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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乖些
    第二十八章

    这天的滴漏走得格外缓慢, 折腾一番后,已到日中时分。

    殿室之内,一串串的泼骂往外飞, 哪句单独拎出来, 都是大不敬之罪。

    韦靖守在门口, 被那阵阵激聒听得头疼, 偏还只能装耳聋。

    月老给他们王爷牵姻缘绳的时候肯定打了盹,否则怎么会跟这样的女子搭上关系

    俩人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偏生还误打误撞地有了纠葛

    有人影近,韦靖立时抬目“王爷。”

    见主子要往里走,韦靖很自然地跟了上去,却被景昭拦住“不必,你在外侯着便是。”

    “这怎么行”韦靖急了“那女杀手正在气头上, 定会对王爷不利的”

    “放心吧,穴道一时半会冲不开。”这话,是倒挂在檐下的万里说的。

    摒退随侍后, 景昭缓缓推开门。

    才迈过槛栏, 便收到一记眼刀。

    姑娘扬着腮, 面容上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娇俏,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愤意。

    “可觉肚饿”景昭声色一如常温。

    饿什么饿沃檀瞪他“你几时认出我的”

    景昭走到盥洗架旁净了道手, 拭干后又取了颗荔枝来剥,就着果衣托到沃檀嘴边。

    沃檀警惕地看着他“干嘛你想毒死我”

    真是九拐十八弯的心肠,让人忍俊不禁。

    景昭眼底含笑“不是想吃荔枝”

    吃什么吃

    “少看不起人了我才不吃嗟来之食”

    景昭柔声哄她“这不叫嗟来之食,吃罢。”

    见沃檀紧扣着牙关死盯自己, 他唇角微掀“很生气”

    问的这叫人话吗沃檀拿眼剜他“也不是很生气, 让我捅你两刀, 气就消了”

    景昭舒着眉眼,听她顶着旁人的脸嚣骂于他,便放下荔枝,转而绞了帕子要帮她拭净脸上妆容。

    沃檀自然不肯合作,虽然身子动弹不得,但脖子以上却是灵活的。

    她像个不想喝药的小娃儿,扭着头躲来避去,甚至隔着巾帕一口咬上景昭手指。

    “乖些,脸上糊着东西不舒服。”

    看她咬得专心,景昭干脆换了只手,重新绞了张帕子给她卸妆。

    眼下额心,眉角鬓边,他都轻轻拭着,足换了三四条帕子。

    待真容剥脱,景昭这才捏了捏沃檀后颈“好了,再咬牙该疼了。”

    沃檀不肯松口,景昭便掐着下颌迫使她松开,又去替她轻揉腮畔“酸不酸”

    “别碰我,不关你事”沃檀向后仰了仰,挣开他。

    景昭不顾自己指上深可见血的齿痕,仍旧伸了另只手,去替她拭走鼻尖上乌黑的油墨“易容之物伤脸,往后莫要再扮了。”

    沃檀冷哼“少在这假腥腥的,要杀要剐随你的便痛快点”

    “无仇无怨,我为何要杀你”

    “无仇无怨,你骗我做什么”

    景昭摇头失笑。不过短短几日罢了,她目中还真是毫无情念,有的只是恼恨和防备。

    他将她面颊上沾着的发丝别去耳后“檀儿,别的且不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

    “但你恩将仇报你骗我说失忆,骗我的钱骗我的吃喝,你卑鄙无耻你居心不良你伪君子”沃檀喋喋啐骂,像在念着什么琅琅上口的乡谣,可实际火气乱撞,烧得眼角都现了红迹。

    见状景昭胸口一闷“是我错了,莫急,莫急。”

    他走去倒了杯茶过来,喂到沃檀嘴边“喝两口罢,润润嗓再骂。”

    沃檀耸耸鼻尖,自认为看穿他的把戏。

    以为声口儿软和故扮温柔,她就会上当了

    极有骨气地将两眼一耷,沃檀视死如归。

    她视线砸地,停留在跟前那双银绸织就的云履上,连眼皮也不瓮动一下。

    晓时之后,于一片静谧之中,沃檀听见一声几不可查的轻叹。

    “檀儿,若我不是这九王爷,你当初预备与我如何”景昭语气极轻“若往下走,你我二人会是何等关系”

    沃檀紧抿着唇,不耐听他说这些癔里八怪的话,因而一言不发。

    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势头,这厮还要装腔作势,将气氛弄成她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骗子浑球,着实可恶

    景昭静静地看着沃檀,如今身份被揭,往日的温存相伴自然是烟消云散了。想让她就此揭过,显然是不能,而让她抛却芥蒂接纳他,恐怕此路有些艰难。

    小片刻后,景昭温言道“只身犯险,到底欠了些思量,往后莫再这般鲁莽了。”

    “什么意思,你不杀我”沃檀猛地抬起头。

    “我说过了,我与你无仇无怨。”景昭无奈重复。

    “那你扣我做什么”还污蔑她偷东西

    景昭眉梢微抬“我不将你留下,你预备如何处置你所扮之人”

