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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晋.江.首.发.正.版
    凤凰看起来并不像女性。

    但霜绛年没问。

    他倒是不怀疑此妖身份,  这般雍容典雅的妖,浑身充裕着清正之气,除了凤凰以外,  不作他想。

    只是,凤凰怎会出现在他身边

    为何凤凰会知道晏画阑和他的关系

    霜绛年一时呆怔,嘴唇微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凤凰眼眸中波光流转,红唇微弯。

    “别紧张,  也不必急于否定,  这不是什么需要掩饰的事。”她慢声道,  “我也不会强求你回应他。”

    她嗓音如鸣佩环,雌雄莫辨,悦耳好听,闻之便心生好感。

    霜绛年垂了眼,答道“我不知道。”

    他不清楚晏画阑是否真正“心悦”他,  还是说那份感情只是出于雏鸟情结的依赖。

    凤凰眼中划过一抹遗憾,随后便化作释然的笑意。

    能轻易进入画阑识海中的人,  画阑怕是爱到了骨子里,面前这人却不识不知。

    “会有那么一天的。”她说。

    霜绛年抬眼道“请问尊上,您现在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于晏画阑的识海里难道您没”

    “不,  百余年前我便已死去了。”凤凰说,  “现在的我,是留存在凤凰羽衣里最后一片残魂而且,  即将彻底消失。”

    霜绛年有些替晏画阑难过。

    “晏画阑很思念您,  或许您亲自见他一面,  他会很开心。您不去看看他么”

    “我来找你,  是因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凤凰真挚地注视着他,  “我想,让你阻止画阑继续探查我的死因。”

    霜绛年一怔。

    凤凰美眸中漾起哀伤“凤凰羽衣已被魔气污染,他所见的不一定为真。而且我不希望画阑知道我真正的死因。”

    如果一切如书中剧情发展,晏画阑会亲眼目睹麒麟手刃凤凰的一幕。

    然而凤凰却说,羽衣被人动了手脚,他将看到的“真相”,是旁人伪造的

    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凤凰竟想要为真正的凶手遮掩。

    霜绛年沉吟。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无论你猜到了什么,都请替我瞒住画阑。”凤凰恳求道,“这是身为母亲,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自然。”霜绛年掩下心绪,“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找他。”

    凤凰在他身后飘起。

    她确实已经不在人世,身影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若他们再晚来几年,或许这最后一片残魂也会灰飞烟灭。

    霜绛年余光扫过她的凸起的喉结,自以为将自己的疑惑藏得很好。

    但凤凰看了出来,笑道“很少见吧我是雌雄同体。”

    在枫林中穿梭的霜绛年身形歪了一下。

    “是很少见。”他不动声色地说,“世传凤为雄,凰为雌,没想到真正的凤凰妖尊是二者合一。”

    “我可以随意变成任何性别,尤其是变成灵体之后。”凤凰飘到他身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立刻膨胀了起来,“如果你更喜欢那种形象的话”

    霜绛年强装镇定“不,我没有偏好,这完全随您的意。”

    凤凰认真道“不过你无需担心,画阑是真真正正的男儿身,你尽管和他好,他不会在双修的时候突然改换性别。”

    霜绛年额头冒出了冷汗“多谢尊上提醒,我不担心。”

    凤凰轻声笑起来,一笑生辉,明艳不可方物。

    霜绛年这才明白过来,凤凰是在促狭他,试图逗他开心。

    怪不得她走后百余年,妖族仍然对她念念不忘,提起她的时候,会露出那种又尊敬又亲切的神色。

    晏画阑随性跳脱、毫无妖王架子的性格,就是从她身上传来的罢。

    刚才略有沉重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不过多久,霜绛年便寻到了晏画阑。

    晏画阑周身黑气萦绕,魔毒裹挟着他的双腿,如恶鬼的纤绳般拖着他一步步向前走。

    前面,是识海的深渊。

    若堕入其中,深渊会吞噬掉晏画阑心中的光明,将他永远困在黑暗之中。

    霜绛年眸光一凛,落在他身边“画阑。”

    晏画阑没有听到他的呼唤。

    霜绛年直接穿过魔毒,握住了他的手。他发现,晏画阑一直闭着眼,眼球却在快速转动,似乎在经历着什么事。

    魔毒嬉笑着从七窍入侵他的神识,创造出一层更深的幻境。

    梦中梦。

    凤凰凝重道“陷入梦中梦,做梦者根本不知道那是别人创造出来的幻境,满以为自己仍在识海中,信以为真,且光凭自己无法脱离。”

