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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晏寒来静默无言, 经过短暂一刹的怔忪后,极快稳下心神,垂眸看向谢星摇。

    他们二人做贼心虚, 为了避开旁人的注意, 特意站在侧厅角落里。

    这会儿灯火虽已恢复, 但角落自成一片幽暗的阴影,谢星摇立于他身后, 手中布料大大一团、无法叫人看清。

    从别处乍一看去, 倒真有几分像是婴儿的襁褓。

    万幸, 他已渐渐熟悉这个女人的思维逻辑, 能循着她的思路演下去。

    “正是。”

    晏寒来扬眉, 侧身一步,将她身形大半挡住“我们夫妻二人哄孩子入睡, 有问题么。”

    此人一副懒散派头, 凤目稍抬, 掩不住眸子里的冷淡笑意。

    看上去就很理所当然, 很顺理成章, 即便口中说着胡编乱造的谎言,也硬生生造出了“我有理我很拽”的假象。

    或许这就是反派恶人光环。

    他说话时伸出左手, 看似摸了摸襁褓中孩子的脸,实则从指尖化出一张拟声符, 贴在布包内侧。

    当谢星摇手臂轻晃, 符咒得了感应, 发出低低一声轻笑“哈哈咯咯,娘亲。”

    这人戏精培训班出来的吧。

    谢星摇飞快睨他, 明面上嘴角轻扬, 露出一个含羞待放的浅笑, 心中暗暗传音[拜托,婴儿,这么小的个头,能说话吗]

    晏寒来只懂杀人不懂造人,同她对视一瞬[不能吗]

    他说罢一顿,显出点儿不耐烦的自暴自弃[就当你我二人生了个天才。]

    但是一个布包咯咯咯叫她娘亲,真的很诡异啊

    “原来二位竟有个孩子。”

    有人好奇开口“之前嗯二位交流感情时,似乎并未见他出现过。”

    这位姐姐真是人美心善,用“感情交流”概括了那场世纪狗血大戏,可谓给足他们面子。

    谢星摇勾勾唇边“毕竟当时要见几个外人,只能把孩子交由一个朋友看管你明白的。”

    外人自然是指云湘和温泊雪。

    她同样说得隐晦,言下之意,是自己私下与情人会面,不可能把孩子带在身边。

    有理有据,渣男贱女,出轨都出得这么理直气壮。

    “那二位如今是,”另一人迟疑道,“和好了”

    “正是。”

    谢星摇毫无停顿地接话“我本欲与他分开,却在那一刻,听见孩子唤了我们一声爹爹娘亲。”

    晏寒来坑人一流,奈何对感情戏的桥段一窍不通,闻声略略颔首,含糊开口“稚子何辜。”

    “看见孩子,让我们想起曾经相爱的时候。”

    念及在二十一世纪看过的诸多“合家欢”作品,谢星摇抿唇笑笑,抓住身旁青衣少年的袖口“我与夫君长谈一番,既然二人都有错,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来过。”

    晏寒来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晏寒来传音入密[谢姑娘,私以为这种理由难以服众,常人理应一刀两断。]

    笨,你懂什么。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不管前几十集经历过出轨冷战还是争执互殴,到最终结局的时候,双方定会重归于好,美名其曰“重新来过”。

    看见这种情节,观众顶多吐槽一句“离谱”,但渣男贱女的心思,没谁能猜透。

    谢星摇加大力道,轻轻捏了捏他手腕[别打岔。]

    不出所料,侧厅中短暂一静。

    狗血的吸引力远远大于对那团布包的怀疑,沉默半晌,终是有人强颜欢笑,朗声开口“二位还真是祝福,祝福。”

    另一道讪笑紧随其后“尊重,尊重。”

    晏寒来

    他本以为他懂了,但这个修真界,他似乎还是不太懂。

    侧厅之中宾客繁多,稍有不慎就会被察觉异样。二人商议一番,又回到了之前待过的偏僻厢房。

    [按照计划,温泊雪他们应该去了正门,等着我们一并离开。]

    谢星摇轻咳一声,坐在角落悄悄传音[我抱着布包不便行动,在这里使用传讯符,又很容易被妖魔发现。不如你先去叫来云湘,让她解开古书上的禁制,顺便告诉温泊雪与月梵我们这边的情况,如何]

    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晏寒来点头“嗯。”

    他说罢稍停,喉音渐低“你万事小心。”

    谢星摇笑“放心,绝对没问题。”

    晏寒来不愧为彻彻底底的行动派,很快便转身离开。她独自坐在一根柱子的阴影下,轻轻打开布包一角,露出藏匿于其中的古祭司遗物。

    凡是流传于世的前辈大能,个个都自在潇洒、有通天法器傍身,唯独这位三百年前的祭司与众不同,用着这么一本平平书册。

    看它的材质,顶多算个中阶法器,倘若观察再细致一些,还能见到封皮上磨损的痕迹。

    不过毕竟是传说中天赋异禀、超凡卓绝的天才嘛。

    谢星摇小心翼翼合上布包,想起曾在老人家中听过的故事,那位祭司恍如神女降世,周身气质高洁不可攀,本就拥有了呼风唤雨之威,哪会在意法器的等阶高低。

    这间厢房地处偏僻,环顾四周,并无多少宾客入座。

    有好几人认出她是那场狗血剧的女主角,由于人物设定过于离谱,围观群众虽则好奇,却无奈只敢远观,没谁上前搭讪。

    谢星摇乐得清净,抱着布团做出哄小孩的动作,不消多时,耳边响起一道清脆少年音“姐姐”

