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机直扑上前,浑身紫色电光牵引,并在同时于夜空之中落下一道重重的响雷。
老戏子看都没有看一眼,随手便将夏侯玄机拍飞。
“砰”
被拍飞出去的夏侯玄机,与正打算起身的齐墨生撞在了一起,二人被直接打进了戏台深处。
天上御剑抵挡下落金月的黄野狐眼见不妙,只好暂时放弃抵挡,御剑下行。
碧绿色的光芒包裹着黄野狐,一只巨大的鹿形幻灵于空中奔腾朝下。
好似天神下凡。
老戏子感受着来自天空之中的诡谲剑气,依旧举着自己的狗尾巴草。
他朝着黄野狐的方向划过一个十字,便不再愿意去多看一眼。
从天而降的黄野狐,在那一瞬间,被千千万万道凌厉狠辣的剑气包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于半空之中苦苦支撑。
老戏子本想去找曹白鹿,但是他看了一眼夏侯玄机和齐墨生的方向。
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剑光乍现。
二人再倒飞千里。
老戏子这才放心的朝着曹白鹿的方向前去。
还剩八秒。
可老戏子已经到了曹白鹿的身前。
他笑着对曹白鹿说“没人可以救你了吧”
“你的救兵,还是太嫩了点,如果再让他们多修个百八十年,指不定我这身老骨头,今天还真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可惜啊,没有如果,”
老戏子笑着,手中的狗尾巴草很是出戏,如果是把真剑,那绝对是一等一的高人风范。
曹白鹿咽了一口唾沫,他问道“我还剩几秒”
“七秒,都快要死的人了,你问这个干什么”老戏子疑惑地问道。
他似乎,看见了曹白鹿嘴角,那一弯计谋得逞的笑容。
老戏子突然睁大了双眼。
“你小子是怎么”
老戏子惊讶地看向了天边。
“妈的,老东西别他妈坏我的好事”他冲着天边大吼道。
“年纪比我大的狗东西也好意思叫我老东西你算个什么东西”天边,响起了一阵苍老却爽朗的呼喊声,“老子死了也要恶心恶心你”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以及,可见其剑。
划破长空的鸣啸之声,自天边向着老戏子的方向逼近过来。
老戏子丢开了狗尾巴草,不知从何处抓来了一把剑
这是曹白鹿第一次看这老戏子拿出真剑
这老戏子,要玩真的了
天边,有一把肉眼可见的飞剑,向着老戏子的方向冲来。
“要杀曹白鹿,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那竟是当时青衣巷里老探花的声音
“你这老东西死了也要给我添麻烦是吧”老戏子大叫道,“杀个锤儿的曹白鹿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真的想要杀他”
“老子左眼右眼都看见了你这个死唱戏的真当我傻啊”
飞剑已至。
老戏子看了一眼后方毫无防备的曹白鹿,紧咬牙关,将自己身上的戏袍扯了下来。
他将戏袍丢向了曹白鹿,大吼道“穿上不穿你必死”
曹白鹿没有犹豫,也没有不合时宜地询问为什么,他直接接过了戏袍,麻利地穿在了身上。
老戏子这才认真看向了那把飞驰而来的剑。
小天地之间,剑光万丈。
天地一线间,唯有匣中宝器之光,与剑仙绝唱之响
老戏子举剑,与那飞来的剑芒对撞在了一起
霎时之间,天地骤变
且不说脚下的戏台直接崩溃,仅仅只是一瞬间,这小天地间便裂开了千千万万条缝隙而且,空中的那轮金月更是从中间被撕裂,彻底化作了两半
曹白鹿明显感觉到了足以掀杀万物的剑气正朝着自己袭来,可老戏子方才递给他的戏袍,却在此时保护着曹白鹿。
老戏子面色狰狞,他对着眼前与自己拼死拼活的那把剑说道“我已经决心要收曹白鹿为徒,本打算先杀他,然后再以我这梨园洞天为引将其复活,我也算不会对不起这份西蜀老皇帝的人情,可你到好,来他妈的坏我的好事,我去你妈的”
“你给老子爬”那把剑的剑势越来越弱,毕竟原主人已死,这把剑注定只能是空耗着储备能源的空中楼阁。
但是,熙玄老一辈人最讲究什么
气势啥都可以输,可咱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就当是我看你不爽来砍你一剑怎么不服气啊不服气就他妈来刨我坟啊”那把剑,在明确老戏子不会杀了曹白鹿后,彻底失去了支撑自己的精神支柱,不再如之前那般杀气满天。
剑势越来越弱,直至这把剑,掉在了地面上。
“你妈的,都死了嘴还那么硬,早上没刷牙”
“没刷老子今天就是臭也要臭死你”
这是这把剑发出的最后一声声响。
那人间的老探花,终于将自己最后一点留在人间的迹象,彻底地带去了另一个世界。
而且,七秒已过。
无论老戏子方才言语是否真心诚意,曹白鹿都算通过了考验。
其实,老戏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生气,他只是死死盯着掉在地上的那把剑,怔怔无言。
就这样,二人沉默着,似乎谁也不想先开口。
曹白鹿披着那身戏袍,说道“老神仙,你们很熟吗刚刚听那声音,我应该见过这剑的主人。”