    她对霜绛年道“我不是现实存在的活人,必须由你来唤醒他。”

    书中强悍如晏辰,也被这梦中之梦骗了过去。

    霜绛年伸手拔去魔毒,魔毒畏惧于他,纷纷逃散。然而,还有更多黑气从晏画阑体内溢散而出,难以除尽。

    “晏画阑,醒醒。”

    霜绛年捧住他的脸,堵在他身前,一声声呼唤。

    晏画阑仍在向着深渊前进,某一时刻,霜绛年足跟一空,他们竟已到了悬崖边,只差毫厘,他就会和晏画阑一起掉下去。

    只差毫厘,魔毒就将净化完毕。

    “晏画阑,睁开眼睛,看着我。”霜绛年呵道,“那些梦境都是假的。睁开眼,我就在你面前。”

    沙石滚落,他们又往深渊前进了一点。

    霜绛年已经无处可落脚,他拥抱着晏画阑,双腿紧紧攀在他腰间,身后是黑暗深渊。

    他抱着晏画阑脸,吻了上去。

    最后一缕魔毒,也被他吸入自己口中。

    梦中梦里。

    晏画阑跟着凤凰的背影,在血红的枫林里一直向前,向前。

    他看到有一只利爪穿透了凤凰的小腹,掏出了她的妖丹。

    苍穹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晏画阑目眦欲裂,就要上前扶起凤凰,将那凶手碎尸万段。

    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身体紧紧贴着他,阻止他向前,在他耳边呢喃他的名字。

    是哥哥的声音。

    “画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醒过来,看看我。”

    晏画阑停下来,怔然回抱住了那个透明的身影。

    “不要走”尖锐的嗓音传来。

    梦中梦里,“凤凰”的头颅猛地扭到后背,向晏画阑伸出利爪。

    它面容被腐蚀得混沌一片,全身溢散出张牙舞爪的魔毒,还在装作凤凰,嘶吼道“吾儿,不要走,救救娘”

    然而晏画阑心中清明,不再受魔毒愚弄,看穿了它的真正身份。

    “你不是我娘。你在骗我。”

    他心中充斥着失落与憎恨,孔雀真火爆发,将梦中梦撕扯成碎片。

    “凤凰”发出惨叫,依稀是藤蔓尖锐的声音。

    识海中,晏画阑徐徐苏醒。

    他睁眼便发觉哥哥正紧紧拥抱着他,两人神识相贴,严丝合缝。

    魔毒带来的阴郁感瞬间消失,晏画阑只觉沐浴在春日暖阳下的桃花风里,轻轻吻落在霜绛年颈间。

    他勾唇一笑“我就知道,哥哥肯定爱在心里口难开,趁我失去意识,就偷偷抱我亲我。”

    霜绛年冷漠地揪着他的耳朵扯开。

    “如果我不这么做,就要被你亲手推下深渊了。”

    晏画阑尴尬地轻咳几声,连忙抱着他往后退了十米。

    远离了深渊之后,他仍旧不放手,就着这个姿势对霜绛年这里捏捏那里揉揉,简直爱不释手。

    霜绛年余光瞥到旁边暗自微笑的凤凰,耳根浮起薄红。

    “别闹,放手。”他低喝道,“还有人在这里。”

    “谁”

    “你很想见到的人。”

    晏画阑松开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凤凰静静站在那里,云鬟雾鬓,脑后步摇轻盈晃动,风华绝代。

    晏画阑尚是一颗凤凰蛋时就被盗走,从未亲眼见过母亲。

    但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她。

    “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他低喃道。

    “你不一样。”凤凰眉眼弯弯,“画阑比我想象的要更俊、更强大。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妖王了。”

    晏画阑落在她面前,盯着她,眼眶微红,却怎么都无法前进最后一步。

    凤凰先抬起手,摸了摸孩子的额角。

    她的手几乎是透明的,直接穿过了晏画阑的神识。

    晏画阑去碰她的手,却抓了个空。

    “你怎会”

    “我确实在百年前就已不在了。留下这缕残魂没去投胎,也是期盼着还能见你一面。”凤凰眼中泪光盈盈,“能在最后的时间看到我的孩子长大成人,我已经别无遗憾。”

    晏画阑眼中泪珠一颤,最终还是没在母亲面前落泪。

    大人,是不会哭的。

    “到底是谁害了你。”他仰起脸,眸光坚毅,“我要替你报仇。”

    凤凰轻叹“无人害我,是我咎由自取。”

