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岐玉的鼓膜被剧烈的嗡鸣声刺的生疼。
他吃痛的捂住耳朵, 翻了个身。
飞机
厦门万豪,崇明小区,不不, 弗兰克林花园距离机场有那么近吗
气流翻搅空气, 卷起发丝,刮过皮肤,声源好像就浮在正上空。
不,这不是飞机。
白岐玉猛地睁开眼睛
目光所及之处, 是一片生机盎然, 耀武扬威的绿。
他正躺在森林柔软的腐殖质土壤中, 斑驳交织的树影将他包裹。正上空,稀薄的光穿越层叠枝桠, 很吝啬的洒下,像漏勺接着金酒。
不知为何, 白岐玉一点也不惊讶。
这些日子里,他的生活中出现了太多不科学的东西。比起占卜、预知梦、水下呼吸、下降头,做个森林的梦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反正,不久就会被证实是幻觉, 或者噩梦了。”
白岐玉嘲弄地笑一会儿, 从地上爬起来, 把碎叶从睡袍上拍下去, 边走边逛。
嗯,这个梦还挺贴心,这身墨绿色短绒睡袍是他最近最喜欢的款式。
没给他穿拖鞋, 不过, 光脚踩在地上只觉得很舒服, 被砂砾石子硌脚不疼, 这就是梦的好处了。
温度,湿度,过多的矮树和过多的“粗肚子”树干,都显示这是一片南国林带。
亚热带,热带,还是人工造景
色彩和形态都极其少见的粗壮藤蔓像地缝里伸出的手,攀附在同样品种未知的矮树上,体型因为极度潮湿而疯长的蕨类植物像崎岖不平的多排牙。
白岐玉是地道北方人,城市探险的活动范围还没超过秦岭淮河线,这一片毫无印象的南国特征的植被,理应不该出现在梦中的。
可看着五彩斑斓、花枝招展的热带植被,白岐玉竟然一点也不陌生,甚至没有一丝“客处他乡”的拘束感。
他的视线轻飘飘的拂过狰狞的蕨类植物,拾了一根木棍,把上面的虫子与黏糊糊的苔藓拍掉,用来探路。
偶尔有很大体型的鸟从头顶掠过,野外的大型鸟一般都不怕生,甚至有几只专门停在白岐玉前方的树枝上警惕地打探白岐玉。
说是近,也要有几十米左右,鸟的视力远超人类,白岐玉并不认得出品种。
白岐玉知道,这绝对不是电影中“友好”的问候,而是在评估他是猎物还是猎手。
白岐玉并不想和“地头蛇”们硬碰硬,他没有必要与鸟搏斗,一旦在这种环境中受伤失血,吃亏的是他。
他避开视线,压着脖子走。
根据树的长势判断方向,朝东走了一会儿,很快听到了水声。
“小溪不,这河还不小,很平稳或许有村落。”
白岐玉朝水声走去。
远远能望见水面波光粼粼的反光,突然,地面传来了震动。
“梦要醒了”
朝震源望去
白岐玉看到了一群“人”。
缺胳膊少腿的人,或者多了胳膊多了腿的人。
有的,连五官都失去了,多长出来的手就在头顶上蠕动。
有的,五官却又多了一些,可惜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腿,匍匐前行很吃力。
这么一群仿佛游戏出了bug,或者被恶意捏造的,肉瘤的失败品与肢干的失败品进行的废物利用,出于不为人知的原因聚集在了一起,然后,前行。
单是存在便是对造物主的无声挑衅与亵渎,对世间法则的极大侮辱与污染。
白岐玉震惊的档儿,一股炙热的、令人发毛的视线,黏住了白岐玉。
“被盯上了。”
白岐玉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停了一秒,转身就跑
那群“人”,“人型生物”,天知道为什么会追他
其中还生长着“嘴”的,开始疯狂的嘶吼;没有“嘴”的,就挥舞或拍打着手或者多余的脚,不计一切代价的发出声音。
噪音与污秽的胡言乱语在寂静的森林里回荡,脚步声与嘶吼声充斥在每一处角落。
白岐玉努力去听它们说的话,可口太多太杂,难以分辨。好不容易清晰的捕捉到的几个词汇,却也无法理解含义。
