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刀切下怪物的一块组织,投递到另一个空着的培养皿中,紧接着,注射器中的红色开始压缩,培养皿里液体的颜色肉眼可见的在变深,直到注射停止,已经变成了血一般的浓稠。
头颅滚落进去,肉块似有所觉,主动接触包裹了起来。
常辉霖站在黑白的人群里,像是海上停驻的飞鸟,于狂风中静止。
狂风中有人在唱歌,他偏头看向培养皿相反的方向,然而画面转瞬就灰暗了,连带着那一颤一颤,仿佛带着哭嗝的声音一起落没。
极亮的光从人群后面起落,映得那逐渐分崩离析的人形剪映宛如黑色的石像,一切都定格在此时,消弭在越来越刺眼的光亮中。
常辉霖撇过头,突然加大的喘气力度迫的胸腔闷疼,他咳嗽出声,身边的人一下一下帮他顺背。
缓和下来后,少年的声音微微嘶哑“把探照灯关了,刺眼。”
光亮如言消失。
常辉霖动作一顿,他知道此时面罩上并没有连接连通器,他说的话本不应该被实现。
“中原君”
他循着感觉抬头,黑暗里一双红色的眼睛一闪而过,快的就像错觉。
没有给他过多的反应时间,中原中也已经把他牢牢抱在怀里,就算常辉霖已经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也没有松手,甚至有了其他动作的倾向。
“中原,等”
温热的手贴在了少年的腰上,不给他一丝后退的空间,步步紧逼,很快就胁迫着他到了边缘。
等等,边缘
常辉霖皱眉,伸手摸索,果不其然摸到了有弧度的壁面。
他们现在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几乎是肉肉相贴了。
“中原。”
常辉霖这次加重了声音吗,很严厉“停下来。”
中原中也身体一怔,然后兀自挣扎着,缓慢地收回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中原中也的声音在常辉霖耳边出现,略显低沉的少年音带着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的沙哑。
“抱歉常辉。”
常辉霖观察着他的同时,中原中也也在观察着眼前的人,在他的视界里,黑暗的深处蕴腾出大片大片污浊的奇形怪状,以他们所在的位置为中心,连绵数里有无数条暗绿的线,连接在了少年单薄的肩骨上,就像两片垂下的巨大光羽。
于此同时,心脏像是被怪异的饥饿感给攥取了,暴虐混合着从骨髓里散出来的饥饿,一点一点挑拨着他脆弱的理智。
中原中也盯着常辉霖,不自觉地吞咽,等到意识到时脸色猛地变得难看,快速抽离了身体,尽量不挨着少年。
“我我有些不对劲,常辉。”
“我知道,”常辉霖抬起手,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却碰错了位置,挨到了脖颈,中原中也正好抬头,指尖就猝不及防地划过被潜水服紧紧包裹的喉结。
中原中也似乎整个人都在散发着热意,就连喉结上的余温都是如此,常辉霖感知到指尖的什么东西快速地滑动两下,然后错开了位置。
“常辉,你离我远点。”
中原中也舔了舔后槽牙,他心中像是缺了一大块,而正是那缺失的一块加剧了饥饿,现在看常辉霖都像一块移动的肥肉。
然而垂涎之下,还藏着难言的惧怕。
常辉霖收回手,“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
“在水里说话。
“”中原中也耳根一下子爆红,“啧,这不是”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哑了火。
“不是什么”常辉霖把自己蜷了起来,歪头看他。
“哈,就是我在醒来以后,就能感知到你的异能波动了,”中原中也闭着眼睛,说的飞快“你的异能很微弱,简直就像是要死掉了。”
常辉霖好整以暇地盯着他,尽管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不妨碍他作出聆听的姿态。
“我用了我的异能触碰了你,”然后就差点被吸干了,甚至还被反侵入了一部分
别人的异能进入身体的感觉怪异极了,中原中也能感觉到自己与身边的人有了什么更深层的联系。
他一鼓作气地说完“然后就能直接通话了,就算你不说出来我也能感知到,就是这样。”
哦。
哦
琥珀徒然上线怪不得霖霖你刚才昏睡的时候他碰了你一下,就触电似的收回去了。
琥珀的语气稀松平常,常辉霖开口询问“我昏睡了多久时间”
“很长时间,大概是一个小时。”
没有多久啊,霖霖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一前一后,却是截然不同的回答。
在水下昏睡是很危险的事,所以哪怕是一个小时也算很多了。
常辉霖知道自己的氧气量,他决计不可能在睡梦中撑过去一个小时。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身边紧闭的边壁就突然多了缝隙,敲击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中原中也眼疾手快地把他揽入怀里,就地一滚,在包裹着他们的东西彻底碎掉的瞬间离开了敲击物的可攻击范围。
常辉霖的整个头都埋在了中原中也胸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的心脏跳的剧烈,这样大的功率往往是一些大型动物才会有的,表现在中原中也身上就成了持续升高的体温,让天生体凉的常辉霖下意识皱眉。
