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奥多尔推开门,发现卧室里没有人影,一墙之隔的浴室那边隐隐有水声。
在洗澡吗。
等常辉霖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时,就看见了卧室大床上坐着的青年,他走了过去。
“这里是横滨,你把我带回来是为了什么。”
“您不明白吗”
费奥多尔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上的毛巾,撩起少年的及腰长发,热腾腾的水蒸气扑面而来。
自从在岛上突破极限强行同化了他之后,常辉霖的头发就开始由黑转白,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清一色的白。
“我以为这也是您的想法。”
好麻烦,真的好麻烦。
常辉霖谈不上多讨厌费奥多尔这种性格的人,说话真真假假看不清,满口谎言的人多了去了,这也是人类这个整体中百态的一种,但这种性格一旦妨碍到了他,他就会自发地给这人贴上麻烦的标签。
然后,处理掉。
费奥多尔脸上得体的微笑突然一顿,原本就算不上健康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就像是随葬的纸人,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一路滚落。
五指握紧,拼命抑制住身体发抖的糟糕状况。
痛,深入骨髓的痛。
一只温热的手缓缓抚上了他的面庞,,像是对待小宠,或者某种漫不经心就能应付的存在那样,拍了拍。
常辉霖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声色干净清列,带着一点沐浴过后的懒意。
“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懂”
费奥多尔笑了笑,面部肌肉却因疼痛而显得有些僵硬。
“当然。”
常辉霖眯了眯眼,出了卧室,等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刀。
他在左手的位置划开一道口子,鲜血争先恐后地往外流,顺着素白的肌理向下,像是石碑上开出的玫瑰。
费奥多尔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从伤口出现的瞬间视线就被迫死死盯着那处,唾液在口腔深处不自觉分泌,大雪过境伴随着松枝的冷冽气息在鼻尖肆意蔓延,吸入肺腑后,身体里的异能全部躁动起来,四处横冲直撞,几乎就要将血管冲破,从里面钻出来。
“咕。”
疼痛一下子尖锐起来,仿佛所有的痛楚都集中在了大脑,疼痛之下,隐藏在理智之下的最深层欲求暴露无遗。
血
给我血
费奥多尔勾扯着嘴角,抬眼看着少年,红色瞳孔里冷漠而阴霾的东西全部涌现出来了。
“您想知道什么。”
“不论我问你什么,你都可以撒谎,”
常辉霖伸手卷起一点血,涂在了费奥多尔唇瓣下面,刚接触到的一瞬间,青年身体肉眼可见地一颤,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这一身血,还蛮好用的。
虽然会不定期的疼。
“所以我只让你做一件事。”
常辉霖托起他的下巴,两人目光相接。
“在横滨散布一些信息,这些对于你来说,是很简单的吧”
“恕我直言“
费奥多尔停顿一下,他呼出一口气,稍稍略去痛意。
“以您在横滨的势力来说,也能做到。“
果然是深藏不露,这种事情就连森鸥外和异能科的人都不清楚,费奥多尔作为外来的人,却这么清楚明白,这些只能说明
横滨有他的棋子,且已经扎根颇深,渗透极广。
“这就不需要你知道了。”
常辉霖该托为掐,语气毫无波澜。
“能做到吧”
“”
血珠沿着手腕下滑,无声落到地毯上,一小块的地毯被染成红色,可惜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费奥多尔笑了笑,他的姿态乖顺极了,就像是刚才的反驳只是常辉霖的错觉。
“如您所愿。”
他伸舌勾住少年手腕边缘摇摇欲坠的另一滴血珠,卷进了嘴里,常辉霖也没有阻止,垂眸静静地看他动作。
横滨那边的人一直以为出现在横滨的实验体是b0,但看了中原哲修记忆的常辉霖知道,他不是b0,而是第一批次实验按理来说已经彻底封冻的0。
初始的0。
既然他是0,那么中原中也的身份也就很好推断了,他极有可能是第二批次,也就是中原哲修做的实验里,成功运出岛外的那一批实验体其中一个。
再根据封存被破,实验体逃出,以及中原中也的经历来看,他就是b0。
也就是说,现在身份有两个,人也有两个,身份具体属于谁,却是整个横滨势力们最大的盲区。
常辉霖的异能力就是同化,政府那边有相关的实验资料,只要常辉霖使用了异能力并留下痕迹,他们一定会有所怀疑,0的身份就像是纸里的火,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会暴露。
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把0的存在提到明面上,另找一个人做替罪羊。
而这样的替罪羊谁最合适呢
“中原中也。”
常辉霖曲指,圆润是指甲划过青年的舌苔。
“他就是被误认为b0的0。”
费奥多尔一路顺着指节来到手心伤口的位置,旁边的血已经被舔干净了,伤口里现在只剩下一层浅浅的血丝。
