院治疗,不过半日便确认死亡。
李惜辰到的时候,医院走廊里静悄悄的,病房里也很安静。
没多少人哭。
爷爷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不仔细看还以为他是睡着了。
但他的脸色是变青了。
李惜辰上前握住了爷爷枯皲的手,冰凉。
很奇怪地,在这种氛围里她根本哭不出来。
远在美国的小姑想让父亲等她回来见了爷爷最后一面再火化,但尸体不易存放太久,再加上李威最近工作忙,只请了三天假,想要给爷爷办一场体面的葬礼,只能加速前边的流程。
所以等惜辰姐妹俩见完以后,李威就安排人去火化遗体。
在病房里唯一大声哭的人是打着视频电话的小姑。
她在亚特兰大机场哭得声嘶力竭。
而病房里的人,大多红着眼没流泪。
爷爷的葬礼办得匆忙却不简陋。
有奶奶葬礼在前,只需参考就好。
来吊唁的客人们都是父亲和小姑的好友,以及一些远方亲戚的后辈。
大人们都忙着招待客人,姐夫周临也帮忙着一起招呼,李惜辰和李惜君站在灵堂里,像两根木桩子。
她们两人对爷爷的情感是相同的。
因为父母忙,所以很多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尤其爷爷性格和善,会陪她们玩。
惜辰记忆里和姐姐最亲近的瞬间就是那年奶奶去世。
那天夜里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已经成年的李惜君喝了点酒,临睡前忽然喊“李惜辰,你睡了吗”
惜辰摇头,开口就是哭腔“姐姐,我睡不着。”
然后李惜君将她抱在怀里,哭着说“惜辰,我们的奶奶没了。”
那是个很温暖的怀抱。
那个黑暗的夜里,惜辰的泪都掉在了姐姐的睡衣上,而姐姐的眼泪落在她发梢。
很多年过去,她们已很久没亲近过。
甚至李惜君很少喊她“惜辰”,通常是连名带姓地喊。
忙碌的葬礼过后,李惜辰晚上下意识去找姐姐。
可在院子外远处的田埂上,看到姐姐依偎在周临怀里。
她一个人迎着风回了房间。
很晚的时候,姐姐回来坐在床头,许久后问了句“你又换工作了”
惜辰不想回答,翻了个身佯装睡着。
在家里她从来不愿意主动提及自己的工作。
但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葬礼结束后是家族聚餐,父亲在北城找了家很出名的饭店。
大人们的悲伤都已不见踪影,聚餐时喝了很多酒,喝多了以后便开始胡天海地地聊,从孩子的学业、事业聊到孩子的婚姻。
每当这时,李惜辰就会尽力缩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躲不过去。
有个表叔问了句“惜辰现在是做编剧吗”
李惜辰硬着头皮点头,“嗯。”
“有什么作品啊”有人问。
李惜辰把自己过往参与的项目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能拿得出手的大抵只有大三创作的电影枝桠。
那部电影提名了金像奖。
但那是一部文艺片。
票房很惨淡。
再加上已经隔了很久,她只能沉默以对。
包厢内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偏那位表叔说“咱们家里只有惜辰一个人搞文学,可太厉害了。”
这句夸赞配着刚才李惜辰的表现,多少有些讽刺。
李威受不了这种气氛,开口道“文化课分低才上了个艺术学校,你就别捧她了。她可比不上惜君,再说了,这会儿研究生刚毕业,能有什么作品”
于是众人纷纷夸赞起了李惜君。
落在惜辰身上这场刀慢慢地割向肌肤。
周四这天和寻常一样。
陆斯越上午有一节课,上完课后在学校食堂吃了饭,下午又去了高校的心理咨询室。
作为心理老师,在教育局下达每所高校必须配备心理咨询师和心理咨询室的指令后,他每周都会挑时间来心理咨询室坐诊。
起初很多人都很排斥来做心理治疗,怕侵犯隐私,一些私密的伤口不好意思给别人分享。
但有同学鼓起勇气来过之后,觉得还不错,跟同学分享时说就是一场很轻松的聊天。
其实也并不轻松。
把伤口对还是陌生人的心理咨询师剖开,哭着说那些令人崩溃的事,时常会觉得这是场凌迟。
但结束之后,会感觉到轻松。
不过身处象牙塔的学生们问题也有限,除了学业就是恋爱。
陆斯越下午接待了三个学生,都是女生。
一个因为就业压力大,两个因为恋爱。
之后便在办公室里坐着。
五点多收到了一条微信,是林安贤母亲给他发来的安贤的吊唁仪式定在下周一,陆老师,您来吧。
林安贤是他的来访者。
外界传闻的天才围棋手在每次比赛前都要进行心理疏导,他从一年前成为了他的专职心理咨询师。
