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祝仪“”
失策了,只顾着在谢年舟面前立圣母人设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而一向细心敏感的谢年舟居然也没提醒她一下,这里面还有天子让李盛娶她为妻的建议。
祝仪抬手揉了下眉心,心中直骂自己粗心大意。
不对。
谢年舟那么敏锐敏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密旨上的这条建议
注意到了,但又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反而一心鼓动着她把这封密旨送给李盛,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觉得李盛傻白甜归傻白甜,但若是作为夫君还是不错的
搭个桥,牵个线,撮合一下她与李盛
不,不能吧
谢年舟以后是要造反的人,而李盛是现在的天子,等谢年舟登基为帝,哪里还有李盛的活路
撮合她与李盛,这不是一心让她做寡妇甚至还有可能把她一道送上黄泉路吗
祝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若不是这个想法,以谢年舟之敏锐敏感,怎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把写着让李盛娶她的密旨送给李盛
百密一疏也不能有这种疏忽法。
祝仪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明白谢年舟的打算,但祝仪还得应对此时抱着密旨哭到不能自己的李盛,天之骄子一朝变成小可怜,又是这种毫不掩饰自己情绪的小可怜,怎么看怎么叫人心生不忍。
祝仪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李盛的肩膀,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陛下,您先别哭。”
“虽说先帝料事如神,知道世家狼子野心,自己会死在他们手中,但您现在已经登基为帝,您的婚姻大事便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天下大事,岂能因先帝的一句话,便草率定下您的皇后”
“祝、祝四,你是不愿意嫁给我么”
李盛打了个哭嗝儿,捧着密旨慢慢抬起头,“你是父皇与母妃钦定的皇后,我会对你的好的。”
“不是好不好的事情。”
祝仪头大如斗。
在封建时代谈爱情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连彼此唯一都不能做到,又如何谈喜欢
“陛下,而今先帝新丧,国孝家孝两重孝在身,您此时便谈论立后之事,莫说我了,只怕世家朝臣也是不答应的。”
一时半会向李盛解释不清,祝仪直接拉起国孝的大旗,“陛下,您说先帝为您而死,为世家所害,即使如此,您便该打起精神去给先帝报仇,而不是在我面前说要娶我的事情。”
悲切的少年如梦初醒,“是啊,父皇是被害死的,我最该做的事情是给父皇报仇。”
“对,这才是陛下该做的事情。”
祝仪不住点头,一脸欣慰终于把迎娶的事情应付过去了。
“可是,父皇那么厉害都被他们害死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李盛的斗志只是一瞬,转瞬之间,他又恢复一脸的沮丧模样。
祝仪“”
大徽果然药丸
眼前的人再怎么傻白甜也是大徽的新君,祝仪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哄道“陛下,世人常道史书乃帝王书,书中蕴含帝王之术,陛下若是不懂,可多看些史书,看看前朝天子们是如何对付朝臣。”
“若是陛下不想看书,便去请教先帝之前给陛下请的太傅,那些人都是先帝一手提拔的人,出身清贵,与世家无沾,而今陛下又是用人之际,他们自然是愿意替陛下效劳的。”
这话说得又轻柔又稳妥,李盛与祝仪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温柔,摇曳烛火下,少女明媚且明艳,鼻梁上的小痣可爱又乖巧,仿佛引着人去触摸一般,李盛攥了下手指,忽而觉得手指有些痒。
“我记下了。”
李盛很快止住了哭。
李盛低头看着掌心。
掌心里是祝仪刚刚赛过来的帕子,料子是贡缎,不用猜也知道是他父皇之前赏赐的,宫中再常见不过的料子,平日里他总觉得这个料子鲜艳太过,俗不可耐,可当用的人是祝仪时,鲜艳的料子与明艳的少女便极其锲和,像是天生便该这样般,鲜花就该着锦,烈火就该烹油,这才才不算辜负人世间走一遭。
李盛攥了攥帕子。
片刻后,他突然抬头,“祝四,旁人我半点不信,我只信你,也信任你的家人。”
“我知道,父皇之前对你们很不好,总是克扣你们的军饷,可那都是有原因的。”