身后的人型生物们还在大吵大嚷,每张嘴都在拼尽全力般大声喊叫,不断重复着一些词汇,一些或许是惊慌失措又或者是惊喜万分的语句。
他们吵嚷着、喧闹着,白岐玉跑着跑着,很快被这一片疯子似的胡言乱语污染的大脑胀痛、身心烦躁。
听不懂
到底在说什么善意还是恶意
单纯的发泄情绪,还是含有含义
白岐玉很快就脱力了。
他本来就没穿鞋,只一身睡袍,跑了这么一小会儿,浑身是汗,脚板累的发紧,又热又费力。
一个踉跄,脚抽筋了一下,白岐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摔倒在地
幸而他反应快,用胳膊抱住了头,在地上滚了几圈。
等头晕目眩的回过神来时,身后的追逐声停下了。
白岐玉战战兢兢的抬起头
身边,已经围满了“人”。
没有脸的。
四只毫无感情的眼睛的。
三张口一起尖声咆哮的。
手与脚一齐长在头颅上抽搐的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嗡,嗡
“我听不懂你们说话,”白岐玉闭上眼睛,不去看干扰心神的恶心外表,试图和他们讲道理,“我说话你们听得懂吗你们会说英文吗engish”
eeeeee,kundvz
kundvz
kundvz
孔度这个发音他听得懂
白岐玉惊喜的睁大眼睛“你们说的是不是孔度你们难道认识巴摩喇孔这里是云南吗”
刚要叫出全名,白岐玉后知后觉的想起霍传山的叮嘱,把最后一个音节咽了下去。
但这也够了。
那群“人”听懂了。
下一刻,他们安静了下来。
诡异的面面相觑与死一样令人发狂的静谧后,走了。
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要到何处去,一个个慢慢的、垂着头、耷拉着脖子,朝森林深处消失了。
没有了之前的狂喜与狂怒,像是所有感情一瞬被删除干净,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
“等”
就这么走了
白岐玉目瞪口呆的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跟上了其中一个。
一个“肉瘤”一样,体型特别胖,像石头上长了头和手脚的“人”。
选择它,是因为这个肉瘤没耳朵、没眼睛也没嘴,只有个鼻子挂在下巴上,应该很难发现被跟踪。
荒谬又安静的跟踪持续了许久,森林中出现一片豁然开朗的空地。
白岐玉瞠目结舌的定在原地。
“那是什么什么东西”
一片成排的、高低一致的木屋中,以无数尖锐的木棍朝天空支去。
木棍与木棍中,有肉或者粗糙丝线般的东西相互勾连。
那些“线”,不,或许称呼为“血管”会更形象些,它们密密麻麻的形成一片庞大的腥红之网,盘踞在木屋之中,笼罩了这片空地所有生灵的存在。
而血管中好像有一些碎肉模样的东西在“跳动”。
像血色蛛网上的卵,也好似尚存神经活动的肉,那些污秽而亵渎常理的存在,正此起彼伏的呼吸、颤动,连带起腥红之网的震颤,波纹从空气共振到世间万物,一切,一切都开始遵循这套振幅
咚
咚、咚
共振
白岐玉不由自主的朝前迈出一步,试图看清无可名状之物的真实面容,又浑身泛起反胃的无上恶心。
针扎般的不适感,几近凝成实质的觊觎与污秽
那些恶毒与疯狂,好像已经彻底污染了这片空气,黏稠的扩散开来
白岐玉赶紧转开视线。
面对超出认知的东西,最好的防御方式就是“不听、不看”。
可,已经晚了。
一旦意识到那种东西“存在”,污秽的思维便会被细枝末节的侵染,强行刻印在意识海。
无法忽略,无法抹除,那片腥红
白岐玉紧紧闭着眼,朝来路奔跑“醒来,快点醒来,这个只是个梦,一个噩梦”
喊我,喊我喊我的名字
“不”白岐玉尖叫,“我不认识你你他妈是谁”
我是你的“爹爹”啊。记起来了吗你奶奶将你托付给我,我就必须要照顾好你
