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离顺着祺凰手指看去,一点青红隐隐露出。
“毕方”
“嗯,过来看。”抬手替北离捡去身上一点草叶,朝石块走去。毕方似乎是还记着昨日祺凰的暴行,自知躲不过,索性趴在地上认认真真装死。
“它还没好吗明明昨日看着无碍了呀”北离的学习进度还没有到装死和规避风险这一章节,没有参破毕方的阴谋,一脸担忧。
“它可好得很,昨夜绕着你的石台嗅了一夜,我看它精神抖擞的不得了。”
祺凰抬手作势要劈向毕方,果然,前一秒还看着半死不活的模样,下一秒就恨不得要振翅飞翔了。
祺凰立即化灵为缚拦住它,困于其中的毕方自知敌我力量悬殊,乖乖放下翅膀,望向北离。
“许是你渡灵缘故,这只毕方对你似乎格外亲近,昨夜趁你睡着围着你一宿,看着我睁眼才溜走的,思来想去,鸟禽走兽之中毕方灵力也算是前列,长的也不算难看,这长毛鹦鹉既然这样喜欢你,那不如成鸟之美,干脆收它作你的坐骑好不好。毕方火天然神力,遇水不灭,见风则更胜,你不善攻法,留着它也算是保护,你可还喜欢”
祺凰昨夜看着毕方,初时还以为这东西要对北离不利,后来发现它竟是在亲近北离,顿时灵光乍现,替毕方寻了个好归处。
被“成鸟之美”的毕方听不懂祺凰殿下讲了什么,听懂了也打不过,继续蹲在原地装鹌鹑,眼巴巴看着北离。
昨日一时情急,还没有细细看过毕方的模样,脖颈细长优美如鹤,周身青色羽毛之上可见清晰赤色花纹,带着淡淡的犹如章莪石一般的光泽,两只眼睛也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坐骑,那听起来确实很威风,可是如果这只毕方不愿意可怎么办呢”北离暗暗想。
祺凰像是听见北离心声一般,“无妨,你可以先试试,它若是不愿放了就是。毕方性子烈,素来不与人亲近,除了多年前听闻帝俊收得一只,亦不愿同人亲近,未满三年郁郁而终。昨夜它却一直围着你,不试试怎知呢”言罢化去毕方周身的灵力束缚。
“还不快来试试。”祺凰率先跨坐毕方之上,随即在身前空出一人身位来,催促北离,“传闻这鸟性子极烈,过来,我带着你。”
直到毕方腾空而起,北离还是晕晕乎乎的。
这几月来祺凰从来都是像老师兄长那样带着他,没有过生疏,也没有非常的亲近,骤然碰到身后的胸膛,北离不知要如何反应,才发现原来祺凰的胸膛不似他人看上去那样的消瘦,温和有力的心跳带动着北离的心跳,他突然感觉自己似乎不只是一株荷叶,也是一个活生生的血肉天成的人了。
身下的毕方不知是惧怕祺凰威压还是带着对北离的亲近,预想中的驯服过程轻松平稳,再加上祺凰周全保护,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翱翔于空。
似乎往上可以揽艳阳明月,寻仙人踪迹,往下见巍峨章莪山金石生辉,河流蜿蜒如盘龙。
还有身后怀抱,是他生而有幸就遇到且不曾离开的温暖。
不等天黑,两人已经可以完全驾驭毕方,作为世间少见有慧根的飞禽,许是因为北离救命的缘故,又或者身上令生灵亲切的灵气。
“起个名字给它吧,小荷叶。”祺凰没有理由的不想起身,鼻尖嗅得到北离身上清冷的荷叶所蕴含的草木香。
“不知道,祺凰,你知道的多,不如你起一个给它”北离扭扭身子先一步从毕方身上下来,总是有点不自在的。
“好呀。”祺凰稍稍歪一下头,是惯常使坏时候才有的模样,从怀里摸出北离送他的章莪石,身下毕方立即亲切转头,紧盯这与它同卵并生的玉石。