    谢星摇惊喜抬头。

    是云湘。

    云湘扮作了清秀少年人的模样,一双杏眼漆黑澄明,满蕴流灯光华,与她对视的瞬间,毫不掩饰眸中欢喜与期待。

    谢星摇提心吊胆独自坐了这么久,此刻终于能脱离苦海,同样神色大喜,朝她扬起一个灿烂微笑。

    一刹之间,厢房中的气氛再度诡异。

    “这少年郎,”不远处的女人与好友窃窃私语,“不正是那什么吗”

    这二人表现得太过喜出望外,看那暧昧的神情,听那亲昵的语气,加之原先那位“夫君”并不在场。

    莫非

    云湘机灵,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想起不能太过招摇,刻意放轻脚步,弓身往前。

    从最初发自内心的欣喜,再到后来不得不噤声的委屈。

    人们静观其变,心中已明白一切。

    “这就是孩子吗”

    云湘时刻牢记角色设定,上前小心接过布团“来,快让我抱抱”

    她着实是个小机灵鬼,特意加重了“孩子”两个字的读音,如此一来,定能让旁人深信不疑。

    殊不知,身后的道道视线已然愈发犀利。

    众所周知,眼前二人的关系并不简单。倘若孩子真是女方与丈夫所生

    这小白脸怎会如此激动,二人又为何要趁着丈夫不在,私下悄悄会面呢

    剧情峰回路转,谁能想到,掀开那层重归旧好的外衣,竟会露出一个更为震撼的惊天阴谋

    这女人从无和好之意,就连这孩子,恐怕也并非同她夫君所出

    女人,恐怖如斯

    [能解开吗]

    谢星摇传音入密[晏寒来说,这是你们须弥教的禁制。]

    云湘正色[嗯。我们再往阴影中靠近一些,莫让外人察觉。]

    女子与少年双双抬头,谨慎将四下环顾一圈,确认无人接近,藏进柱子后的阴影里。

    若说没猫腻,傻子都不信。

    [好啦。]

    不消片刻,云湘指尖光华流转,与古书之上的深色纹路悄然相映。

    在此之前,谢星摇从未见她施展咒术,如今匆匆一瞥,感应到一股澄净浩瀚、势如破竹的灵力。

    云湘看似大大咧咧不谙世事,但论及实力,应当更甚于温泊雪。

    禁制抹去,古书终于能被装进储物袋中。

    谢星摇迅速完成这出偷龙转凤,当古书自眼前不见踪影,与云湘同时长出一口气。

    “时候不早,我们快些离开飞天楼吧。”

    云湘压低嗓音“我们关系微妙,最好不要一并同行。你留在这儿不安全,不妨抱着布团先离开,我随后出去。”

    这对奸夫,开始了嘀嘀咕咕。

    在场看客下意识噤声,眼睁睁看着少年郎后退一步,慈爱摸摸布包“孩子乖,真可爱。”

    而女子柔声笑笑“时候不早,我该走了。有人在外等着我。”

    有人。

    男人听了会流泪,女人听了会沉默,好端端一个夫君,到她嘴里成了“有人”。

    全场一片死寂,宾客欲言又止,纷纷显露颓败之色。

    “我们是不是应该让她夫君知道一下”

    不久前出言问询的女人低声耳语“看他的表现,应当仍被瞒在鼓里。”

    “真、真的吗”

    她身侧的好友略有踌躇“可他一直把孩子当作亲生看待,倘若有朝一日知晓真相与天塌有何异啊”

    她们的交谈止步于此。

    因为当这句话堪堪说完,余光所及之处,厢房门前,冷然一袭青衣拂过。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主人公。

    当熟悉的男主角走进房中,外衫清冷如竹,满溢开熟悉的葱茏绿色。

    春风又绿江南岸。

    梅开二度。

    “怎么了。”

    晏寒来无视身后道道目光,神色如常“天色已晚,孩子累了,需要休息。”

    事已至此,居然还心心念念着孩子。

    好几个看客悲痛掩面,不敢接着往下看。

    “我正要出来。”

    禁制除去,谢星摇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朗然一笑“你久等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刚打算上前,忽见不远处一名壮汉猝然咬牙,拍案而起“公子,你莫要被骗了这孩子,他很可能不是你的”

    晏寒来

    谢星摇

    “正是。”

    另一名女修目露悲色“你夫人与这位少年郎仍有往来,二人举止亲密唉”

    晏寒来没明白他们意思,蹙眉沉声“什么”

    “我也看不下去了”

    又一名正义群众起身而立“都说孩子同爹娘长相相似,今日我们就来看看,这究竟是谁的孩子”

    云湘与谢星摇同时屏住呼吸。

    [不是吧。]