    “”沃檀懵了下“你管我怎么处置”

    易焦易怒,心性不定。眼下的沃檀,显然不适宜做正常交流。

    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案几,景昭问她“你所扮之人,现在何处”

    沃檀不肯说。

    景昭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在她那处,对他的信任怕是已然典当了个精光。

    “苏府那婢女莫要管了,我会着人处理的。”景昭掩着袖咳了两声,双肩微颤“迟些我让人来给你解开穴道,你回去好生歇着。”

    “等等”沃檀喊住背过身的景昭“你这就走了”

    “我不走,再留下来陪陪你”景昭停了脚步,回头望她“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唤人送来。四锦糕,茨实玉酿,或是外间的吃食我命人去采买。”

    “少自作多情了,谁要你陪”沃檀连声冷嗤,丝毫不领情“你可想好了,你今日不杀我,来日,我是一定会杀你的。”

    景昭与她对视,见她腮畔薄红,下颌瘪出一片可人的核桃褶,眼角眉心都拖着浓浓的愠色。

    倘若眼刀有形,恐怕他已被她绞成碎屑。

    几日前还总想着如何扑倒他,到了眼下,却开始计划着怎么杀了他。

    极与极的参差体味,不过如此了。

    唇角浮了些笑,景昭转而问道“似雪,你可要带它回去”

    “什么人捡什么猫,它是披着猫壳子的白眼狼,你是套着人皮的老狐狸。你捡的猫,我才不要”沃檀怒容生动,像个正与人斗嘴,且怎么都哄不好的孩童。

    景昭好笑,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此事,确是他理亏。

    走出殿门后,景昭的模样把韦靖给吓了一大跳,盖因他右手上那两排深刻的牙印,以及那片溻红的帕子。

    方才韦靖虽然没敢扒门贴壁,但能听到那女杀手一直在嚷嚷,凶得像要吃掉他们王爷,现在这么一看,还真是动了他们王爷

    若非隔着帕子,怕是筋骨都要给她咬断

    韦靖立时要包扎伤口,景昭却低悦温和地说了句无碍,更让韦靖心情复杂,表情扭曲。

    莫非万里说得对,他们王爷就喜欢血淋淋的爱真是重口,猎奇

    走下阶后,韦靖犹犹豫豫地提醒“王爷,六幺门人数众多,却派她前来救人,恐怕里头有猫腻。”

    景昭团了团染血的帕子,淡声道“六幺门此举,是为试探。”

    不久之后,沃檀被带出王府,于一处密林之中,解开了穴道。

    她有自知之明,倒没有试图挑衅王府高手,而是悻悻地回了家。

    一开门,就见沃南在院子里坐着。

    “”让阿兄知道住处就是这点不好,时不时要来看她两眼。

    果不其然,沃南在看到她身上的装扮后便立马追问起来,且问得很细。但凡发现沃檀话语含糊,便要严厉地盯着她,直到她把细节也抻开了摊平了,才肯罢休。

    “他说替你处理苏府丫鬟”沃南压了压眉梢“檀儿,你与他”

    听出话中迟疑,沃檀眼里积起羞恼“阿兄不会是以为我不想杀他罢我虽然养过他一阵,但他蒙骗我,这仇不报我连做梦都不畅快”

    沃南坐于石凳之上,扶额不语。

    胞妹性子如何,他还是大致清楚的,自然不会怀疑她欲杀那九王爷的心思,只是

    天色渐沉,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沃檀低着头,感觉兄长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流连许久,开腔却道“所以那日陈府惊马,是你所为”

    沃檀还以为他又要提及病秧子,哪知问的是这个,不禁疑惑“阿兄怎么知道这事”

    “果真是你,对不对”沃南直起身来,口吻竟有些泛冷。

    因为个外人给自己摆脸色,沃檀有些不高兴了,她走去厨下舀水喝,并不理会兄长的问。

    这般动作,沃南自然也知晓她有了情绪,跟上去解释道“并非我想怪责,你也知我们如今依附陈府,若让陈府查出是你动的手脚,届时如何交待”

    沃檀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水,回头气鼓鼓与他对望“阿兄好生不讲理她都想要我的命,我怎么不能动她了”

    叫嚷两句下来,沃檀的嘴撅得能挂油壶。

    气性上来,她干脆甩话道“这回算她命大,要再敢惹我,就算她真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也会亲手把她头给拧掉”

    如同天降旱雷,沃南瞬间被钉在了原地,小小的院落随即陷入死一般的静中。

    晓时之后,沃南有些吞吐“你你知晓了”

    “我不知晓,阿兄别跟我说,我不想听那些。”沃檀捂起耳朵,转移话头道“门主那个侄儿关在王府,具体在哪里我不知道,但大概摸出了王府守备最弱的地方,过几天我再去一趟。”

    回避的态度不能再明显,沃南看了她一阵,心头涌动着说不清的滋味。

    欲言又止几番后,终也是顺着她的话道“王府别再去了,营救的事我会安排,至于暗杀”