    她既亲口这么说,晏画阑再怎么心存疑虑,也只能相信她。

    “那你还有什么遗憾吗我帮你做。”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任你被夺去,没能陪着你长大。”凤凰微笑着看向霜绛年,“不过看起来,吾儿已经有了能相伴一生的良配。”

    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透明,只要一阵微风便能吹散。

    “其他的愿望么”她深深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画阑,娘希望你快乐阳光地活着,永远平安喜乐。”

    “我会记得。”晏画阑沙哑道,“有想对晏青说的吗我带给他。”

    凤凰顿了顿。

    “没有。”

    她的声音化作风中的叹息,缓缓消散。

    晏画阑眼中闪过急切,这才伸手去捉她的虚影。

    清风拂过,他展开手掌,手心里只有一片嫣红枫叶。

    耳边轻轻响起熟悉的童谣。

    身为鲛人,霜绛年的哼唱有影响情绪的能力,晏画阑心中的沉痛与仇恨渐渐平息,余下的,更多是母亲最后带给他的温情。

    “这是哥哥的母亲唱给哥哥的吗”

    霜绛年微讶“你怎知道”

    阴暗的宅院、大海、船只的印象在晏画阑脑海中一闪而逝。

    “直觉吧。”他说。

    “我想起我娘了。”霜绛年轻声道,“天下爱子的母亲大抵如是,只愿儿女平安喜乐便好。”

    他还是第一次谈起自己的家人。

    晏画阑眸光微动,将他拥入怀中。

    “岳母一定是很温柔的人。”

    “嗯”霜绛年才反应过来,掀起眼皮“谁是你岳母”

    “那换个。母亲,娘,婆婆,反正哥哥的娘就是我的娘哎呦,好痛。”

    霜绛年对他这张破坏气氛的嘴,直接退出了对方的识海。

    晏画阑面上憨笑缓缓消失,他低下头,紧紧攥住了那片红枫叶。

    红枫岭。

    此次幻境短暂,识海中发生的一切,晏画阑全都记得。

    施加在凤凰羽衣上的幻术被破,藤蔓的神识被晏画阑一把捏碎,它发出痛苦的刺耳嘶号,如同鬼婴啼泣。

    “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般对我”它狂乱地挥舞着自己的藤条,“我是你的母亲啊”

    受它操控,灵兽与凡人们开始集体暴动,伸出手爪向他们扑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晏画阑抱着霜绛年躲开,满脸不屑,“我这么大一个美男,怎么可能是你这丑鬼下的蛋”

    一听有人喊它丑鬼,藤蔓舞动得更加疯狂,几乎要把它的“便宜儿子”抽死。

    霜绛年则发觉,他手心里的鹈鹕妖正在散发出火红的光芒,他的身影淹没在滚烫的红芒之中,就好像在涅槃。

    “咦”晏画阑惊讶地看向鹈鹕,“他身上怎么也有凤凰气息难道我娘还有别的儿子”

    他好奇地碰了一下那团红芒,转瞬间,红芒穿过他的心脏,借着他体内的一缕凤凰血脉,直直射向那棵苍老枯败的红枫树。

    灰暗的枫叶霎时间被火焰点燃,它们没有被烧成灰烬,反而还在火焰中滋养得更加鲜红夺目。

    “啊啊啊”

    藤蔓上燃起凤凰真火,节节断裂。它们落在地上变成僵死的蛇,很快便被火焰吞吃。

    临死之时,藤蔓才想起,自己并不是晏画阑的母亲,更没有凤凰的神魂。

    它只是红枫岭中一根普通的鬼藤,受了魔主的点化,在那棵巨大的红枫树上安家,抢夺红枫树的生命力、灵气乃至记忆。

    作为母亲欣喜地怀蛋、孵蛋、守护蛋,从来都不属于它,而属于红枫树中的残魂。

    而它,只是魔主手下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小卒子。

    “魔主不会放过你们我将在地狱等你们,等你们万劫不复”

    尖锐嘶哑的声音渐渐被凤凰真火吞噬殆尽。

    霜绛年手心里的那团红芒盈盈飞起,融入燃烧着的红枫树。赤红光芒逐渐熄灭,巨大的红枫树消失,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孩童。

    孩童身着红衣,只有三四岁的年纪,闭着眼的时候眼尾也是上挑的,俨然是一双凤眸。

    晏画阑感觉自己还在做梦“他长得好像凤凰,身上还有凤凰的气息。”

    霜绛年试着在孩童前额释放出极阴水灵气,那孩子软软的小手抱住他的手,享受地蹭了蹭。

    紧接着,孩童头顶长出了一片鲜红的小枫叶。

    晏画阑目瞪口呆“哥哥把他浇发芽了”

