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阴冷幽暗,石壁蔓生青色苔藓,一扇天窗泻下几分微弱的亮泽。
似乎是下雪了,溶洞特有的石壁,不间断往下滴水,砸到石头上发出滴答滴答扰人的声响。
斗笠男人把重绵扔进地牢,一去不回。
她藏在黑暗角落,努力冷静下来,紧绷的神经稍稍得到了松绑。
她还活着,她没死
重绵从死亡的阴影中惊喜回过神,观察四周,发现地牢关的不止她一人。
黑暗中人影憧憧,空气潮湿且味道难闻。
她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些人影当中,上有半截入土的老人,下有哇哇啼哭的婴儿,皆穿着粗布麻衣,遮得严严实实,在这严寒的冬季,看上去十分保暖。
不像她,只穿了件夏季的校服,冻得嘴唇发紫,浑身颤栗。
唇瓣每往空气呼出一口白气,身上的温度似乎就少了一分。
她又冷又怕,并没有遇见同类的喜悦。
独自一人,谁也不认识,因此不敢表现出脆弱的情绪,怀着紧紧抱住书包抵抗寒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偷偷观察每个人的神态以及反应。
众人神色皆是无措仓皇,痛苦焦乱,似乎对绑架的缘由毫不知情。
“娘,你撑住。兴许官府能找到我们。”年轻女子抱住年迈的母亲出声安慰。
“呜呜”夹杂几声小孩的呜咽。
“怎么回事他娘的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一个壮实大汉忍不住口吐芬芳。
杂乱的抱怨,悲凉的哭诉,三三两两的倒苦水声持续了一整个夜晚,间间断断透露几个关键词,重绵默默归纳整理,得出讯息穿越的地方是西洲石绥城的泉邵街,被绑架的人都是同一条街上的百姓。
西洲
没听过,重绵更绝望,这还是架空的朝代。
天光渐亮,喧闹的噪声渐歇,不少人闹了一整晚,累得瘫倒在地,与熟悉的人倚靠入睡。
重绵也快受不住强烈的倦意,眼皮止不住阖上,却在即将入睡的下一刻,浑身一激灵。
过强的警惕心,让她瞬间感受到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重绵装作不动声色,往周边望了望,不远处一个胡子拉渣的男人眼神过于直白,直勾勾望着她。
待目光触及,也不躲闪,反而露出一抹别有用心的笑容。
一辈子困隅于一地的男人,哪里见过这般水灵漂亮的女娃。
纤秀精巧,肌肤胜雪,颊侧微红,平添几分昳丽。
即使糟糕的处境,也不能阻止他生出不轨之心,男人眼神闪烁,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扑过来。
重绵第一次遭遇这种,浑身紧绷,大脑一片空白。
仅仅十七岁的年纪,社会经历单薄,浸染在氛围简单和谐的班级,让她从未深刻体会到现在这种境地的孤苦无依。
不会有人像父母那样维护她,给她一个安稳的避风港。
也不会有人像老师那样,等她遇到难题时,关切教导,伴她解决。
重绵吞咽了下口水,抓着书包上的小熊挂件,指尖颤抖。
她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了。
默不作声从书包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美术刀,掩藏在身后,如同森林里应对威胁,随时会反击的猎物。
她发誓,只要他敢上来,就让他悔不当初。
紧张的氛围持续了许久。
庆幸的是,胡子男有这个心,却暂时没那个胆,又或许是地牢里的人不少,他怕节外生枝,才歇了心思。
最终他移开目光。
重绵松了口气。
之后她用石壁表面的泥土糊了自己一张脸,不让任何人瞧见她的容貌。
一天后,众人饥肠辘辘,哀声遍地。
重绵也不例外,肚子咕咕叫,似在抱怨从未经历过的虐待。
书包装了昨天早上塞进来的牛奶和饼干,勉强能饱腹几日,可她心思缜密,知道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快朵颐,而是趁入夜,悄悄啃了一口饼干,抿了两口牛奶。
第三天,她因寒冷侵袭,病倒了。
没人发现,她也没表现出来任何的异常,只是装作憩息闭上眼睛,呼吸轻轻。
旁边的人看到她躲在墙角下,露出的脖颈和一双胳膊,又白又细,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当见了她的脏脸,那些人顿时嫌弃地撇开眼。
重绵不是没发觉,众人若有若无打量她的书包,像是隐藏在黑暗里的阴影,她心思敏感,感受到了其中的歹意。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这时候不免痛恨自己的无力和柔弱,如果体育课的时候能坚持跑完八百米,如果每天早上晨跑,如果能坚持运动
她从小身体算不上健康,体质孱弱,仅仅感冒发热就折腾得不轻。
从小到大,作为附近医院的常客,内外科的主治医生已经对她十分熟悉,不看病历本也能叫出她的名字。
妈妈有时候跟她说“宁愿你健健康康长大,成绩那么好,还是身体最重要。”
所以,父母从来不会严苛叮嘱她学习,反而一再提醒要注意休息。
饥肠辘辘的她倒在地牢干草上,紧绷许久的身体沦陷于泥泞的沼泽,周遭黑暗诡谲,一双双掩藏在暗处的眼睛伺机行动。
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打击下,她神思模糊,开始想念傍晚家里飘出的药膳鸡汤味。
想念从宽敞教室,明亮的玻璃窗外望见的烂漫霞光。