带着笑音道,“凡人不知这石头从何而来,只道是流光溢彩,美玉非凡,称为碧瑶,既然它这么喜欢,干脆以后也叫它碧瑶如何小鹌鹑,你可还喜欢这个名字。”
可惜“鹌鹑”技不如人,不然该好好啄他一口了。
“像个女孩的名字,这样真的好吗”北离觉得奇怪,神仙起名都这样随便不成,自己随口学着他说了两个字就被定下名字,这只毕方更不容易,祺凰想起什么就叫什么了,要是人家是只公鸟,成天被碧瑶长,碧瑶短的叫来叫去,那以后如何在鸟群里混呢
看看放弃挣扎的毕方和得意满满的祺凰。“碧瑶也是好的,挺,呃,怎么说,文雅。也行。”反正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来了。
一旁毕方在祺凰起身后摇摇全红色尾羽,是只有雄鸟才有的丹红似火的一排尾羽,显摆中还不知道自己就被定了名字。
“既然定好了名字,这三月来也玩够了,该去看看新嫂嫂了,小孩,我还不曾同你讲过我兄长少昊吧。”
祺凰殿下极其不通鸟情的骑回毕方身上,“走吧,带你去长留见见人。”
“啊,此刻便走你有御风神力为何还要骑着它呐。”这不是才下来嘛,这是难得收了个坐骑要赶紧使使不成。
“既然收都收了,不骑白不骑,况且你灵力尚浅,不如这毕方脚程快。此刻就走,明日一早就可以见着新嫂了。”
言罢再次空出一人身位来,小北离身上那清冽的荷叶气味是他从未闻着过的,他的云凰殿素来喜燃草木香,不过大多松柏为底,清冷幽远,反倒是这小荷叶原原本本的荷叶清味最为纯澈又不失温暖。
好端端的,怎的又惦记起人家的味道起来了,祺凰回神,清冽气味就已经在怀中了。
连同少年的温热一并在他怀中。
“此去长留山是西山群中一段好地方,凤舞凰飞,繁花锦叶。少昊娶得娇妻,帝父特意赏赐,又赠名长留寓意夫妇和睦,情意长留。”说完偏头看看身前北离。
日头偏西,昏黄日暮留下暖红色锦缎铺盖于天际,似是漫漫春花,小孩清秀脸庞也被映出一点红扑扑,认认真真的听着他的话,回头“嗯”了一声,墨绿色眼底是祺凰放大了的脸庞,素来颜色极浅的唇珠也被天光染上暖色。
好乖的模样。
祺凰别过头来继续道:“我同你讲过了帝父,还不曾讲过我们兄弟四个呢,少昊便是大哥,其下是西女,三子烛阴,最后是我。帝父以凡人躯升格为神,难脱凡人根骨,少昊与西女为帝父骨血,神力有限,有了烛阴与我之后就落居西山各司人间事。此去长留就为少昊久居,从神界卸任后司人间总务,报天下灾祸战乱于九天;你所生的轩辕丘再往东五百里玉山就是西女居处,掌管天上灾厉,降刑罚残杀之气于人间。在神界的时候,少昊与西女陪过我许多时日。”
“你说你们有兄弟四人,为何单单不讲烛阴呢”
背对着祺凰的北离没有看见身后人眼里的落寞。
“他,这要从何处开口呢”祺凰声音里一点嘲弄。
“算起来,我这近千年来都是替这他的身份,做着他该做的事。你可知我的本体是什么样的小荷叶。”
“你难道同我一样,是什么化形来的不成”北离不解。
“确实,不过你本为植物,天然为生灵,而我确是一把利器。当初帝父升格为神,是女娲娘娘破例将一根神骨植入帝父体内,帝父有了烛阴后本意日后传天帝之位给他,又恐怕他一人面对神界与凡间阻碍重重,便抽出娲娘所赠神骨,削为短剑,投于业火锻造十年,化形为人,愿其太平年可伴天帝左右,君侧无奸佞;兵马动则为天帝先锋,以身为刀刃。只是后来烛九阴不愿承袭天帝之位而要自立门户,我才成了神界储君。”
往事回首时不仅感慨,少年时候兄弟四人亲密无间,他生来虽有神子身份,却还有臣子责任,又被冠上“利器”之名。
