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肖母吴春压着女儿的胳膊低声劝道“妮儿,妮儿别出去,你爹知道怎么回”
肖清清眼泪都出了眼眶,又被她生生憋回去。
别人家的女孩子,读到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十五六就嫁人的多了去了,谁像她能供她上高中,还供她复读,家里那是砸锅卖铁啊
真的是砸锅卖铁,妈连外婆给她嫁妆的银手镯都当了
妈说,那原本也是要给她当嫁妆的,现在给她读书,也是花在了她自己身上,不亏。
她也曾经想过,要是考不上大学,就要一笔彩礼,眼一闭嫁出去算了。
可是,可是不甘心啊
她明明可以考上的
明明,明明她觉得她能考上的
那是大学,大学啊
从小她父亲就跟她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想上大学,只是当年成分不好,环境也不好,给耽误了。
上大学,那是他一辈子的梦想
他完成不了了,他女儿可以替他完成
爹说了,这次她是志愿填太大了,那可是未名大学啊最好的学校,全国的学生都削尖了脑袋往里挤呢
再考,他们填的低一点,就填个省城的大学,她肯定能考上
再熬一年,只要再熬一年就好了
上了大学,她就会有补贴,哪怕只是拿补贴呢,家里都能有钱了,以后她会有工作
她非常清楚得知道,这才是真正改变她们家,改变她命运的最好的办法
而不是嫁给村书记那个欺负小姑娘的流氓儿子
“妈,他们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答应,他们真的会整我们的”肖清清眼里有水光涌动。
肖母吴春听到个“整”字,忽然全身都开始打哆嗦。
她成分不好,从小就是被整的那个,六十年代,七十年代,一年一年得被整过来,爹妈都是因为这个死的,现在的村书记,当年也是主力
多年前的黑暗记忆忽然涌出来,吴春浑身颤抖,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涌。
屋外的男人女人的声音还在此起彼伏“这样好啊”
“我跟你们说啊”
从早上一直到中午,七嘴八舌的劝说甚至威逼怒骂从未止歇。
反正现在刚刚开春,地里的活儿还没开始,他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慢慢消磨,反正到了他们家,他们还得管吃,家里还能剩一口吃。
就在他们家疲倦欲死觉得这样的混乱还会继续存在延续的时候,忽然院子的大门被敲响。
“肖清清,肖清清同学在吗”
院子忽然进来七八个人,多的肖志文眼花,只能清楚得看到,站在后面那个,好像是本县的县长,而最后的那个,是肖清清的中学校长,强撑着一张脸,却还是能看出他们灰败的面色。
领头的穿着的都是夹克,大衣,西裤,皮鞋,领头的几个全都带着眼镜,知识分子的模样。
只是现在他们的裤腿、皮鞋,都被一层黄泥糊住了,就让那一身正装显得有些可笑。
但是却没人敢笑。
当官的人身上的气势,哪怕不亮证件,也是一般的小老百姓敬畏的。他们一来,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和看热闹的村人从原本的沸反盈天到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是证据。
“请问,肖清清同学在吗”
“领导好。”
肖清清惴惴不安,反正看到当官的叫领导就对了。
“啊,肖同学你好,来来来,快坐快坐。”领导原本只是客气还略显严肃的脸一下子就像一朵菊花一样盛开了,弯着腰笑容满脸。
肖清清全家都傻了
“肖清清同学学习刻苦,成绩优异,是我们市的优秀学生。”
这位市里的领导一连串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听得他们都傻了,肖清清不由得疑惑“领导,我没考上大学。”
那怎么也说不上“成绩优异”吧
领导不自在得尴尬“这个事嘛,这个事有点复杂,你先听我说哈。”
“肖清清同学呢,在去年的高考中发挥出色,获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超过未名大学录取分数线”
“清清是考上了未名大学”肖志文“嗖”得一下站起来,那原本蜷缩着的身体舒展开,居然比这几个领导还要高一个头顶。
领导心里尴尬,暗恨这个人不会说话,觉得肖清清可能比较好打交道“是,是你考上了。”
可肖志文能更不会说话“那怎么没消息呢”
“我们也没有录取通知书啊”
“这个,这个是中途的手续出了一些问题,弄错了人”
“弄错了谁家的人”肖志文不等他说完就敏锐得抓住了重点,“村书记家的闺女”
因为小时候被“整”怕了,对着领导就气短不敢说话的吴春也控制不住情绪“所以村书记去上大学的那个闺女,是冒我们家清清的名考上大学的是我家清清”
领导尴尬,这个话也圆不回去啊
这就是默认了
“是我,是我考上了”
“考上了,明明考上了”
压抑推迟了大半年狂喜,失而复得从天而降,近乎癫狂。
别说是他们了,满屋子看热闹的村人都哗然了“真的是清妮子考上了”
“他们家这是熬出头了”
哭的,叫的,笑的,嚷的,不大的房间顿时像一锅将沸未沸的水,喧嚣着翻腾着得冒泡泡。
“既然是冒名顶替,那他们是怎么查出来的”
“做这事的是村书记吧”
一句话,就像在这锅沸水里浇了一盆冷水,哗啦一下就冷下来了。
村书记在村里横行霸道的积威多年,哪怕是外来的领导也拦不住他们的积威深重。
毕竟,肖家算是熬出头了,他们还得在村里过呢,得罪了村书记不想活了是吗
肖志文很敏锐得问道“既然他们已经坐了,他家妮子都去上学了,怎么现在还查出来了”
这里是乡下,村书记就是土皇帝,哪怕是外来的领导,等闲也不会得罪乡下土霸王。
“未名大学派了调查组下来了。”领导往上指了指。
上面领导来调查了,瞒不住了,也不用瞒了。
“领导,那你这样”
“肖同志,你说。”
“那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肖志文勉强笑了一下,“咱们原先不认识,对吧就算我闺女考上未名大学,现在又不包分配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对吧你,您这样,我受宠若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