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老公点了点头,咳嗽了几声,道“前几年练功夫,练得走了火,惹上了这咳嗽的毛病,越咳越厉害,近年来自己知道是不大成的了。”
韦小宝道“我觉得你近来近来咳得好了些。”
海老公摇头道“好什么一点也没好,我胸口痛得好厉害,你又怎知道”
韦小宝道“现下怎样要不要我拿些药给你吃”
海老公叹道“眼睛瞧不见,药是不能乱服的了。”
海老公又道“你机缘挺好,巴结上了皇上,本来嘛,也可以有一番大大的作为。你没净身,我给你净了也不打紧,只不过,唉,迟了,迟了。”
韦小宝不接话,只轻声道“公公,很晚了,你这就睡罢。”
海老公道“睡罢,睡罢唉,睡觉的时候以后可多着呢,朝也睡,晚也睡,睡着了永远不醒,孩子,一个人老是睡觉,不用起身,不会心口痛,不会咳嗽得难过,那不是挺美么”
见韦小宝不做声,海老公道“孩子,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双亲俱在。”
“我本来有个儿子,只可惜在八岁那年就死了,倘若活到今日,我的孙儿也该有你这般大了。那个姓茅的茅十八,不是你爹爹罢”
“不是。”
海老公道“我也想不是的。倘若你是我儿子,失陷在皇宫之中,就算有天大危险,我也会来救你出去。”
“那你应当是一个好爹爹。”
海老公道“我教过你两套武功,第一套大擒拿手,第二套大慈大悲千叶手,这两套功夫,我都没教全,你自然也没学会,只学了这么一成半成,嘿嘿,嘿嘿。”
这些韦小宝早就知晓,道“是啊,你老人家最好将这两套功夫教得我学全了,你这样天下第一的武功,总算有个人传了下来,给你老人家扬名,那才成话。”
海老公摇头道“天下第一四个字,哪里敢当世上武功高强的,可不知有多少,我这两套功夫,你这一生一世也来不及学得全了。”
他顿了一顿,说道“你吸一口气,摸到左边小腹,离开肚脐眼三寸之处,用力掀一掀,且看怎样”
韦小宝知他说的意思,可她却并未中毒,依言摸到他所说之处,用力一掀,便装作痛澈心肺,“啊”的一声,大叫出来,不住喘气。
海老公阴恻恻的道“很有趣罢”
见韦小宝不吭声,只当她疼的厉害,说不出话,继续说道“你每天早上去赌钱,又去跟皇上练武,你还没回来,饭菜就送来了,我觉得这汤可不够鲜,每天从药箱之中,取了一瓶药出来,给你在汤里加上些料,只加这么一点儿,加得多了,毒性太重,对你身子不大妥当,你这人是很细心的,可是我从来不喝汤,你一点也不疑心吗”
韦小宝装作惊恐,道“我我以为你不爱喝汤,你你又说喝了汤,会会咳咳嗽”
海老公道“我本来很爱喝汤的,不过汤里有了毒药,虽然份量极轻,可是天天喝下去,时日久了,总有点危险,是不是”
韦小宝道“是极,是极公公,你当真厉害。”
海老公叹了口气,道“也不见得,本来我想让你再服三个月毒药,这才放你出宫,那时你就慢慢肚痛了,先是每天痛半个时辰,痛得也不很凶,以后越痛越厉害,痛的时刻也越来越长,大概到一年以后,那便日夜不停的大痛,要痛到你将自己脑袋到墙上去狠狠的撞,痛得将自己手上、腿上的肉,一块块咬下来。”说到这里,叹道“可惜我身子越来越不成了,恐怕不能再等,你身上中的毒,旁人没解药,我终究是有的。小娃娃,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想这计策来弄瞎我眼睛你老实说了出来,我立刻给你解药。”
韦小宝知他多疑,只不过在诈自己,便道“汤里有毒药,第一天我就尝了出来。我跟小玄子商量,他说你在下毒害我”
海老公一惊,道“皇上早知道了”
韦小宝道“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那时我可还不知他是皇上,小玄子叫我不动声色,留神提防,喝汤之时只喝入口中,随后都吐在碗里,反正你又瞧不见。”
海老公将信将疑,冷笑道“你如没喝汤,干么一按左边肚子,又会痛得这么厉害”
韦小宝叹道“想是我虽将汤吐了出来,差着没漱口,毒药还是吃进了肚里。”
海老公道“那也很好啊。反正这毒药是解不了的,你中毒浅些,发作得慢些,吃的苦头只有更大。”
韦小宝不愿在与他周旋下去,只得掏出匕首向他刺去,这匕首自带寒气,海老公定能察觉,她只要海老公去找假太后麻烦就好,反正海老公会死,若她处理了,假太后肯定会起疑心。
海老公陡觉一阵寒气扑面,微感诧异,只知对方已然动手,更不及多想他是如何出手,左手挥出,便往戳来的兵刃上格去,右掌随出,砰的一声,将韦小宝打得飞身而起,撞破窗格,直摔入窗外的花园,跟着只觉左手剧痛,四根手指已被匕首切断。
若不是韦小宝匕首上寒气太盛,他事先没有警兆,这一下非戳中心口不可,但如是寻常刀剑,二人功力相差太远,虽然戳中心口,也不过皮肉之伤,他内劲到处,掌缘如铁,击在刀剑之上,震飞刀剑,也不会伤到自己手掌。
但这匕首实在太过锋锐,海老公苦练数十年的内劲,竟然不能将之震飞脱手,反而无声息的切断了四根手指。可是他右手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韦小宝胸口,这一掌开碑裂石,非同小可,料得定韦小宝早已五脏俱碎,人在飞出窗外之前便已死了。
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死得这般容易,可便宜了这小鬼。”定一定神,到药箱中取出金创药敷上伤口,撕下床单,包扎了左掌,喃喃的道“这小鬼用的是什么兵刃,怎地如此厉害”强忍手上剧痛,跃出窗去,伸手往韦小宝跌落处摸去,要找那柄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宝刀利刃,哪知摸索良久,竟什么也没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