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而空旷的静止。
常辉霖慢慢地伸手,手掌贴在缸面,绿色人影虎视眈眈,一点一点包围了上来。
自进入培养皿后常辉霖就没有开过探照灯,所以他们能清晰地看见它们的动作,否则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轻易被未知接近,才是最细思极恐的。
“常辉,无论你想做什么,”中原中也压低声音“在确保你自己的安全之前,都不要做。”
他握住了常辉霖的手,制止了继续的动作。
“嗯。”常辉霖这次异常地听话,惊的中原中也侧头向他这边看了一眼。
但是他没有任何举动,不代表缸里的东西就不会动作啊。
早已经感知到缸里波动的常辉霖轻轻地叹气,他抬起另一只手,覆在了中原中也握住他的那只手背上,肉须很灵性地脱落下来,转而柔柔地贴在后者的腕上。
冰凉的什么东西覆盖上来,中原中也下意识就要挥开,却被常辉霖按住了。
“中原君,你听我说。”
常辉霖语气平常“一会不论发生了什么,你要尽最快的速度离开你手上的东西能带你走。”
中原中也一愣“常辉,你什么意思”
他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抓紧了少年的手,却被毫不留情的挣开了。
“常辉”
余下的话无法再言语下去,连通器已经被单方面切断,绿色在一瞬间几乎占满了全部的视线那些人影像见了糖浆的蚂蚁,蜂拥而至,凌乱而诡谲的颜色错乱了视线和时空,中原中也伸长了手臂视图从光流中拉出另一个人的身影,却是徒劳。
于此同时,原本安静盘踞在手腕的肉须动了起来,以绝对不可抗拒的力量强硬地拉起了他。
“放开我”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他死死地盯着绿色光流的中心,像是噬人的野兽。
他几乎想骂人,用他在很久以前就学会的那些肮脏的字眼,痛快,恶毒地骂一场,可是脏话到了嘴边,却已忘了该说什么。
离那些污泥里的日子太远了,他早就被塑造成了另一个模样。
挣扎当然是无效的,肉须尽忠职守,中原中也只能看着绿色光影渐渐褪去包围,映在眼底是一整个下方的绿海。
异能在这里毫无用处,他根本无能为力。
“放开。”
中原中也终于停下了挣扎,垂下了头,眼睛迎着下方的绿光。
他不动作时比起动作还要让人感到危险,就像某种沉睡的怪物正在被缓缓唤醒。
肉须似有所觉,但它毕竟没能进化出脑子,无法切身地思考自己的境地,它停下来了会,在确定那个存在托付给它的人类无恙后就想继续往上游。
然而,粉色肉质没能再动作下去,黑色的潜水服包裹着根根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握住肉须的核心,几乎要撕裂它。
让它本能畏惧的另一气息骤然出现,不像之前那位的冰冷混沌,这位给它的感觉就像是无边的暴虐和杀戮。
比起对前者的畏惧,它对这个气息甚至还有些熟悉的亲近。
仿佛它,本就是从这个人类身上分裂出来的一部分。
它还在断断续续地感知着,掐着它的人已经失去了耐心,猛地一个用力,血红的汁水一下子在水里炸开,肉须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常辉霖在这里,或者说,换任何一个人在这里,都会察觉到此时此刻的中原中也不对劲,也极不稳定。
潜水镜后面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它本该有的湛蓝,猩红一片。
人性尽失。
常辉霖在绿影扑上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他松开了中原中也,让肉须把人带上岸。
他没有什么人类的正确善恶观,但姐姐教过他,在人类中生活,就要遵守人类的规则,一报一还,就是这么简单。
原剧情里的“常辉霖”终归不是常辉霖,他本就没有义务继承爱恨,做那么多已经收割到足够的虐值了,再继续下去,如常辉伊所说,就“过”了。
中原中也罪不至死,常辉霖有意让他活下来,然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贴上来。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常辉霖闭着眼,等待身上难遏的重意褪去。
昏沉与清醒之间,他好像看见了一条长长的红河,盘踞在这片海底,永恒地,不倦地流淌着。
河的对岸似乎站着什么人,执拗地看过来,那目光一时间常辉霖也分辨不出来情绪,一场雾气散开,就彻底什么也看不见了。