“你”
对,喊出我的名字,噩梦就会结束了你认得我的,我是巴摩喇孔
“你是狗你是傻逼”白岐玉冷笑,“想骗我你看我上当吗”
不知道跑了多久,白岐玉猛地撞上一个人。
或者说,人肉墙。
五米有余的,长胳膊长腿的人。
白岐玉撞在上面,昂起头都看不清头,才发现,这东西不是个树,而是“人”。
这东西居高临下的垂头看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稀有动物,在白岐玉反应过来前,它猛地伸出胳膊去抓白岐玉
“滚开”
然后,胳膊被腐蚀了。
像蜡烛被扔进火焰,千分之一秒内,肉与骨“滋滋”的熔化、滴落,混合成令人作呕的粉红浆糊。
白岐玉吓了一跳,看着抽搐着放声尖叫的人,又看了一眼手。
“难道梦里,我的设计是无敌的”
五米人嘶吼着又要用另一只胳膊抓他,白岐玉来不及多想,猛地撞开它,继续朝前跑去。
喊我的名字
喊我
喊我就可以结束,回到你的正常生活了
因为知道梦里的自己是无敌的,白岐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却仍有心情嘲讽他。
“你知道吗,我奶奶从小就教育我一句话。天上没有免费馅饼吃,陌生人越想让你做的事情,你就越不能做。”
我怎么是陌生人呢我是你的“爹爹”啊
“我可去你妈的我爹早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
“要我早说一遍吗我爹死了,我爹死了听清楚了吗傻逼”
白岐玉的嘲讽拉足了仇恨,那个声音似乎气急了,再不出现了。
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无性别无年龄无法辨认的万千张喧嚣吵闹的口中,那个名字被一次又一次的提及,恶毒的盘桓着白岐玉。
嗡嗡嗡呀
“不,忍住,一定不要说你不认识他白岐玉你不认识他你不认识他”
白岐玉踉跄的跑着,撞到了很多东西。
空气中垂下的血泡。
地缝中汩汩用处的腥红原油。
更多的是畸形的人型失败品。
密密麻麻的铺满大地,森林,直直伸到半空去。
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的“人”都拼尽全力的去抓他,然后,飞蛾扑火般融化、融化成最原始的血红浆糊。
越来越多
直到最后,白岐玉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群“人”其实是好的,他们都在等他。
等他给予解脱,等他带来血肉的新生。
最后,血红浆糊将这片原始森林全数覆盖。
放眼望去,已经看不到土壤与岩石的颜色,肉眼可及之处,全是令人作呕的粉红黏稠液体在缓缓蠕动、起泡
无数双手与口拼尽全力的去抓白岐玉,前仆后继,即使触碰的一瞬会融化,可消融的速度仍赶不上追赶挤压的速度,白岐玉很快被水泄不通的桎梏在原地。
以他为中心,是无穷尽的手、口、脚,肉\\体
像一朵盛放的血肉之花,层层花瓣旋转着、蠕动着,白岐玉在花心中放声尖叫
慢一点,慢一点,我也要喘不过气了
最后,白岐玉也开始融化了。
第一支手与眼球成功扑到了他的身上。
然后是第二支腿,第三只脚,它们很快在尖叫中融化,可开了这个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很快,白岐玉被无边重量的“肉液”压垮,覆盖。
像一个石子沉入早已等候的大海,像一片叶子被沼泽与淤泥吞没,很快,他消失其中,融为一体
沉浮。
沉浮
“咕嘟咕嘟啪”
“啪”
白岐玉朦胧的意识到,这一次,是真的无法侥幸逃脱了。
终于,他被搅的一团乱的人生,迎来了不清不楚的终点。
霍传山在哪儿,霍传山又是什么东西,毫无头绪,他也不想搞清楚了。