祝仪没有表情,也不想做任何表情。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种事情在她身上行不通。
大抵是看出祝仪的不情愿,李盛连忙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的。”
“父皇说过很多次,邺城是洛阳的门户,是中原之地的咽喉,邺城太平,大徽江山便稳固,若邺城乱了,大徽江山便不复存在,所以父皇才会对你们严防死守,生怕你们乱了大徽天下。”
祝仪险些气笑了。
天子什么都懂,但依旧不影响天子克扣军粮让邺城的将士饿肚子,更不影响他两面三刀让阿爹去打晋阳,让表兄去做兖州的州牧,这大概是上位者的轻蔑
我知道你很重要,可你在我眼里依旧是条狗。
多么讽刺。
“陛下放心,乱天下的人,绝对不是我祝陆两家。”
祝仪阴阳怪气道。
有谢年舟这么一个bug在,留给大徽江山的时间不多了。
“你别生气啊,我跟父皇不一样的。”
见祝仪有些动怒,李盛连忙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克扣邺城的军饷,更不会苛待你与你的家人,你们是肱骨之臣,更是我的心腹。”
说到这,李盛声音微顿,看了又看面前的祝仪,攥着帕子试探道“祝四,你是父皇为我选的正妻,我怎么可能会对你和你的家人下手”
“等父皇的孝期过了,我们便举行婚礼好不好”
祝仪“”
怎么说半天又绕回这个话题上了
祝仪简直无力吐槽,想拒绝干脆点,彻底绝了李盛娶她的念头吧,可这个时代毕竟是封建时代,面前这一位是大徽天子,哪怕现在群雄并起大徽江山风雨飘摇,他也是世人公认的天子,所有人都要尊着他敬着他一位不怎么受宠的公主都能威逼洛京最出色的世家子,更别提明面上的天子了。
封建时代就是这么无脑。
她得委婉一点,不能把自己弄得跟林景明一样,让李盛恼羞成怒直接降旨赐婚。
毕竟是大徽明面上的天子,真要是赐婚了,没有人敢替她逃婚。
祝仪想了又想,尽量以和缓的态度开了口“陛下,先帝在世时最为宠爱您,不惜为您废嫡废长,甚至为了您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而今先帝尸骨未寒,您怎能做小儿态沉溺于儿女之情呢”
“市井百姓尚有三年孝期,更何况您呢”
李盛抿了下唇,手里的密旨攥得更紧了,“祝四,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陛下的意思。”
祝仪笑着打断他,“陛下,您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为先帝报仇,为天下开太平,如此才不算辜负先帝待您的一片苦心。”
“至于其他事情,且放几年再讲也不迟。”
再过个两三年,谢年舟就该揭竿而起造反了,她就不用在这儿苦口婆心劝李盛了。
一个被赶下台的皇帝,能保住自己的命都不错了,哪来的权利去威逼利诱她嫁给他
祝仪的算盘打得很好。
李盛攥着密旨的手慢慢松开。
是了,祝四从来是不喜欢他的。
从最初的相遇,她对他便是抗拒的,不喜欢他的跋扈,更不喜欢他的张扬。
但若是,他做到她说的那些事呢
李盛悲切的目光恢复璀璨。
片刻后,他收起密旨,端起面前祝仪推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知道,是我操之过急了。”
李盛放下茶盏,目光灼灼,“祝四,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成为你心目中的天子的。”
祝仪微笑点头,“陛下能这样想便是再好不过了。”
不再纠缠着娶她可真是太好了
祝仪李盛心思各异,却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相同的动作让两人同时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不同是李盛觉得是心有灵犀,祝仪则是礼貌性微笑。
自相识以来祝仪对李盛的态度一直不算好,以至于现在的礼貌性微笑李盛都觉得很温柔,甚至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边看,一边感叹道“祝仪,我能遇到你,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祝仪“”
倒也不必如此抬举她。
“陛下此言差矣。”
这种时候吹彩虹屁就对了,祝仪的彩虹屁张口就来,极其熟练,“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福泽深厚如陛下,前世想来也是平安顺遂的,哪有几世修来的福气之说”
俏皮的彩虹屁让李盛忍俊不禁,一扫初来驿馆时的悲切不能自己,“怪不得母妃常在我面前说你好,可惜那时候我总觉得你不好,不娴静,不温柔,而今与你相熟了,才知你是真的好。”
