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月抿唇“你抱得紧些,小心别摔了。”
新历217年。
大梁国中州冯翊郡,奉都钟鼓街,段府门前。
已经是夜间宵禁时分,长街上空无一人。
从角落里无声无息地步出了一匹神骏马儿,背上载着两个丰神俊朗少年。
正是段折锋和江辞月两人。
江辞月下了马,来到段府门前定睛一看。
只见段府红墙碧瓦、门庭俨然,画栋雕梁下悬着一副金丝楠木匾额,上书“段府”两字,两旁更有楹联写道识德颂功名荣天下,揆文定武勋纪万年。
江辞月上前一步,敲响朱漆大门上铺首衔环。
未几,段府门牙子匆匆跑来,将大门打开一条细缝,警惕地向外看“谁呀”
江辞月拱手道“府上是不是走丢了少爷我来送段折锋回家。”
门牙子听闻之后,脸上露出了震惊表情,随后忍不住张望一下,看到站在后面段折锋后,神色间又掺杂了几分惊慌失措,勉强对江辞月道“多、多谢这位侠士,夫人一定高兴坏了,我这就去禀报夫人”
说罢,段府大门又轰然合上,只听见里面门牙子慌乱脚步声。
真是走丢了少爷,怎么不赶紧迎进府里还要回去禀报夫人
江辞月眉头一皱。
有古怪。
江辞月默念口诀“灵犀洞见”,先将天眼开启,在层层法力运使之下,看向段府门庭。
这一看,他瞳仁一缩。
只见整个段府笼罩在一片紫气氤氲之中,乃是大气运、大功德之象;紫气朝东又隐隐迎合向京城金光,说明圣眷正隆。
然而最奇怪就是,这片紫气来自段府祠堂中,却去往东边主厢房,厢房之上仿佛趴伏有一只黑色兽面,贪婪地吮吸着段府上空紫金之气。
“有妖物作祟。”江辞月眯起眼,若有所思。
正在这时,段府大门再次豁然打开。
门内吵吵嚷嚷地涌出了一行人,几个丫鬟众星拱月地围着一位穿金戴银妇人。那妇人颤颤巍巍地迈过门槛儿,看见段折锋第一时间便哀声道“哎呀,锋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娘在家里盼得好苦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可怎么办呀”
说着,她抹了抹眼角,亲自迎了上来,牢牢抓住了段折锋手臂。
段折锋淡淡道“有劳夫人费心,我又活着回来了。”
来正是段府如今名义上女主人,蔡氏。
她把着段折锋手臂,像是急切地领他回家,又很殷勤地对江辞月笑笑“多谢这位侠士救了锋儿。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我家中歇下,明日我们再好好感谢你。”
江辞月目光落在她脸上,双眼微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说道“不必了,我尚有要事在身。”
说罢,不等蔡氏出声挽留,江辞月转身就走,跨上马儿,消失在街道尽头。
他走之后,段折锋自然也看不见,蔡氏脸上神色突然冷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拉着段折锋,声音里却继续饱含感情地说道“锋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可把爹娘给急坏了快快回房,我去找大夫来看看你有没有大碍”
身旁丫鬟下仆们纷纷低下了头,仿佛对这诡异一幕已经司空见惯。
蔡氏领着段折锋回到西边侧屋,好生嘘寒问暖了一番,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好像才放心下来,让段折锋好好休息。而后三步两回头地往东边主宅走去。
这时已经半夜三更了,段折锋屋内灯都被熄灭,好在一个瞎子也并不需要光亮。
当屋里下人们都退了出去之后,段折锋坐在桌前,摸索到上面一盏茶壶,悠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西院只有你一人居住”
屋里突然响起了另一个人声音。
假如是别人,此时恐怕已经吓了一跳。
不过,段折锋却神情从容,又倒了一杯冷茶,递到自己身旁座位上,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个客人一样。
这个客人,当然是江辞月。