属于人的,狭隘又局限的思维,无用的感性,像一滴墨水投掷入大海,一瞬就消失无踪。
他只觉得疲倦,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无法言喻的折磨与疲倦,而现在,他也终于可以从折磨中解脱了。
真意外,濒死的感觉原来是轻松的
让他休息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最后一抹意识,在混沌中,也没能坚持过千分之一秒。甚至,体感如此漫长的逃离与被捕,其实只在一瞬之间。
时间,从来都是“相对”存在的,是确认“社会活动”的参照物。
以光速运动的物体,会认为另一个光速运动的物体是静止的,永恒一致的。如果他们又永恒存在,二者之间便不存在时间的流逝。
可如果其中一者减速,或者消逝,时间的维度便存在了,并且,眷顾能体感到它的“弱者”。
永恒存在且苏醒的神,并不需要时间这一维度,它们可以随时在任何时间和空间做任何事情。他们无所约束。
只有人类、那些无法恒定存在的生命需要时间来比对、来束缚原始欲望,否则,世界就会变成一团糟。
以不需要的东西统治需要它的阶级,这便是祂们的法则。
偶尔,祂们会短暂的缺席,仿佛消失了,被割了舌头,可苏醒的那日,便是拨乱反正之日。
粉红色的肉湖平静了。
所有的肉、骨、魂,都再一次重归了平静,它们无意识的静寂与平和中,沉入了放空一切的超脱。
那些风声,那些杂乱无序的呼吸,逐渐趋向一致。
每一只细胞,每一处细碎的魂,都如婴儿重归羊水,开始生命最初的萌动。
本能,或者说“真理”,“事情本该如此”的规矩,让它们如齿轮咬合、火焰燃烧般极速的融合、接纳。
甚至在无边的能量与无威胁的平和环境中,开始爆炸式的生长。
回归该有的模样,重返该在的部位
事情本该如此,缺席者即将归位,星图正在步入正轨。
无边际的血肉之海,极速的扩散到了整片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奇怪的是,那些黏稠液体,分明只能蠕动、发出那种听着很可怜的,破风箱般羸弱的呼吸声,前行的速度却究极之快。
比肩音速。
虽然这个速度,在自然界中并不突出,但对于依附骨肉活动的生物来说,已经是难以以肉眼捕捉之快。
扩散、扩散
流淌过草地、蕨丛,还有小溪与鹅卵石地,在虫豸与啮齿动物警觉的前一秒,高速包裹、融化、吞噬。
无声息的杀戮发生在这片土地上除植物外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超脱常理的粉红液体仿佛不会干涸、没有耗光之日,毫不疲倦的扩散、吞噬、扩散、吞噬,循环这一过程。
如果有人有幸在此刻路过上空,会看到无法理解的事情这片森林竟然是粉红色的。
无与伦比的梦幻,无可匹及的靡丽,如最浪漫最柔软的少女的春梦。
那些波光粼粼的粉覆盖在每一片土地与岩石上,斑斓的植被与花卉点缀其中,宛若神祗花园的一处造景。
可如果有什么活物不幸的坠落其中,便会在眨眼的千分之一秒内,如水消失在大海,匿影无踪。
一秒、一分钟、或者一个小时后,黏腻腥臭的粉红色,放缓了速度。
没了
唔,还是好饿啊
肚子空空身子也没有力气好累,好冷,好不舒服
呜
它又想哭。
我的奴隶呢我的仆人呢你不是说你是最忠诚的吗你在哪儿啊
意识断断续续的,思想也迟钝到模糊,但往好处来说,它终于清醒了一些。
过去的这一断日子,它几乎无法找回自己的意识,像被搅碎成颗粒的拼图,全是那种无法控制的支离破碎的思维。
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是想不起来了,动也难受,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没有几个胳膊和手是能用的,只能用最原始最费力气的方法进食。