    “这么说也没错。”霜绛年抬眼望向那棵已经消失的古树,“他就是枫树妖。”

    凤凰羽衣和羽衣上的残魂藏在红枫树里百余年,枫树妖日夜守护,早已将凤凰遗留的气息与神魂融入自己的骨髓。

    它才是因凤凰之死而诞生的妖。

    而那鬼藤妖,不过是魔主布下用来蚕食红枫树力量的魔物,鬼藤到底是成功了一半,才沾染上凤凰气息。

    晏画阑恍然“所以去年在红枫岭,就是这个小东西救了我然后跟在了我身边,变成了一只鹈鹕”

    连物种都变了

    说实话霜绛年也不明白,为什么枫树妖要变成一只毫不相关的鸟。

    在水灵气的浇灌下,孩童睁开眼,眼睛像火凤凰一样漂亮。

    霜绛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按照一般话本的套路,这孩童与晏画阑血脉相连,又经由他的水灵气浇灌长大,接下来不会该开口叫他们“爹爹、娘娘”了吧。

    孩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晏画阑,然后粲然一笑。

    “儿媳妇儿砸”

    霜绛年“噗。”

    晏画阑呛到了口水“咳。”

    万万没想到。

    晏画阑嘴角一撇“你个小屁孩,叫谁儿子呢”

    “我不是小屁孩。”枫树妖字正腔圆,“我是小仙女。”

    两个人齐齐一呆。

    系统帮忙解惑宿主,她确实是个女孩。

    是个玉雪可爱、像极了凤凰的小女孩。

    霜绛年心中生出莫名滋味,将孩童抱了起来。

    “儿媳妇真乖。”枫树妖甜甜在他肩头亲了一下。

    这待遇,连晏画阑都没有。

    晏画阑顿时酸了“你是不是故意装乖,骗我哥哥你明明是只有口臭还特别能吃的长嘴鸟,雄的,怎么可能变成小仙女”

    “被鬼藤剥夺神志、无意识的时候,我会模仿我身边的人。”小枫树妖歪着头,认真说,“鹈鹕的形态,是模拟你的特点幻化出来的。”

    雄鸟晏画阑。

    能吃晏画阑。

    爱哆人晏画阑。

    至于口臭

    晏画阑眼泪汪汪“哥哥,我绝对没有口臭,你知道的,我们亲过那么多”

    霜绛年给了他一个禁言术,有些脑壳疼。

    然后他眉目温柔地看向小女孩“可以叫你小枫吗”

    小枫咧嘴一笑“嗯我喜欢这个名字”

    “但我不喜欢儿媳妇这个称呼。”霜绛年温和道,“唤我阿年哥哥怎么样”

    “年哥”小枫脆生生地喊。

    霜绛年应下。

    他暗暗瞥一眼晏画阑,私下传音给小枫“害死凤凰的真凶”

    “小枫知道。但凤凰姐姐不让我说,我就不说。”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黯了下来,“即便年哥对我好,我也不会说的。”

    霜绛年嘱咐“那晏画阑问起,小枫就说不记得了。”

    小枫点点头,胖嘟嘟的食指对在一起。

    鬼藤死后,小枫找回了自己的神志,其他受鬼藤操控的人类,也渐渐苏醒过来。

    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象,他们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这是哪我不是在客栈喝酒么,怎么会到山上”

    “身体好痛。”

    “我之前好像被什么鬼影袭击了”

    这些凡人都是这一百年间鬼藤从附近绑来的人,与鬼藤相连的时间他们的身体处于静止状态,鬼藤死后,小枫则将鬼藤的生命力重新还给了他们。

    他们仿佛做了一个短暂的梦,醒来后却到了百年以后。

    要如何安置这些凡人,是个问题。

    “你们确实被魔物袭击了,但现在魔物已除,各位已经安全了。”霜绛年清冽的嗓音响起,“等事态平息,仙盟会为大家一笔丰厚的补偿金,帮大家重振家业。”

    他气质清冷脱尘,正合了凡人心中不染红尘的仙人模样。而周围的鬼藤的遗骸、烈火焚烧的痕迹还有满山阴森的迷雾,都从侧面证实了他的说辞。

    人们才觉后怕,面面相觑之后,纷纷跪谢仙长救命之恩。

    还有更多急切的声音传来。

    “仙长,我的娃儿呢,仙长救人的时候可有见到我的娃儿”

    “仙长,咱家老母也不见了。”

