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绵失魂落魄了三日。
食舍关于祝牧歌与容吟的风言风语,令她多思多想,想起原书总是云淡风轻的温柔男二,想到他对祝牧歌的感情。
书中他求而不得,是因祝牧歌对他无意,若女主喜欢他,两人情投意合的话,大抵很快就会在一起。
心上像蕴满了酸涩的水,沉甸甸的,她恹恹地提剑挥动,全无前些日子高涨的热情。
这一日,她和往常一样,在院中打坐。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她走来。
睁开眼,一道影子笼罩着她,他半蹲下来,与她双眸平齐,含笑询问修炼进度,指导她如何突破困境。
重绵连连点头,神情恍惚,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连容吟消了声都不知道,兀自机械点头。
容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低声唤了一声“重绵。”
她点脑袋。
“今日怎么傻乎乎的。”
她又点了点脑袋,等意识回魂,发现自己承认了他的话,憋红了一张小脸,不甘心回道“我才不傻。”
方才容吟起了玩心,才故意说出这一番话。
此刻见她不开心,他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语调温柔道“嗯,我胡说的,你莫放在心上。”
事实上,重绵根本没当回事,下意识反驳罢了。
她的不开心,精神萎靡是另有原因。
哪有这样的人,说个小小的玩笑话,都要用这种带着歉意的表情来安慰回来。
她摇头“没什么。”
看上去很没有精神的样子,容吟心中更歉疚了,没想到他的一句话竟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
他哄小姑娘一样的语气“需要我做什么弥补”
重绵继续摇头“不要。”
她很不喜欢他现在的语调,似乎她与他之间,不止隔了一个祝牧歌,还有大小辈的关系。
重绵立即严正指出“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小”
容吟一愣“嗯,确实是小。”
“可我十七岁了。”重绵声音低落,“已经快要成年了。”
十七岁,已经到了可以光明正大喜欢人的年纪。
可她却说不出,也不敢说出心底的喜欢。
容吟笑道“我三百二十岁,你的年纪甚至不到我的一个零头。”
重绵反驳“人界是人界,修真界是修真界,按照算法,我已经到了人生的四分之一。听说修真界最大的年龄是三千岁,而你才过十分之一。”
重绵理由充分“所以实际上,我应该比你大。”
容吟“”
十七岁,比三百二十岁大。
也就她说得出来。
容吟笑出声,清冷笑容一点点扩大,映着耀眼的日光,好看极了。
他没再争辩,反而说“嗯,你说得很对。”
重绵都做好了辩论的准备,这会儿犹如气球泄了气,瘪成小小一块。
容吟唇角的笑意几乎没下来过,直到出门去药屋,碰巧在竹林口遇见特意来拜访的祝牧歌,才稍稍收敛。
竹林茂密,两人身影被遮住,隐隐约约瞧不清晰。
重绵远望竹林口,像是尾巴着了火般,急得蹭蹭往屋顶上爬。
妄图居高临下,悄咪咪观察,她踮起脚尖,摇摇晃晃往前下方看,只见祝牧歌手中拎着竹篮,坚持要递给他。
重绵心微微往上悬了起来。
这会儿她已经明白,祝牧歌赠礼不单纯是歉意,而是另一种不言而喻的表示。
透过竹叶的缝隙,她看见,祝牧歌的手悬在半空,维持了几瞬时间,他没接,似乎正在说话,那双提着竹篮的手略显失落地缓慢放下。
他继续往前去,离开竹林,而祝牧歌留在原地,背影萧萧瑟瑟。
看到一整场无声般拒绝过程,重绵又刷刷刷从屋檐爬了下去,心里想,容吟意志坚定,认定了一件事,无人能打破他的原则。
所以,他一定不会接受祝牧歌的赠礼。
重绵给自己洗完脑,才勉强集中精神,进入到忘我打坐的状态。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她发现自己睡不着觉了。
当心里不平静,就极难顺利入睡,即便努力数绵羊,也无大用。
过了一会儿,她看看时间,午夜十二点。
她不甘心在床上扭动两下,一把掀开被窝,干脆用手机播放了一首舒缓的歌。
因习惯性的失眠,手机早就下载好了几十首催眠曲,按下播放键后,悠悠起了前奏。
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睛,瞪向天花板。
啊啊啊再不睡,明天就起不了床。
容吟会失望的。
重绵闭上眼睛,一首歌曲还没播放完,她骤然听到,轻轻的砰砰两声。
有人敲门。
重绵点暂停,竖起耳朵,屋外嗓音低缓,清晰传进耳底。