偏偏食物还少得要命,偶尔能追回来一点记忆,也都远超出了付出的代价。
想哭。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不该。
想大喊大叫。
想不顾一切的嘶吼、奔跑,发脾气。
可是不能,连清醒的思考点东西都费劲。
为什么是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感觉怎么样了”
好熟悉的怪腔调不会是那个死东西吧祂竟然还活着
“抱歉,我还是不能听懂你的话。但是,你可以听懂我的,对吗”
祂极具耐心地说“再忍一会儿,很快就好了,不要难过,不要哭你哭,我也难过。”
祂说“心很痛,像被你扔掉我的蓝鲸和乌贼时的痛。这是叫难过、对吗”
哈你竟然知道我听得懂你的话
“听这个语气,你又在生气了不要生气,等一切结束,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你现在太虚弱了,睡吧。马上就结束了,我保证”
“我必须走了。你保重。那个盗贼已经掀不起风浪了”
等等,什么叫一切结束我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先说清楚
祂的意识卡顿了几下,消失了。
它很茫然的试图放开意识去再次对接,可祂已经不知道消失何处了。
刚收敛了大量能量,它需要时间来消化修复,便打了个细细小小的哈欠,陷入了沉眠。
粉红浆糊停止了蔓延。
光滑如镜、反射着冷光的表面,正极缓慢的此起彼伏,像大地最原始的律动与生命最初的萌芽。
风掠过,带起一片清新怡人的香。
这香气极为独特,无法以言语形容它万分之一的美。
像雨后植物特有的水雾般的清香,又像什么水果熟的正甜,能勾起人们最美好最温暖的联想。
没有人能拒绝这股来自大自然的馈赠,也没有人不为之上瘾、沉醉。
白岐玉苏醒的时候,入眼,是一片清亮又高远的星空。
浩瀚星河铺洒在夜幕,丛林枝桠将银月与星光镶嵌其中,点亮一片静谧。
看着这片清亮的夜色,白岐玉莫名的想到了林明晚。
“林间明亮的夜晚她的父母起名时见到的,应该就是这般的景色了”
他痴痴的看了一会儿月色,发现一个矛盾感的来源太安静了。
不要说夜枭鸣叫,连虫豸在草叶间的窸窸窣窣,或者野兽吼叫都没有,仿佛方圆百里已经没有活物了,只有屏气呼吸的白岐玉一人。
这样反常的死寂,分明是骇人的,可白岐玉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心头是一片无边平静,像夕阳下沉静的山林,那样从容、淡然。
甚至稍一回忆过去,那些大惊小怪、杯弓蛇影的自己,就觉得自己像个傻逼,脑子像短路了。
“我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体验到如此多的不平凡之事,难道不是件值得炫耀的阅历吗”
白岐玉很不可思议的笑着摇头,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连最后一件睡袍也没了,一丝不挂。
白皙光洁的脚踝正踩在潮湿的土壤上。大拇指头呆呆的动了一下,细腻的黑土温柔的包容着每一根脚趾。
“原来,泥土是这么柔软的啊”
他心情很好的蹲下身子,抓了几把柔软的土壤玩。
空气又潮又温暖,正是适合打赤膊的天气,小风一吹,好不舒服。
“反正又没人看到,光身子就光身子嘛。”他散漫的想,“人家猫猫狗狗、小鸟小虫的都不穿衣服的,整个世界也就人类这个矫情物种穿衣服。尤其是在森林里,穿衣服的东西才是异类呢”
“看到也不怕的,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如此完美的裸体,谁看到是谁的荣幸。”