    “暗杀我已经想好了”沃檀抢话道“等太子大婚,我就带人混在陈府仆从里头,到时候人多手杂,最容易制造混乱。”

    看胞妹这般急切,了结那九王爷的心思昭然,沃南目光渐深,心思又陷入另一度的辗转难决。

    派檀儿去营救去刺杀,门主的用意,是为试探她与那九王爷间的关系。或说,是试探那九王爷,对檀儿的态度。

    而今日她入了王府却能全身而退,那九王爷与她是何对待,已能证明。

    若不想事态继续演化,不想门主再对她侧目,那九王爷,她若能亲手杀之自然最好。

    如她所说,太子婚仪是个不可多得的时机,但有一样是他所担心的,便是会将那场婚仪闹得不成样子。

    素来民间百姓成婚都多有忌惮,这些皇家盛事更是缛节繁杂,若那日起事,就怕要给喜事蒙个不祥的说法,届时陈府那头

    再四权衡后,沃南下了决定“无须等到太子婚仪,过几日他那蒙师刘中书寿筵,他年年会去,今年,应当也不会缺席。”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只此行隐秘,最好不要太过惊动门中众人。三元令你莫要动用,我会安排好人手。”

    过了几天闷倦的日子后,沃南所说的寿筵,沃檀终于等到了。

    且正如她阿兄所说,这种高宅府邸的守备虽也算严,但并无府兵。且卫从身手也并非个个敏捷,加之办起喜筵来难免人多手杂,要想伺机下手,机会可寻。

    在王府贺礼送到的半个时辰后,王府外盯着的六幺门人传来消息,九王爷已然上了马车,在过府的途中。

    此时,刘府某个隐蔽之处,田枝终于逮住机会“那天还没问你怎么回事,截了我的剑就跑了,到底抽什么风”

    “没事,想起家里门没关,回去关门而已。”说话时,沃檀正用衣角擦着匕首。

    “我还以为檀儿姑娘认得九郎,看了他的画像那么激动。”一道疑惑的声音斜斜地插了进来,是那日她们在寻春楼捉来的玉玉公子,本姓涂,亦是共同执行这趟任务的一员。

    沃檀动作一顿“九郎”

    “王爷行第为九,不是九郎是什么”涂玉玉捏起嗓子亲昵地唤着,却被田枝拿剑抵住“九郎是你叫的闭嘴。”

    涂玉玉被田枝教训过,难免有些怵她,加之胆子本就小如鼹鼠,当即缩起脖子赔笑“嘿嘿,我不叫了,不叫了。”

    田枝收回剑,扬着目光往景昭的背影看了几眼。

    看着看着,她惋惜不已“卿本佳人,奈何为敌。之前的九王爷只活在我的意淫中,现在知道了他生什么模样,眉毛多少根鼻子几个孔,我怕我下不去手”

    “放心,我会杀得很干脆的。”沃檀字腔泛冷。

    听她话里阴气满满,田枝满脑门雾水“出任务而已,你怎么好像很恨王爷他挖你家祖坟了”

    沃檀收起匕首,漠然答道“我日行一善,为民除害。”

    匕首才回鞘,便蓦地听见一阵杂沓的动静。

    抻着眼睛看了看,原来是这刘小公子为给父亲贺寿,特意花大价钱请了乐馆的几名舞伶过府献舞。

    刘小公子自认别出心裁,却险些把自己父亲气歪了鼻子,特意拎到这避人之处来教训。

    老子在训儿子,训得还不是一般的狠,可偏生又有个百般维护孙子的老太君。

    当爹的正气到没辙之时,下人禀说秦府来客,便气汹汹地摔袖走了。

    这么一来,舞伎自然是在筵席上露不得面了。可那刘小公子却舍不得全部送走,暗自留下一个相貌最美的,安排去了偏院。

    单独留下一个,当中的用意,不难琢磨。

    人都走了,沃檀收回目光,却听田枝悠悠嗤鼻“这些公子王孙都会玩得很,这刘小公子可是跟太子一拔的,男女通吃,花样多得很。”

    沃檀搓了把脸“你怎么知道”

    “以为都像姑娘你似的,天天钻钱眼里,也不用出什么危险任务”田枝极不平衡地哼哼几声“我领过跟踪太子的任务,胡飘飘也领过。巧得很,我俩都见到过他玩女人,禽兽不如的东西。”

    听着田枝的骂,沃檀陡然想起陈宝筝。

    要是陈宝筝知道自己日想夜盼的未来夫婿,竟然是那么个德行,她会是什么反应

    “我里个乖乖,那不是白莺么”涂玉玉突兀地低呼了一声。

    循着他大惊小怪的视线,沃檀与田枝双双看向被刘小公子留下的舞伶 “你认识”

    涂玉玉挑高细眉“当然认识了,我跟她抢过客。”

    “你跟她抢过客”

    “太子男女通吃,人家也是呀”涂玉玉的声音娇得能掐出水来。

    这下别说田枝了,就连沃檀的目光都变得十分难言。

    正双双无语时,耳际闻得暗号响起,九王爷到了。

    沃檀登时直起身子,打眼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