而林安贤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前段时间,他选择了以极端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陆斯越只去过一次医院,他父母的情绪很不稳定,还以为他们不会邀请他去林安贤的吊唁仪式。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没能保护好林安贤。
突然收到邀请,陆斯越坐在椅子上闭眼犹豫几秒才回答好的。
心忽然就沉了下来,他正收拾东西打算结束今天的诊疗,结果来了通电话。
是楼下住户打来的,说他家大概在漏水,弄得他们家卫生间房顶都湿了,让他赶紧看看。
他担心家里漏水把淹了,立马开车往家赶。
惜辰回家已经是周四的事了。
她在大家回去上班后留了一天时间收拾老院子,主要是安置奶奶留下来的花。
基本上都分给了邻居,她只留了一盆凤尾兰。
她带着那盆凤尾兰从城郊打车回去。
其实很想去乘坐公共交通,要比打车便宜一百多。
但她怕自己忽然心悸,或是出现不适症状,给别人带来影响,只好打车。
没回来的这几天,楼道里也没什么变化。
她一手抱着还未开花的凤尾兰,一手摸向黑色大衣口袋。
奇怪
兜里空荡荡的。
她明明检查过了,下出租车时钥匙还在口袋里。
但就是没有。
她放下凤尾兰,仔仔细细地摸了两个口袋,都是空的。
钥匙丢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情坠入谷底。
别了吧。
她刚刚经历过那些,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回到自己的空间里整理糟糕的情绪。
难道连回家都这么难吗
她为什么能这么笨
连家门钥匙都能一直丢。
她果真是废物吧。
一事无成的废物。
什么都做不成。
短短几十秒,她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念头。
拿出手机挣扎着要给开锁师傅打电话,却收到了许久未联系的导师的短信。
下周一是林安贤的吊唁仪式,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李惜辰盯着屏幕,回消息的手指都在颤抖。
忽然有人飞快地跑上楼,在楼道里发出不小的动静,但又在某个瞬间安静下来。
几秒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钥匙又丢了”
又。
是的,又。
这问法和姐姐问工作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总是这样,做不好任何事。
她像个废物,明明是同样的人生,她永远做得差。
连钥匙都能丢两次。
“给你。”陆斯越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狭窄的楼道里就他们两人,他刚急匆匆地爬了四层楼,这会儿说话还有点喘粗气,但尽量压低了声音。
李惜辰闻言缓缓地扭过头,她的动作很僵硬,看到他手指上勾着的钥匙环那瞬间,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陆斯越大抵没想到,单是丢个钥匙就能让她如此。
不过他见得来访者太多了,见第一面基本上就能判断出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这姑娘应该在压抑自己的崩溃。
情绪已经到达了临界点。
他忽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只伸手揪了揪有些发皱的白大褂。
出来得着急,忘记脱了。
四目相对,陆斯越往前走了一步,朝她伸出手,“给你钥匙。”
那双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睛被泪水洗刷,她仰起头颤着声音问“你能给我个拥抱吗”
两人不过咫尺距离,未等陆斯越回答,李惜辰的脑袋便落在他肩膀。
陆斯越给她递钥匙的手还悬在空中,几秒后,他收回胳膊,大手落在李惜辰的发梢,轻轻地拍了拍。
他的声音很轻很好听,像午夜电台里温暖治愈的广播。
比那个还要治愈一些。
他说“难过只有一夜,过了今晚,要好好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过了今晚,要好好生活。
送给每一个人。
晚安,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