白岐玉是真的不觉得不自在。
一旦接受了“这片大地只有我一个人类”这个设定,他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东看看西看看,采个花儿、折个草的,把所有稀奇植物都把玩了个遍。
像一个天生地养的野人,回归了本该存在的野林,那样自由、快乐,在山林的怀抱中拥抱自我。
跑累了,玩累了,就随便在柔软的草地上躺下。
他打着哈欠,眯起眼睛去看正上空的星河浩瀚。
远处,是此起彼伏的山峦;身旁,是一望无际的丛林与原始土地,视野中,不再有逼仄的钢铁丛林与来往匆匆的钢铁巨兽,那样开阔、壮美
他一瞬觉得自己很渺小,一瞬又觉得自己拥有一切。
就这样静静的发着呆,望着星星在轨迹上运动,白岐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梦的话,醒不醒来都无所谓了。他想。这里挺好的。
待草地上纤细脆弱的人类陷入沉眠后,有蛰伏的肢触开始蠢蠢欲动。
先是皮肤、然后是肉与骨,最后,整片草地被黏稠的肉粉色覆盖
森林细微的震颤起来,剧烈的风声传来了这片土地的恐惧。
它是不是又饿了它又来了我们该怎么阻止它
是不是它吃饱了,就会放过我们了
可是,可是我们不是一直在给它食物么为什么它还会饿啊为什么啊
司俎人呢该死,他好像从前天就失踪了他带走了所有的祭品与盐巴,该死
大地啊,赐福于我们吧,我们是您最重视忠实中中中的的子民,我们为您献上一切一切一切,请保佑
知府大人恳请您息怒呀这唉,您或许未曾耳闻,那西方来的降公原本是逃离兵役的汉人,刺配边疆后,不知怎的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怪模样,又回来招摇拐骗哭诉什么念及家乡,无法逃离这片土地,皆是谎言您且放心,小的们已经将贼窝悉数消灭殆尽,连带着异教雕塑、经文、一并火烧
少看山海经这类歪门杂书你可是要考功名的在街上看到那些祭拜烧纸,绕远点儿,等咱们回了京城,再去拜真正的大地爷庙
这篇文章,是我帕莫罗科多的绝笔。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必须写点什么,不这样做不行。我把唯一真神的最后神像藏入了“那个”的里面我有信心绝对不会有人能发现这点明日,我将自缢,证明我的虔信。神啊,如果还能有来生,我会继续追随您再见。再,见。
你听说了吗码头那几日来的那几个神神秘秘的洋大人,都是什么信“耶稣”的异教人嗐也没什么,隔壁制表厂的一个小工,因为得罪了小鬼子,被拉去灌水泥了,没想到第二天没事人一样又来上班、杀了三次都不死这不就是僵尸么要我说,异教人可解决不了这个,这么浓郁的怨气,乖乖嘞,得找神妈妈跳个大神
同学们,这篇信徒绝笔的作者,以真挚感人的笔触抒发了被迫自杀的痛苦与虔诚的信仰每人写300字读后感,明天交。好了,下课
小林,老师刚才讲的那个帕莫罗科多,我妈妈特别喜欢他,买了他好多本诗集、画册在家里,听说他还研究科学呢不过,这么一副怪名字,我本以为是法国人,我妈却说他是地道的华夏人这也太奇怪了,我国古人有这样起名的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很多少数民族起名方式古怪着呢,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喂市长热线么麻痹的,要不是地震,我们还不知道我们供奉的“山神爷”里面藏这个这么恶心的东西呢呕,臭烘烘的,是死人肉么晦气,实在是太晦气了,我们一家子可都是虔诚的信徒,市长大人,您一定要大力查处那群不敬神的该死的商人们,这是要让山神爷恨死我们呀损阴德的