常辉霖只觉得眼前彻底一黑,再出现光时,就变了颜色。
温柔的暖黄色夕阳落进房间,带着很淡很淡的草木香气,外面绿野成林。
窗边站了个小女孩,长长的黑色头发梳成了漂亮的双马尾,穿着白色的公主裙,一看就是被娇宠长大的小公主。
她很快就发现了常辉霖,浅褐色的眼底还倒衬着昏沉的光线折射,瞳孔却对上了空气中突然出现的白发少年。
少年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却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漂亮的就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神明大人。
小公主眨了眨眼,惊喜地呀了一声“你是来帮我完成愿望的神明大人吗”
[神明大人]
熟悉的称呼,同样稚嫩的声音,常辉霖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之前那个甚至没能显出真面目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神明”
“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小孩子就是如此耿直,直言不讳地暴露出自己是一个颜狗的本质。
常辉霖也就异常厚脸皮的顺水推舟“是的,我是专门来为你实现愿望的。”
“请问这位兮兮小姐,你有什么愿望需要我为你实现吗”
对于这毫无感情地棒读,小女孩丝毫没有怀疑,甚至还露出了星星眼“不愧是神明大人居然知道兮兮的名字”
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兮兮想要去看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要去工作要好长时间才能回来一次,可是兮兮想他们了”小姑娘说着说着就不自觉红了眼眶“我不会打扰他们工作的,兮兮只是想去看他们。”
她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常辉霖“可以吗神明大人”
“你爸爸妈妈在哪里”
“在那里”兮兮噔噔咚又跑回了窗前,指着窗外对着的一排建筑“在那里面”
常辉霖也来到窗前。
晚风送来微光,窗外是绿油油的爬墙虎,温暖的光线下,时间都美好的不像样。
但是,常辉霖却眯起了眼睛。
地形的构析在脑海中飞速建设,很快就将部分完整的立体图呈现了出来。
如果他没有判断错,那排建筑以内的高塔,就是他在海中进入的废墟,里面有巨大的培养皿,怪异的大缸,以及培养皿下方的“屠宰场”。
“兮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怎么啦”
兮兮仰起小脸,看着他,红嘟嘟的脸蛋透着稚气与天真。
“你是怎么知道我神明的存在呢”
常辉霖一本正经地哄骗小孩“毕竟像我这种神,一般小孩都是不知道的。”
“爸爸跟我说的”
兮兮小朋友积极回答问题,颇为自豪地挺起胸膛“他可厉害啦他和妈妈一直都在找你哟现在你被我找到啦”
“他们说你无所不能,只要一跺脚”她自己跺着脚开始了示范“世界都要颤抖啦”
“可是”常辉霖面露难色“我不想被他们找到欸。”
为了应和小女孩的稚气,他开始用模糊的语气词柔和尾音。
“那我会保密的”兮兮还颇有担当,小手一挥就定下了承诺“神明大人只要把兮兮带到爸爸妈妈那边就可以了,好不好”
常辉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看着外面渐晚的天色“今天太晚了。”
意思就是明天可以去嘛
小女孩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她问“那明天好不好”
常辉了霖点了下头。
“那,”兮兮探出一根小指,向前伸着,脸上是大大的笑容“我们拉勾”
常辉霖配合地也伸手,勾住了她的小拇指。
“好,拉勾。”
做下承诺以后兮兮明显兴奋了不少,直到房间外面传来仆人喊吃饭的声音,她才蹦蹦跳跳地出了门,临走时还笑着问常辉霖想吃什么,她可以带上来。
常辉霖摆了摆手。
门重新被关上,此时已是傍晚,房间里为数不多的光线也迅速逼仄了起来,快速向常辉霖聚集。
少年没有反抗,任黑色重新包裹他的视野。
再次恢复正常视线,不出所料,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个小女孩,只不过头发不知道为什么被剪短了。