时刻绷的紧张,烛九阴便躲着帝父与应龙阿娘的眼从人间拿来佳酿,兄弟姊妹四人就在躺在偏西的星河云层中当一阵无所忧愁的凡人。
“你就是那把短刃祺凰。”北离的声音淡淡的传来。
“嗯。”
“那十年,疼吗”小荷叶放软声音,像是犹豫了很久才问出来。
疼吗怎么不疼,业火灼身是神界最大的酷刑,历来神仙几个时辰便会灰飞烟灭,只有他浴火而生,甚至可以执掌这团烈火,从此见他者莫不叹服,莫不敬畏,莫不同情,莫不疏离。
提起业火仿佛是他的荣耀与资本,兄弟姊妹也好,应龙阿娘也罢,神界乱了千年,磨砺也就是实力,过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将过往做谈资,却没人问过他会不会疼。
祺凰一时竟然破防,不知要怎么回应身前的小孩。
祺凰的沉默让北离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毕方火浅浅一灼都让他失了方寸,十年锻造,有灵之物怎么会不疼呢
他连忙找补,“若你日后再疼,有我渡灵气给你,生道灵气温和愈伤,我好生修炼着,你便不会再疼了,祺凰。”
你便不会再疼了。
“哦,这样听来日后我也是个有靠山的了。”祺凰拿一点揶揄压下许久许久未生的酸楚,“有北离神尊护着我,我可好生放心呐。”
北离想想昨日在毕方和祺凰面前的狼狈,听着祺凰的调侃,有一点不大好意思。
稀奇,原来叶子也会红耳根子,身后祺凰殿下心胸宽似海,一点感怀早已过去,为这小小发现新奇不已,直勾勾盯着眼前少年的耳垂。
直至暮色渐晚,直至那一点红褪去。
两人一鸟就在这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中一路向前。
“我还不曾同你讲过七十二家神尊吧,小孩。”
“什么意思”
“天上索然无味,神仙纷纷下界在人间划起地盘,甚至抓取凡人与灵兽为奴仆灵宠,并化作奇异形状,以山神自居,享祭祀美物,还有凡人敬畏与尊崇。如此派系,总共可算作七十二家。”
“可怜凡人,好好过着日子,遇上这无妄之灾。”
“可不就是,先说西山一派”
北暝殿上空旷寒凉,似乎经年大雪不化,仅有的一个卧榻上银发男子着件红色单衣,怀里抱着一只蜷成一团的小白狐狸,头顶与发色相同的银色龙角熠熠生辉,听见来人脚步,懒懒翻身,连眼睛都未睁。
“烛君,有报。”来人看着似乎是个极好脾气的富家公子,单膝跪在烛九阴身前也是不卑不亢的,低头时候颈上挂着的一枚白色棋子顺着怀漏了出来。
“讲。”
“昨夜在西山一脉有人收了只毕方。”
“帝俊怎么,养死一只再来一只,还真是锲而不舍。”怀里的小白狐狸听见帝俊二字,抬头低低的呜咽一声。
“他恐怕没这样的好运气,是您的一位故人。”
“故人”榻上人睁开眼,银眸里一点不太真诚的笑意,一手抚着狐狸崽。
“若说故人,那还真不少,无启,可别让我猜。”
“四神殿祺凰,训了只毕方,还带了个清秀少年。”
“我那板板正正的弟弟莫不是也开了窍,游山玩水还要佳人在侧不成”
“烛君,那孩子我感觉的仔细,是个修生道的,只怕资质不弱于我,化形未有三月已可以使毕方起死回生。”
“生道,有意思,好生留意着,来日该去好好瞧瞧才是,说起来,少昊大哥新婚燕尔,我这个做弟弟还没备份贺礼呐。”榻上人再度阖眼转头。
大殿唯余寒凉如雪。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我们的反派小哥哥烛九阴出场啦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