该说什么好呢,常辉霖不愧是坑了他一把的人吗,他们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制造虚假信息,混淆视听这件事。
“这种信息,如果您希望它更加可靠的话,您也许应该亲自去和中原先生见一面。”
常辉霖收回手,从床侧拿了纸,慢慢地擦干净手心。
他看了眼一旁漆黑的落地窗。
他们所处的位置算是很高看,而城市的灯光往往要往下看。越是向下,越是霓虹交织,越是形形色色的斑斓壮阔。
到达森鸥外这种地位以后,很多的会谈其实都不需要他的出面了,但总有些大人物,是需要他亲自接待洽谈的。
譬如今天这位。
港黑和美国洛杉矶的金融巨鳄之间一直有着生意上的联系,自从上一任港黑首领死掉以后,许多资金链都出了问题,想要重新捞回生意上的买卖,这次的洽谈不可谓不重要。
这次前来横滨会谈的是那位金融巨鳄的三女儿,就下榻在横滨的弯喜来登大酒店。
一般来说,会谈这种事情不会放在其中一人下榻的酒店中来进行,但来横滨的这位三公主想法清奇,点名道姓就在她的房间里谈,搞得当时一堆知道了这件事的下属心里暗暗猜测是不是这位大小姐看中了自家老大的美貌,想要直接顺水推舟,一发上垒。
思想龌龊下流
站在首领旁边的秘书用视线谴责着他们,转过头就对自家老大道“首领,您带一些必须品了吗”
森鸥外愣了一下。
“文件吗”
秘书恨铁不成钢,但她再多的话也不能说了,否则就是以下犯上了。
港黑经过一轮洗牌,里面的人几乎都是新的了,就算是老人,也不会闲的无聊把当年森鸥外的雷霆手段翻上来说,所以在这些员工眼里,自家首领除了疑似金屋藏娇已经有好几次被人看见他的办公室皮椅上坐着个安静看书的漂亮少年了和榨干下属的劳动力之外,性格也算是很好说话的。
这就让他们和他相处时没那么拘谨,但必要的尊敬是一定有的。
像是晚喜来登这种大型的酒店,背后都是有一些势力在经营的,而其中的一家,毫无疑问是港黑,所以森鸥外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达了顶楼,他随身跟着的除了秘书,也就是一个保镖,保镖还是常辉霖的熟人,暗部头领。
一条长长的走廊,壁面上挂着不知价格几何的画作,华贵的地毯从电梯口一路铺往尽头,踩上去安静无声。
这和港黑其中一层的布置很像。
森鸥外曾和常辉霖一起走过的那一层,也正是在那一层,他点明了少年热衷于蓝色这件事。
不经意间有点走神,森鸥外回过神就看见迎面走来两个人,一高一矮,矮个的穿着一件羽绒外套,两条腿从外套下摆里伸出来,黑色的裤腿扎进马丁靴里。
他的帽子遮住了一半的脸,只露出下巴和嘴唇。
唇瓣淡的像是被雪掩枝的梅花。
擦肩而过就在一瞬间,森鸥外猛地顿住了脚步,异样的熟悉感在心间炸开,促使着他转过头。
常辉
霖。
那矮个的人似有所感,稍稍偏了偏头,一缕白色的头发从帽口滑下。
不是他。
森鸥外止住已经在嘴边的“常辉君”三个字,他在下属疑惑的视线里伸手覆住脸,自嘲般笑了笑。
“走吧。”
“是。”
有时侯,人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错觉。
他不否认常辉霖的确带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甚至屡屡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出声道“常辉君,这个任务交给”你。
话还差一个字就全部说出口了,他却戛然而止,办公室没有那个刀剑般凛冽的少年了,荒无人烟,全部是他在自言自语。
少年就像毒药,在人毫无察觉的时候侵入肺腑,纠缠骨髓。
那是他迄今为止最好用的一把刀,也是他迄今为止记的最深刻的一个人,常辉霖安静的,无声的,就在他以为彻底掌控的时候,又翩然离去。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后悔,就像森鸥外,他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选择。
他只是在常辉霖会发病的那些夜晚,有些睡不着,有些想一个人罢了。
那样一把锋利的刀,就那么沉入茫茫海浪,像是溺水的鲸,尸骨无存。
在森鸥外的梦里,常辉霖是不常出现的,出现的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求生的气泡不断从嘴角溢出,黑色长发随着水波荡起,缓缓沉入深海。
森鸥外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沉下去,看着他生机尽失,终成白骨。
梦很平静,森鸥外醒来后也很平静,他甚至感受不到悲伤,只是心脏的位置,像是遗传了常辉霖的心脏病,一抽一抽的疼。
身体检查下来了,所有的指标都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他自己的感官。
他在自欺欺人。
爱丽丝重新被放出来了,自从她开始被常辉霖同化以后,森鸥外就不怎么使用她了,但时至今日,再次被放出来,没了主人刻意的压制,“她”彻底成了“他”。
黑色的长发,碧绿的眼睛,一把太刀,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娃娃。
森鸥外很清醒,所以他喊爱丽丝依旧是“爱丽丝”。
常辉霖,只是他梦里的一隅。
可梦而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