aa 哔
近日来,靖德市境内的连环杀人案
风停了。
最后一滴粉色液体懒洋洋的在枯骨上打了个转,把最后存在的痕迹也吞噬殆尽。
“嗝。”
次日醒来时,白岐玉是被渴醒的。
好渴
喉咙是火烧般的灼烧痛,像吃了很辣很干的东西,一活动就疼。
他爬起来,朝着小溪跑去,喝了好几捧水,才停下。
“还是好渴。奇怪,快一天没吃东西了,怎么会这么渴”
捧着水喝不痛快,白岐玉索性趴下身子,直接咕噜咕噜的用嘴喝。
不知喝了多久,感觉肚子都撑饱了,才畅快淋漓的起身。
“这溪水好甜原来没被污染过的自然水是这种味道怪不得那么多大爷大妈喜欢上泰山打山水喝”
太阳炙热的挂在天空,这是一个美好的晴天。
这梦还挺完整白岐玉想,夜晚、睡眠、白天
他倒是没怀疑这一切是真实的,因为他竟然一点都不饿。
从昨晚找不到霍传山的折腾、到现在至少10个小时过去了,毫无饥饿感。
不过,这个梦的长度,还是超乎了白岐玉的想象。
他竟然在这片森林,漫无目的的生活了三天。
倒也不是彻底的漫无目的,三天的漫游中,他确定了几件事情
一,除了白岐玉,森林里没有任何植物以外的生命了。当然,这一点要排除细菌病毒等微生物,毕竟肉眼看不出来。
“我做的这个梦还挺罗曼蒂克的这算什么,只有我存在的伊甸园”
二,时间的流速不正常。这里的日生日出,并不完全遵守24小时制。
具体的,因为白岐玉没有电子产品,尚无法确定规则,但从他粗略的掐算来看,日出与日落只相差七到八个小时,而太阳存在的时间尤其长,有十个小时以上。
三,这里存在“非生物”。
极细微的诡异痕迹,以及细枝末节的被窥视感,白岐玉虽然没有证据,但可以确定,这里“不干净”。
奇怪的是,这反而是他最不担心的一点。
第四日,自由散漫的日子逐渐枯燥无味了起来。
这日是阴天,潮湿的空气弥漫着压抑的冷,白岐玉躺在花丛与幼嫩藤蔓中,心想,这个梦什么时候结束啊
该结束了。玩够了,新鲜感也过了。
然后,一片巨大的阴影,从他的头顶洒下。
人形的。
白岐玉一愣“谁”
回头,却是一个难以言喻的“人”。
完美的肌肉、精致的肌肤,以及比例完美的四肢前提是,这东西不是三米多,长胳膊长腿,超出正常范围的宽大骨架的话。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它的头。
没有五官,一片空虚、一片留白。
此刻,它安静的站在白岐玉身后,因为没有嘴,它也无法说话,也无法眼神交流来获知敌意。
可白岐玉就是知道,它没有恶意。
这或许是除了白岐玉以外,这片土地的第二个生灵了。
想着,白岐玉试探着说“你好”
三米人动了。
过于修长的胳膊,缓缓地,像孩子第一次操纵的机器人,无比笨拙的伸出来,在白岐玉眼前停下。
白岐玉愣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白皙柔嫩的笑颜如草坪上最细白的小花,他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三米人的宽厚的大手心中。
“你也是孤身一个”他说,“正好,我们一起走吧。看你似乎还不会说话,那你一定很无聊了没事儿,我话多,咱们很配”
三米似乎没料到,白岐玉会这么快与它友好的握手。
这么个诡异的大个子,愣愣的发起呆来,竟然有些可爱。
白岐玉哈哈的笑了一会儿,啪的拍了一下顿在半空中的手“我渴了,走,我们去喝水”
说着,他朝溪边跑去。
望着白皙瘦削的身影融入那片波光粼粼的水光,“三米”卡顿了很久,才缓缓抬起不协调的长手长脚,学着白岐玉走路的姿势,慢慢朝前“挪动”。
白岐玉等了许久,没等到人过来。
他一回头,乐的仰翻在地“你走路怎么顺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