严肃正经的班主任,听见下课铃声飞奔向食堂的同学们
平常温暖的记忆和画面,一帧一帧如电影画面般,从眼前闪回。
这些美好太过平常,以往不太珍惜,此刻,显得无比珍贵。
她很想哭。
但忍住了。
表现脆弱的人,在古代这种没有法制观念的地方,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大多下场不好。
她会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
重绵努力保持清醒,但身体不可控,仍是陷入了昏睡。
第一次失去意识,再次苏醒时,书包里的食物不翼而飞。
第二次失去意识,表面上没发生任何事,她依然觉得不对劲,吃力抬起手机,用前摄像机照相,脸上的灰土被人抠了一大半下来。
下一次,会发生什么
重绵不敢再想。
第四天,她听到与以往不同的一些动静,有人进来了。
睁开一只眼看,半人高的盲童捧了一盘子的食物放在牢笼门口。
斗笠男人仍旧没现身,只有一个小孩来送食物。
众人一哄而上,争先抢夺。
盲童眼睛无神,漠然站在一旁,等他们哄抢完,其他抢不到食物的人哀求,他视若无睹,拾起盘子往后走,眼珠空洞无光泽,走路却顺畅无堵,仿佛能看见周遭一切,准确找到回去的路线。
重绵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关注别人,她在昏睡的深渊边沿挣扎,那里伸出一双双利爪,正将她往底部拖动,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保持清醒。
第二次盲童出现,好像是带来一个新的受害者。
前面不知道什么情况,一向冷漠的众人纷纷围了上去。
混乱,人声交杂。
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被阻挡的人影也看不出具体的轮廓,只看得出很高,比大多人都高。
浑身一阵热一阵冷,她脸色苍白,濒临绝境。
胸腔上下微弱起伏,头很重很沉,身体轻飘飘如一阵烟,挣扎了半天,仍是飞进未知的黑暗。
重绵陷入昏睡,期间偶尔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
地牢人声多而杂,持续了一段时间,下一刻,空气蓦然静止。
她的心也跟着一停。
一道轻缓足音,渐渐往这边靠近。
由远及近,声音不大,却却像是沉重的锤子,重重打在心头。
她提着一颗心七上八下,书包里除了试卷手表手机,已经没了任何食物了。
那人是谁,要做什么
几秒的时间被拉长,害怕的情绪漫天大水般淹没,她的心跳几乎停止。
脑海中涌现各种糟糕的想象,以为等待她的未来,是各种悲惨境遇。
直到一双沁凉的手抚在她额上
温柔恬淡,如浸在山泉水中,温凉舒适。
地牢潮湿腐朽,忽然飘来一阵冬日雪杉的气息,掺杂几缕奇异的药香,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吸了一口,误以为自己在做梦,梦到了雪山和杉木林。
短短一瞬,额间凉意骤然消失。
那人收回了手。
毫无动静,半晌,在她手腕处把了下脉。
觉察到这熟悉的流程,重绵产生了一丝荒谬的感觉,古代的大夫吗地牢里怎么可能出现大夫
然而,事实不容争辩。
那人小心托住她的后脑勺,除此之外,再无多余接触。
紧接着,一个干净的声线轻轻溢出“姑娘,得罪了。”
他的手指轻轻抵开,一颗圆润的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有点苦。
重绵无意识想吐出来,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按住下巴,怎么都挣脱不掉。
这让她想起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
小时候,医生锢着她的胳膊打针,父母按着逼吃中药的憋屈,一下子从心脏里涌上来。
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此刻陷入混乱的思维中。
以为还是现代,陪着她的,是亲近的家人。
她委委屈屈嘟哝“好苦,不能吃西药吗”
那人的声音温温柔柔,在黑暗静谧的夜色响起“西药是何物”
神奇的药丸快速发挥作用,又可能是他疑惑的问话,让她挣脱了迷雾般,忽的睁开了眼睛。
微弱的光线下,突然对上一双眸如水琉璃的眼瞳。
漆黑清冷,如一面黑镜,倒映她皱成一团的脸。
她呆呆望着他。
两人距离不算近,隔了一大步的距离,他等她吃下药丸,便已收回手,正观察她的反应。
见她醒了,他微微一笑。
那双极其漂亮,又如春日暖阳般的眼睛弯出月牙的形状,唇角温和的笑意驱散了周边的寒意和幽暗。
她愣愣看着他的眼睛,大脑停止运转,面红耳赤。
背景是雾蒙蒙的黑,他的衣角边缘仿佛缀着流光,一下子夺去了她所有的心神。
他含笑问“姑娘,感觉怎么样了”
声音好听得不像话,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柔软如水,又如珠玉落盘,击碎玉石,每一个字夹带笑意,朝她冲过来。
世界静止了,周围喧哗吵闹,他将她带入到了一个没有其他人声的地方。
全身上下被他的声音和气息包围。
她的心砰砰响,彻底失了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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