“无论有什么伤心事,经你一开导,再听上你几句俏皮话,整个人便放松起来,再怎么不好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了。”
“祝四。”
李盛看着祝仪的眼睛,轻声道“我能认识你,真好。”
李盛的话说得诚挚且认真,祝仪的塑料君臣情不由得也跟着走了心,她看着面前少年弯眼一笑,声音明显比刚才多了几分真心“能在少年之际结识陛下,也是我的荣幸。”
谁不喜欢傻白甜的上司呢
心思各异的祝仪与李盛竟也相谈甚欢。
驿馆不是长时间谈事的地方,虽然修建得也算别致,但总少了几分家的味道,李盛临走之际看了又看,总觉得这样的地方着实委屈他未来的皇后,于是他想了想,对祝仪道“祝四,你喜欢什么样的宅子”
“父皇之前抄了不少世家的家产,世家多风雅,宅子修得也漂亮,便宜旁人倒是可惜了,你明日若是有空,我便派个人来接你,去瞧瞧那些宅子你有没有你中意的,若是有,我便把宅子赐给你,若是没有,我便给你另建一所宅院。”
“怎么,陛下还想让我在洛京常驻”
祝仪笑了起来,“陛下怕是忘了,我阿爹阿娘是邺城的郡守,等到这个月月底,我们就要回邺城了。”
“你阿爹阿娘是郡守,他们回邺城只管让他们回,你不许走,你要留在洛京。”
李盛脱口而出。
然而话刚出口,李盛便觉自己这话说得委实霸道,况祝四最不喜他的跋扈,他这般说话,只会平白惹来祝四的厌烦,几乎没有犹豫间,李盛连忙改了口“不是,我的意思是洛京这般繁华,你只待了两个多月便要回去,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而今洛京是世家的天下,我手下无人可用,太傅说你阿兄是栋梁之材,要我好好重用你阿兄,你与你阿兄一起留下来帮我可好”
怕祝仪不同意,李盛又忙不迭补上一句“你放心,我给你阿兄的官职肯定不是你表兄的州牧,虽不能比你阿爹阿娘的两千石,但也绝对不会是不入流的小官。”
这话说得颇为赤诚,祝仪不禁莞尔“好,我信陛下的。”
“只是留京师一事,却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等我阿爹阿娘回来了,我与他们商议之后才能给陛下答复。”
“这是自然。”
李盛松了一口气,“我等你。”
李盛来驿馆时悲伤不能自己,出驿馆时却是阳光灿烂,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心境完全不一样了,李盛心情好,杨宏自然乐意见成,不由得多看了祝仪两眼。
残阳如血,少年迎风而立,半凤钗衔着长长的璎珞垂在她的脸侧,珠光与宝气衬出一张堆雪玉质似的脸,不着百花衣,却也比百花更娇艳明媚。
似这样一个人,似这样一张脸,的确能叫人一见倾心,见之忘俗。
杨宏不由得笑了起来。
李盛记挂着把祝仪留在洛京,刚回到皇城,便让人把空着的宅院的图纸拿过来,自己先把院子过了一遍,那些风水不好或者太小的院子万万要不得,离皇城太远也不行,最好一出正阳门,略走几步路便到地方是最好不过的。
李盛左挑右选,从里面捡了几家离皇城最近也最宽敞的院子,让人把图纸送给祝仪,待祝仪从里面选出合适的,再派人带她实地瞧一瞧,毕竟这些宅院面子都很大,若是一家一家逛下来,任是铁人也累得个够呛。
他自然是舍不得祝仪劳累的。
派人送完图纸后,带祝仪去看院子的人他也选好了谢年舟。
他是皇帝,不能再跟以前那样随意出宫了,今日出宫已是破例,明日说不得要被御史大夫耳提面命说他不成体统,谢年舟就很好,做事稳妥,话也不多,不是那种花言巧语撩拨女人的人,让谢年舟去,他最是放心。
心里这般想着,李盛便让人传了谢年舟。
得知先帝真正的死因后,李盛瞧谁都是狼子野心鹰视狼顾,对谁都不放心,但谢年舟是个例外,安抚蠢蠢欲动的世家,敲打伺机而动的州牧太守,让风雨欲来的洛京恢复安宁,自此之后,李盛越发重用谢年舟,又是加封,又是破格提拔,让他做了两千石的郎中令,不仅皇城门户归他管,就连三公九卿递上来的折子与官员晋升提拔也一并交给谢年舟。
世家与太守都在问李盛要东西,不是官职便是加封,李盛知自己根基不稳,若是贸然拒绝,很容易让这些人怀恨在心惹出事端来,不如索性推给谢年舟,让谢年舟去做这个坏人,若是克扣太过,他便出面调停做个好人,若是恰如其分,他便装作不知道。
总之有谢年舟在中间做缓冲,省了他的许多事,世家官员们对他的埋怨也少了许多,他的帝位,似乎也稳固了不少。
想起谢年舟替自己做的事情,李盛越发满意谢年舟,再看看谢年舟一身甲衣立在殿中,容貌虽然清隽昳丽,但气质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硬,哪怕女人对他的脸起了心思,也会被他的气质所摄从而断了念头。
李盛越看越满意。
“明日你不必当值,带祝四去看一下院子。”
李盛摇头道“祝四是父皇钦定的皇后,哪能一直住在驿馆这样不行,太委屈。”
“陛下要立祝家女郎为后”
谢年舟手按佩剑,凤目陡然轻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