常辉霖这次没等她回头,自己先喊住了她“兮兮。”
兮兮转过头,漆黑的短发划过漂亮的弧线,她很快就认出了喊她的人是谁“神明大人好久不见”
她站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正从置物架上翻找着什么,现在一回头,身前的狼藉就全露了出来。
散落一地的玩具。
常辉霖眼尖,一下子就从玩具中看到了最眼熟的那一个兔子玩偶。
“那个”
“那个不能给你”
小女孩一下子抱住了玩偶“虽,虽然神明大人上次确实成功把我带进去了,但是这个娃娃是我好朋友送给我的你可以从其他的娃娃里挑”
常辉霖摇摇头,他当然不至于沦落到跟一个孩子抢玩偶的地步“你那个娃娃,是谁送给你的呢”
“是九九”小女孩一说到自己的好朋友就停不下来,她小嘴一张开就开始叭叭叭“你看你看,我还剪了和九九一眼样的头发”
常辉霖的目光停留在那头发上几秒,很快就移开了。
他站在一边等着小女孩挑好玩具。
兮兮一边挑玩具一边哼歌,很温柔的一个歌,可惜走调太离谱。
常辉霖看向她“兮兮。”
“嗯”
“这首歌是谁教给你的”
小女孩哼哼了两声,洋洋得意道“九九喔”
“我很想见见她呢。”常辉霖煞有其事地感叹。
“”兮兮一副好吧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双手抱臂“那好吧,下次我偷溜进去你也要保佑我不被发现噢”
看来被认为一直不被发现都是自己这位“神明”的功劳了。
常辉霖点头“当然。”
下次来的很快,再次从黑色潮水中回过神,常辉霖已经站在惨白的牢笼前了。
说是牢笼,是因为一墙之隔的另一房间唯一与外面连接的“门”只有一个小小的栅栏,里面的人如果想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把脸挨到地面,紧紧压着那道小铁栅栏。
实话实说,这更像是通气孔,而不是“门”。
面前的女孩看到他突然出现,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半蹲下来,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翻出自制的通话器被绳子连着底部的两个纸杯,一头被捏扁了点,勉强从缝隙塞了进去。
里面的黑暗里飞速闪过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接过了纸杯。
“九九,我来看你啦。”
小女孩小小声地打着招呼。
“嗯。”细弱的声音几不可闻,要不是常辉霖留神了,可能什么也听不见。
然后那声音小心地问“兮,兮你带吃的了吗”
“哦对”兮兮恍然大悟,连忙翻了翻自己的小包,把里面囤的满满当当的零食都倒了出来。
此时的零食还没有未来充气的作弊行为,种类也大多是巧克力,饼干之流,很容易就从缝隙间递了过去。
然后那边就响起了细碎地啃食声,常辉霖无端联想到了老鼠之类的动物,吃东西也要小心翼翼,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生怕被捕食者发现。
等女孩吃好了,兮兮开始了浓重的介绍“九九,这个是带我过来的神明大人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哦”
“他有白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久久,你知道绿色吗,就是叶子的颜色”
九九耐心地听她说着闲话,等说完了,才回答“我我不知道,绿色”
“没关系”兮兮笑容明媚“我下次带叶子给你看,叶子是长在花旁边的,欸,你知道花吗花是红色的,也有黄色的算啦,我下次一起带过来给你看”
“喏,拉勾”
她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片刻后,栅栏后也伸过来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两人郑重其事地拉勾承诺,每个人都很认真。
画面模糊,常辉霖知道他又要去往下一个关键时间点了,临离开前,他将目光投注在了那小小的栅栏上面,两个小女孩拉勾的小指就交接在那里。
里面的,到底是不是他之前遇到的“兮兮”
如果是,为什么她现在的名字却不一样如果不是那么,“兮兮”到底是谁
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黑暗吞没下来,一切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