“怎么还不睡”是容吟。
他问完话,不再出声,屋内屋外静得出奇。
重绵一阵无言,修士的耳朵可真好,离得挺远还能听到音乐声。
“睡不着。”
她边起身边说话,披了件外衣去开门。
他站在门外,没进屋。
午夜昏暗无光,月亮隐藏在黑云之下,他眸色如月,带着清冷气息,落到了她凌乱的头发上。
轻轻一声叹从他齿间溢出,重绵不自觉头皮发麻。
先前容吟提醒过多次,让她作息正常,避免影响修炼。现在有种被人捉住熬夜,让他失望担忧的感觉。
她低头愧疚。
等了片刻,她惴惴不安,他却未说些责备的话,目光如实质般落到她的脸上,淡淡问“睡不着”
重绵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生怕他问原因,她在心底想了无数个借口,他却没再追问。
空气陷入安静。
她忍不住悄悄抬眸,恰好捕捉到他变出一把古琴的瞬间。
容吟腰际的蓝玉化作缺月琴,月色从云层中探出头,水蓝色的琴身熠熠发光。
他就地坐下,屋门砰地一声自动关闭。
隔着一道薄薄的木板门,他温声道“睡吧,我给你弹几首曲子。”
半夜,为了她的睡眠问题,他要给她弹催眠曲。
重绵意识到这点,心底朵朵小花争先绽放,泛着甜蜜的汁液,在心口咕咕冒泡。
尽管明白,他的行为毫无暧昧的成分,一切都是为了帮助她修炼。
可她仍旧止不住高兴,扬起笑容,兴奋又伶俐跳上床,动作比方才稍显欢快愉悦。
她捏着被角,一颗心全然飘到了外头。
琴音如山涧流水,穿透整面墙,流动进耳畔,又如午间微风,阵阵吹动竹林,随着竹香拂到她脸颊。
明澈干净,遥远不可触及。如他本人,似近似远,有时候让人觉得,远得像天边月。
重绵闭眼,能够想象他此时的坐姿,挺直的背脊,他神情清寂,指腹按压琴弦,转弦拨动间流泻出动人的音调。
她想了想,反而愈发精神,赶紧止住念想,凝神静气,由阵阵琴音,将自己带进他编织的朦胧梦境中。
容吟弹的曲子如高山流水,岑寂易眠,让人做的梦,却不大像是美梦。
梦中,高挂的月亮,不知为何竟然掉到了她的鞋履旁。
千里之外高不可攀的东西,眼看着触手可及。
重绵伸出手,指尖即将抓住这镜花水月般的美丽。
可月亮有自己意识般,从她指尖溜走,低低贴住地面飞。
重绵不死心地跟着它,一整晚都追月,怎么都追不到的那种。
气得她在原地蹦跶,眼睁睁看到,月亮越飞越高,最后消失在灰蓝色的苍穹之上。
如梦幻泡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归得不到。
清晨,重绵被屋外的鸟啼声吵醒,她疲乏至极,起身时,头发呈鸟窝状。
这算噩梦吧
这必须得是噩梦。
重绵在床上呆坐了片刻,突然想表达出这股憋闷之情。
容吟是她在凌虚剑宗唯一熟悉的人。
一旦有了想倾诉的事情,重绵刻不容缓,立即起床要与他分享这个古怪的梦。
兴冲冲跑到他的竹屋,屋门半开,她走近时,看到门缝里,他正将双手泡在一盆黑乎乎的药水。
好像撞见了不能被发现的秘密,她僵立着缓缓往后退,退了两步,容吟发现了她。
“怎么了”容吟漫不经心地问。
男子低垂着眉,未看向她,仔仔细细用手帕擦,骨节如竹的指骨微微弯曲,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拭去浅墨般的水珠。
重绵怔怔地望着他的手“你的手为什么要泡药水”
容吟眉眼温和“无事。”
她摇了摇头,不相信他的敷衍,好端端的手为何无缘无故用药
脑海里冒出数种想法,电光火石间,骤然回忆起,他昨夜弹了近乎半个时辰的古琴。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胸口鼓鼓胀胀装满了酸甜苦各种复杂的滋味,她的鼻子酸了酸“是不是与昨晚弹琴有关。”
她抬起头,执拗地等一个确切的回答。
擦拭的动作一顿,他的表情显出几分无奈,有时候重绵的太过敏锐,这对他来说,确实很难搪塞过去。
重绵往前一步。
他低眸,只说了一句“以前我的手受过伤,从此落了病根。”
这样的解释,足够了。
重绵手指颤颤,只觉得胸口窒闷,她在心疼他,可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咬了咬嘴唇道“下次不要再弹了。”
不要给任何人弹了,即使是你以后喜欢的人。
容吟笑着应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暗恋的滋味,又酸又甜还带了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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