    “仙长”“仙长”

    只有一小部分人挺过了鬼藤的吸食,而其他那些在百年间死去的人,即便是小枫也无法将他们复活。

    这到底不是大团圆的话本故事,死亡无可避免。

    霜绛年神色淡淡“很抱歉。我们没能救下所有人。”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疯了一般扑向他,被一堵透明的灵气墙隔在了三尺之外。

    “我的孩儿”

    她滑坐在地,恸哭声撕心裂肺。

    无论是凡人、修仙者,甚至贵为妖族之尊,死而不生复生的铁则,都对他们一视同仁。

    霜绛年回眸看向晏画阑。

    晏画阑正怔怔抱着凤凰羽衣,瞳孔没有焦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凤凰羽衣并不是一件精心炮制的法衣,它其实是一张皮只不过年长日久,皮内血迹已然干涸,唯有凤凰的羽毛熠熠生辉。

    它是直接从凤凰身上剥下来的皮。

    小枫打断了霜绛年的思索“不如就把他们安置在枫城吧。我刚刚诞生的那会儿,总能感觉到凤凰姐姐对枫城很歉疚。如果枫城重新繁荣起来,她在天之灵也会很开心吧”

    霜绛年有些心不在焉“嗯,这是个好办法。”

    小枫头顶长出几根枝叶,感受了一下红枫岭的情况“迷雾还要再过三天才能散尽,这些凡人亟需干净的水源和食物。我会在这里保护好他们,物资就拜托你了,年哥。”

    霜绛年点头,主动牵起了晏画阑的手“那我们先下山给妖族传信罢。”

    晏画阑抬头向他一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苍白无力。

    迷雾中幻象犹在,他们携手向山下走去。

    手,总能暴露出最微小的情绪变化。

    霜绛年能感觉到,从某一瞬开始,晏画阑的手指微微一紧,手心里沁凉的汗冒了出来,手背上的青筋无法控制地凸起。

    他抬起眼,看到晏画阑脸色微白,后背略有佝偻,就像是在背着什么无形的东西。

    “怎么了吗”霜绛年无声地用眼神表达。

    晏画阑强迫自己翘了翘嘴角“哥哥,我感觉背后有”

    霜绛年认真倾听。

    晏画阑眼中浮起血丝,咬咬牙道“没什么。”

    霜绛年仍注视着他。

    原书中,晏辰也是这么抱着凤凰羽衣,穿过幻影重重的迷雾,独自走下山。

    他拥抱着母亲血迹干枯的皮毛,幻影中,身后背着刚被剥了皮的母亲。

    没有皮,血流如注的肉和他的后背紧紧相贴,鲜血浸透法衣,晏辰的整个后背滚烫湿黏,仍有鲜血一滴一滴顺着他的脚后跟落下,砸在草叶上。

    晏辰抱着他此生至亲唯一留下的羽衣,感受着背后来自母亲的滚烫,缓缓抬脚,一步一步向下走。

    会悲伤吗会愤怒吗还是仇恨

    霜绛年看向晏辰。

    在他的幻觉中,晏辰睫毛微颤,视线的焦点缓缓移到他身上,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用脸颊轻蹭凤凰羽衣,宛如纯真的婴儿亲昵母亲,然后对霜绛年扬起一个张扬而疯狂的笑容。

    “我不会悲伤。因为凤凰会与我永远在一起,永生不灭。”

    晏辰盯着他,嘴唇殷红如血,嗓音像情人低语般温柔。

    “而只要你活着,终有一天会消亡。不如就像她一样,作为皮囊,永远留在我身边罢。”

    闻言,霜绛年轻轻一笑。

    噩梦中被晏辰剥皮的痛楚犹在心间,现在他却没那么怕了。

    因为晏画阑,他理解了晏辰。

    剥去皮囊,只是因为太过喜欢,太过畏惧喜欢的人在某一日忽然死去所以就不如先一步将他封存在最鲜活的一刻,免得日后惨遭遗弃。

    “你也只是一个扭曲的可怜虫罢了。”霜绛年眉眼弯起,“就那么孤独吗孤独到要死去的皮陪伴你。”

    他看到晏辰瞳孔一缩,脸色骤然阴冷。

    那份阴冷,不过是孩童弱点被戳穿的保护色。

    霜绛年从身后抱住了晏辰。

    幻影如受惊般陡然消散,前面传来了晏画阑的声音。

    “哥哥”他意外道,“可是哥哥,我后面有”

    “有我。”

    霜绛年暖暖抱住他,枕在他肩头。

    “你的背后,只有活着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