他在送段折锋回府之后,假意离开,实则去而复返,偷偷又跟着潜入了段府。段府下人虽多,却都是凡人,在他刻意规避之下,当然毫无觉察。
江辞月特地在段折锋屋子里蹲守了一会儿,发现这个失明少年好像没什么异常举动,这才出声提醒。
哪料,段折锋听了他声音,笑道“江辞月,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可疑。”
江辞月从暗中走出,神色淡然眼里凝起了一丝困惑“我”
段折锋道“刚才蔡氏邀请你时,你不大方答应。如今深更半夜、乌灯黑火,潜入我一个瞎子屋里,又问我是否独自一人居住”
“”江辞月听完,惊觉自己真像个登徒子,懊恼地抿紧了唇,耳垂微微泛红,向他解释道,“你府上有妖物作祟,我怀疑与段夫人有关,所以才去而复返。”
“喔。”段折锋不置可否。
江辞月又问“段府是何来历你平日里有否察觉到段夫人异常”
段折锋勾起唇角。
他年幼时啊父母双双在战场上阵亡,据说是妖魔报复,段家无人主持,只有二伯段旻一家三口愿意前来照顾。
说好等段折锋弱冠那一年继承爵位、主持家业,但是真到了这一年,他们却反悔了。
蔡氏想要置他于死地,让儿子段玉廷继承一切,因为不敢留下证据,于是想尽了办法,甚至让人推他下水鬼所在枯井
再后来呢
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唇边笑意缓缓加深。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门外是一个熟悉丫鬟,轻声道“少爷,夫人适才吩咐我们熬了参汤,给您压压惊。您睡了吗”
说着,她又敲了敲门“屋里怎么没人伺候我推门进来了”
江辞月听到动静蹙了下眉,左右看了眼,却发现段折锋屋里陈设极为简单,根本没有地方躲藏。
这时,段折锋走向内间,将干净整齐被褥翻开,示意江辞月躲进去。
江辞月只迟疑了一瞬,就翻身悄然躺了进去,整个人裹在其中。
接着,他神情一滞,看见段折锋也解下外衣、躺了上来
段折锋侧躺在榻上,只露出后脑勺,仿佛真睡着了一般,如此借助自己胸膛掩盖住了江辞月那边隆起。
可是这样一来,江辞月就完全被困在他被窝里,整个天地都似被罗被所笼罩,晕乎乎置身于一片深沉白檀香味中,只感觉热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上来。
床褥外,那个丫鬟趁着冷清夜色推开门,悄然潜入。
她竟没有脚步声
只有一股淡淡臭味随着动作漫了过来,她来到了段折锋床前蹲守,想确认段折锋真已经睡着。
一对猩红色竖瞳,在黑暗中静静地盯着段折锋,无声无息。
江辞月感知到了强烈妖气,双指下意识地作出剑诀。
忽然,段折锋伸手轻轻握住了他手腕,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随着他动作,雪白中衣滑落下来,露出半边胸膛拦在江辞月眼前。
江辞月想躲,却无处可逃。
不敢大口呼吸,床褥内空气愈加稀薄,取而代之则是一股热痒,白檀香闷得人头晕目眩,心跳快如擂鼓,将突突跳动热血输送向四肢百骸。
江辞月额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黑发湿腻地贴在颊边,素白脸上浮起了霞红色,剑眉因为隐忍而蹙起,齿关紧紧咬住了下唇,几乎要滴得出血来。
床铺外,猩红色竖瞳终于眨了一下,失去了耐心。
“丫鬟”伸出细长手指,从段折锋枕上,捡走了两根散落长发,而后又无声无息地退向了门外。
吱呀
房门轻轻闭上。
察觉妖气远离,床铺内江辞月手指一紧,就想掀开被子。
谁料,段折锋一手揽住了他肩背,制止了他动作,以口型道“别动。”
气息近在耳根处,江辞月动作一僵,耳尖迅速地充血红透了。
原来房间外,那“丫鬟”还没有离开。
透过薄薄纱窗隐约可见,她手中举着一把锄头,正在段折锋屋外翻找土壤,似乎要从里面挖出什么东西。
良久,动静方歇,那“丫鬟”找到了东西,匆匆去得远了。
“也包括江公子吗”
“包括他。”
两位老太太答应了下来,分别站在门前,两臂夹紧,神似鸟类闭目蹲坐着样子,一动不动地守护了起来。
段折锋和衣在榻上躺下,仿佛是睡着了模样,但神思入定后,元神从眉心中钻了出来,似一道淡淡金光,从房梁当中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