“嗯,不算熟吧,以前一直跟他不对付,现在也一样,”老戏子摇了摇头,说道,“从来都是我坏他的好事,或者是他坏我的好事,我们都巴不得对方早点死。”
他惨然一笑。
“只是啊,”老戏子脸上明明抹着油彩,却能真真切切地看得出,老戏子并不开心,“我是真的开心不起来啊。”
明明对方,可是老戏子的死对头啊。
这可真是矛盾。
“我们生在最好的时代,我们生在最差的时代,我们生在充满机遇的时代,我们生在神也能被抛弃的时代,”老戏子朝着曹白鹿招了招手,让他坐在自己的旁边。
曹白鹿便坐了过来。
“那个时候,月亮还是金色的,很好看,像美人的眉目,弯了秋月春风,”老戏子心弛神往地看着天空中已然裂成两半的金月,有些失神。
“你知道吗”
“那年啊,遍地的巫族撕裂了山川河流,建立了名为善恶的尺,”
“那年啊,天空之上翱翔着的,是凤凰与鲲鹏,书生们流尽了眼泪,写光了世上的纸,”
“那年啊,野兽们都有着锋利的牙齿,却想着如何丰衣足食,”
“那年啊,天底下盛开着一种兰,名为君子,有的凋零,有的入史,”
“那年啊,有太多太多的天纵英才,一千年过去了,该活的活,该死的死,”
“那是一个最好的时代,那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老戏子说到这里时,已然泣不成声。
今天啊,又死了一个。
即使是死对头又如何一个时代的人,终究只会越来越少,最终,尽数化作历史的尘埃,消失在这无边无际的光影长河之中。
也许有惺惺相惜的意思,但更多的,应该还是对自己那个时代的缅怀。
哦不,应该是对自己那个时代的挽歌。
恰恰如同这小天地夜空中高悬的那轮金月一样。
这月亮是假的吗那肯定是假的,但为什么老戏子不舍得换成真实的影像呢
不是他不能,也不是他不愿,而是他不敢。
他怕这一换,就再也想不起来,那一轮金月到底是长什么样的了。
他怕这一换,就再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了。
他怕这一换,自己就真成了历史的过客。
但是啊,一个一直活在过去的人,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而一个不想活在过去,又不得不活在过去的人,更是一种悲哀,不是吗
他是旧时代的残党,新时代没有能够承载他的船。
曹白鹿看着身旁的老人。
老人也看着他。
“你能唱出金月夜,我很意外,”
“我其实就是个笑话,一个不愿意从睡梦里醒来的笑话,”
“但是梦,总有要醒的时候啊,”
“看到那老探花就这样心满意足地睡了,我想,我也该醒了,”
是的,看见故人死去,这老戏子也算是想明白了。
“那轮金月是我的唯一的本命物,我的本命物坏了,我也活不长了,戏袍里,有我的一切,你拿着滚吧,还有老探花的那把剑,你也拿走,我看着碍眼,”
“金月的传说啊,”老戏子眼神迷离地看着天空中断裂成两半的金月,“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吧。”
“就像我们这些老东西一样,留着终究是祸害,”
“不会啊,”曹白鹿眨巴眨巴眼睛,他开口劝说老戏子道,“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们这些老神仙啊,可是咱熙玄的排面,怎么能说是祸害呢”
“你啊,就嘴皮子机灵,啥话都讲得出来,”老戏子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我们是旧时代的传奇,这不假。”
“那我问你,”
“我这个你的半个便宜师父,和刚刚救了你一命的老探花,不说别的,单就我们这两个人,”
“你知道我们的名字吗”
曹白鹿顿时噎着了。
老戏子看着曹白鹿,无奈叹气。
还未等曹白鹿再说些什么,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便连同自己的那几个救兵一起,被送出了这个梨园洞天。
洞天里,还剩下的,便只有这个老戏子了。
他索性躺了下来,看着天空中,不再听自己使唤,并逐渐坠落的那轮金月。
他出神地看着。
金月越来越靠近这片天地的底端,崩溃,只在一线之间。
只是,这老戏子好像根本就不想补救,哪怕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
看着那轮裂成两半的金月,这老戏子眼中没有所谓的恐惧,有的只是释然和解脱。
他突然清了清嗓子,用他那韵律悠扬绵长的嗓音唱起了戏。
“金月之下看那将军英姿飒”
“威风凛凛可惜输了石榴裙”
“正当威风负了当年胭脂红”
“我是那世家”
戏,有始,自然有终。
这老戏子中气十足地从头到尾唱完了这出戏。
“今相逢今相逢金月之下故人重,无言上西楼”
“难相逢难相逢别君千里莫担忧,金月伴君同”
老戏子望着天。
他笑着看着那轮逐渐坠落地面的金月。
却哭得泣不成声。
他多么庆幸,在死得时候,能看着这轮金色的明月。
就像是看着曾经的那个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