    谢星摇右眼皮狂跳[朔风城里的人,都这么好心吗]

    [是是是是的,我们北州]

    云湘咽下脱口而出的夸赞,紧蹙眉头[咱们现在怎么办呀]

    布团里空无一物,一旦被人拿去分辨,他们到时候必定百口莫辩。

    要想制止悲剧,唯独剩下一个办法。

    云湘沉思片刻,垂眼,哑声“没错。”

    在所有人目眦欲裂的注视下,白衣少年握紧双拳“还记得吗你已有整整一年未曾归家这的确是我与姐姐的孩子”

    一段话,引爆整间厢房。

    小白脸,恐怖如斯

    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

    他已分不清爱与恨,是否就这样。

    一语落毕,晏寒来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好似天塌。

    而云湘直身屹立、神色决然,俨然小人得志的阴险姿态,傲视群雄“她之所以同你和好,不过为了继承财产,与我继续快活逍遥。”

    [圆、圆上了。]

    云湘欲哭无泪[这下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了吧求求各位好心人,快放我们离开吧。]

    晏寒来思忖着自己应有的反应,面无表情后退一步“不,这不可能。”

    可怜的男人,已然丧失神智、做不出表情了

    他的模样着实悲惨,眼见谢星摇抱着孩子迈步将行,不知是谁同情出声“可也说不定呢那孩子既会说话,证明年纪不小,要不咱们还是看看”

    万万没想到会栽在这种地方,谢星摇停下脚步,不动声色瞪一眼晏寒来

    [哦豁。这就是晏公子想要的天才]

    晏寒来

    晏寒来“他其实年纪很小,我们的孩子,不,他们二人的孩子是天才。”

    果然已经神志不清了,面无表情讲出这种话好可怜啊

    现场一片混乱,孩子成为万众瞩目的唯一焦点。有不少人闻风而来,于门外探进黑黝黝的脑袋。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忽而听得长廊中一声怒喝“都别吵了”

    谢星摇抬眼,见到熟悉的温泊雪与月梵。

    “既然诸位都已捅破窗户纸,那我也就不再隐瞒。”

    温泊雪迈步往前,一把夺过布包“毋庸置疑,这是我的孩子。”

    血和眼泪在一起滑落。

    她的心破碎风化。

    云湘后退一步,尾音颤抖“你、你说什么”

    云湘绝望传音[快快快,快把这团倒霉的布包带走]

    场面再度沸腾,新瓜接旧瓜,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剧情辗转反复,梅开三度。

    男人,恐怖如斯

    一语落毕,晏寒来与云湘皆是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好似天塌。

    而温泊雪直身屹立、神色决然,俨然小人得志的阴险姿态,傲视群雄。

    “我才是与佳期两情相悦之人,你们,不过是用来掩饰我俩关系的工具罢了。我算过时间,孩子出生于一年前,正是我和佳期情意正浓之时。”

    温泊雪于识海中咧嘴一笑[别担心,有我在]

    他毕竟是个演员,整段话说下来一气呵成,加上最后一句颇具说服力的台词,的确能打消不少人的心中疑惑。

    奈何恰是此刻,看客中有人狐疑开口“您您莫不是温家公子我曾在一年前远远见过您,可您那时远在中州,压根没回过朔风城啊。”

    温泊雪。

    温泊雪[草。]

    “那还是,”另一人挠头,“看看孩子的模样”

    完蛋了。

    温泊雪紧紧抱住怀中布包,心脏倏然紧绷。

    他们几人使出浑身解数,奈何还是逃不开这一劫。孩子他爹定在云湘与晏寒来之中,如今穷途末路,再无其他救场的人选。

    他正琢磨着应当如何糊弄过去,猝不及防,又听得一声冷笑。

    厢房正门,别着[赵铁头]名牌的月梵嗤笑连连,上前几步,眸中有伪装出的得意,也有濒临崩溃的决绝。

    “赵铁头赵铁头,这分明是个男人的名姓,我看上去却是女儿身。”

    月梵壮烈咬牙,给自己暗暗贴上一张拟声符“你们,莫非不觉得古怪吗”

    不会吧。

    温泊雪瞳孔狂震连名字的缺漏都能圆上

    “没错。”

    一瞬的凝滞,当月梵再开口,厚重雄浑的中年男音有如钟磬,震惊全场“我男扮女装潜伏于你们身边这是我的孩子,都别碰”

    震撼它娘哭天喊地,震撼死了。

    这居然、居然是梅开四度

    颤抖的手,无法停止,无法原谅。

    温泊雪后退一步,尾音狂颤“你、你说什么”

    “我与佳期情投意合、青梅竹马,一年之前,正是我们日日私会的时候。”

    厚重雄浑的中年男音嚣张哼笑“我佯装成无知少女,潜入温家盗取财产,她则嫁入阎家,只等有朝一日继承家财这孩子后背有颗同我一样的痣,他是,也只能是我的孩子。”

    一语落毕,晏寒来、云湘与温泊雪皆是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好似天塌。

    而月梵直身屹立、神色决然,俨然小人得志的阴险姿态,傲视群雄。

    男扮女装,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