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怎么用”于一鸣搓着手,他是唯物主义者,可是此刻看乐伊的眼神,真的如同仰望神明
“拨号就行。”乐伊指指那个红色的电话机面板。
明明是用惯了的电话,他此刻用起来,却仿佛在参与一项神圣的仪式。
电话拨出去了,可却没能接通。
于一鸣心里一沉,乐伊提醒道“乡里可能也遭灾了,要不你打电话给上级试试”
“爷爷,你打给县里试试”于冉冉提醒道。
“县里”于叔沉吟。
“你不知道县里的电话号码吗”
“不是。”
于一鸣摇头,只是把电话递给乐伊,“你来打”
“我不会说你们这里的方言。”乐伊摊手。
于一鸣的犹豫让乐伊觉得古怪,打个电话而已你犹豫什么
最后却是于冉冉去打的电话。
小泥猴子一拿起电话那声音就是哽咽的,惊慌,激动,胆怯,乞求诸多情绪混杂在其中,层次分明层层递进勾人心弦,乐伊听不懂她的方言都想对她的台词功底啪啪拍巴掌,秒杀小鲜肉。
乐伊都被感动了,小泥猴子挂了电话一把糊掉脸上的被泪水冲出的痕迹,立马笑嘻嘻得邀功请赏,顿觉自己被欺骗了感情。
通往山外的两条路,的确有一条被泥石流掩埋了
但万幸,有一条路线尚且安全,县里也准备了土地庙给他们落脚,但灾情紧急,根本分不出人手救援,他们只能自救
只能自己走
等他们下楼,乐伊才发现村人已经陆续聚齐,百十号老老小小肩扛手搬着行李,青壮年极少,就连年轻的女人都没几个。
受伤的都不多,也没什么人脸上有哀痛的神色。
这么大的灾害,难道没有人遇难吗
“昨天晚上爷爷觉得后山情况不对,就把村里人都叫来村小避难了,后面的山盖下来的时候人都在村小里呢”
冉冉瞪着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眼睛里瞳仁大眼白小,黑水晶似的发着光,眼睛很好看,可没了看了就让人想嘴角上扬的乐观,眼底的紧张看得人揪心。
“你爷爷真厉害啊”乐伊惊叹道,“人没事就好。”
“我们的家都没有了,东西都没有了。”于冉冉压低了声音,连她自己都未必能听到,被乐伊察觉到了,急忙用力抬手擦眼睛“不哭,不哭,我不能哭”
她不是真的没心没肺,也不是真的看不出情势,她的乐观,是必须乐观。
乐伊心里震了一下“想哭就哭出来吧,你还小呢,哭鼻子也没人会笑你的。”
“不行,奶奶腿断了,爷爷很忙,我不能让他们担心。”于冉冉吸着鼻子,声音哽咽,却还恶狠狠得威胁乐伊,“不许跟我爷爷说,听到没有”
6、7岁的年纪就已经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和职责,乐伊在她身上,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乐伊眼神柔软,不是演出来的娇怯,发自内心的鼓励好像在发着光“好歹人没事呀,只要人活着,没了的东西都能赚回来的。”
于冉冉眼神茫然“是这样吗”
“当然啦,你想啊,钱和命,哪个重要”
“赚钱重要”于冉冉用力点头加重语气。
乐伊被噎住了。
该配合我演出的你却视而不见。
“王贵祥你去哪回来回来”乐伊一回头就看到一个村民还在往被泥石流覆盖的村子跑,被于叔呵斥却没有停下,反而跑的更快
赵羽飞作为村里仅存的壮丁身上挂满了行李脱不开身,于一鸣站的远腿脚慢,眼看着就要让他冲回被那些随时会坍塌的房子附近
忽然视野中划过一道人影,快的像是眼花了再一眨眼,乐伊已经闪现进场,一把拽住王贵祥
王贵祥是常年下地干活儿的农民,力气比城市里养尊处优的青壮大得多他挣扎,顽抗,却没能阻拦乐伊缓慢且坚定得把他拖回来
刚让他远离了那些危房,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轰卡”
一栋房屋猛然垮塌,溅起的泥水尘浆扑面而来,把他们浇了个透彻旁边的房子受到波及,越发岌岌可危
乐伊吓得小宇宙爆发,一口气把王贵祥拖回村小。
“不要命了”于一鸣冲上来恨不得揍他,要不是乐伊抓住了他,他就得被埋在那间房子里
“命重要还是家当重要”
“东西都没了,我要这条命有什么用啊”头发花白的老男人从房屋垮塌就心如死灰似的不再挣扎,蹲坐在地上抹眼泪,黄泥把脸都糊得一塌糊涂。
“有什么用”
沉默像是病毒一般蔓延,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村人的心里,搅动,流出血来。
王贵祥的话,何尝不是他们的想说的
逃出生天固然值得欣喜,可是他们拥有的本来就少得可怜,不过是一屋蔽体,片瓦遮身。
现在连仅剩的一点都被夺走了,就算是无人罹难,可他们怎么活
现在不死,也只是把他们的死期拖延了几天而已
如此境遇,他们怎么笑得出来
人穷命贱,贫穷如他们,命,真的不值钱
眼泪和哽咽蔓延,绝望比大雨沉重。
于一鸣再也说不出口,也默默抹了把眼泪。
乐伊看的眼窝发热,又从于冉冉口中得到了翻译,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贫穷,无法理解他们的心痛和绝望,但幸运的是,她知道怎样摆脱这样贫穷
他们救了她的命,她就还他们一世平安富裕
忽然上前一把把王贵祥拽起来“听我说会好的都振作一点,会有新家,新房子要振作,不要放弃,你还要活着,活着享福”
乐伊的话村人只能连蒙带猜也只能听懂个大概,可最简单质朴的话语带着最坚定的信念掷地有声的音调把她的力量传递给每一个人,绝境中似乎也能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火光
她一次又一次声嘶力竭的呼号,一次又一次坚定他们的信念“会好的,会好的相信我,会好的”
“现在,我们下山跟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