太烫了。
常辉霖撑开他,起身看向刚刚的位置,那里同样也有一道强烈的白光,白光里隐隐绰绰有个黑影,看见了他们,还挥了挥手。
中原中也低声问“你认识”
“不清楚,过去看看。”
靠近之后,才发现拿着探照灯的人果然是寂藤,常辉霖手里的连通器早就在绿色人影奔涌过来时掉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好在寂藤翻找了一遍她的大包,又找到了一个。
连通以后,交流就变得容易了。
“是常辉大人吗”
寂藤的声音有些惊讶“在下当时没有找到您,还以为您也和二叶亭大人一样失踪了。”
“啊,您身后那位就是中原先生了吗久仰大名,不过冒昧询问一下,你们怎么会在那个瓦罐里面”
“在这之前,寂藤小姐,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常辉霖开口,赶在寂藤说话之前“或者说,原b9实验原胚”
“九九。”
女人脸上的笑消失了,尽管没人能看见,但是她的语气已经倏然冷了“您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寂藤寻兮小姐。”
常辉霖背靠着中原中也,抱臂。
“毕竟你的名字里也有个兮字,我不得不多想。”
寂藤眼里的情绪飞速落寞了下去“兮兮啊”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也没有主动拔开连通器,三人之间陷入沉默。
“常辉大人,您认为这场游戏的本质是什么”
那就要看如何定义了,可以是寻找最后一片光羽,可以是寻宝杀人,当然也可以是其他理由。
这么想,常辉霖却没有说话,静待她的下言。
寂藤扯开嘴角,她发出一声很短促的嗤笑。
“您既然能知道兮兮和我的存在,必然也是知道造神计划的,您以为,当年的造神计划成功了吗”
常辉霖暼了眼身后的中原中也,没有作答。
“这里才是神明诞生之地”
寂藤张开手臂“我们都是被选中的原胚,都是那群疯子选中的原胚哈,他们哄骗了你什么是不是要给你梦寐以求的东西我告诉你,都是假的我根本救不了她都是假的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
女人的身体晃了晃,似乎是因为声嘶力竭马上就要倒下了。
她的情绪太激动了,如果不是做戏,那么她现在的状态就很不对劲。
常辉霖提高音量“冷静点,寂藤小姐。”
寂藤寻兮一愣,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那么多的话,她不可置信地抬手想要捂住嘴,面罩下的表情惨白。
“同化不可能难道祂就在附近”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常辉霖说的很慢,从某方面来说他不愧是森鸥外养出来的刀,就连哄人透露信息的手段都很相似,“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女人又不说话了。
“常辉,需要我帮忙吗。”
中原出声。
常辉霖摇了摇头,继续看着寂藤。
“好,我说出来,”寂藤突然惨淡一笑,“反正我们可能,都回不去了。”
常辉霖眼神闪了闪“潜水钟。”
“是,看来您已经猜到了。”
水波诡谲,寂藤幽幽道“从我们下水开始,一切的回头路就已经被斩断了。”
画面向下延伸,被常辉霖遗落的连通器正静静地躺在底部,一个细小的气泡从中钻了出来,摇摇晃晃地向上,直到相隔数百米的海面。
此时天还未亮,夜色下波涛静谧,几卷粗绳散落在海面,浮浮沉沉,远去的船只留下一行深浅不一的波纹。
招摇返航的船上灯火通明,却是异常的安静,三楼的酒宴正进行到一半,里面的宾客已经沉沉睡去,香槟塔倾倒了一地,人们东倒西歪地跌在华贵的地毯上不省人事。
费奥多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喝的是红色的葡萄酒,酒液沾在嘴角就像染了血。
“一个人在这喝酒”
后面有人走了过来,端起桌上的另一杯酒,晃了晃,却没喝,和他一起看向外面的夜海。
“森首领,”费奥多尔说出来者的身份,兀自低低笑了笑“还真是狠心啊,就算是最喜欢的刀,也是说抛就抛。”
“真是承蒙夸奖了,背主的野犬。”
森鸥外也笑,两个老狐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跳过了话题。
“你所谓的造神,有多少把握能赢”
森鸥外伸出三根手指。
“十分之三”
“不,是百分之三。”
“还真是小的可怜啊。”费奥多尔无所谓地敲了敲杯壁,透明的玻璃杯发出回响。
“不过,计划与常辉霖无关吧你特意引他下去,到底是迷惑视线,还是”
青年侧头,微紫的红瞳中闪过薄凉的光“森首领,你心软了”
森鸥外的语气带着散漫的调侃,听不出真假“那毕竟是个可爱的孩子,换谁都会心软呢。”
“是吗,包括特意派你的手下跟着他我想想叫什么”费奥多尔抚着下巴,一副当真想不起来的样子。
“闻野。”森鸥外替他回答了,“那又如何呢费奥多尔君。”
费奥多尔盯着男人,“你想在世界线收束之前把他杀死,让他能成功逃离。”
森鸥外不承认,也不否定,就那么沉默片刻,忽而笑了“费奥多尔君,比起我,你好像太过在意常辉君了吧你害怕常辉君活下来。”
“我当然害怕,毕竟只要连接没断,他就永远是我的主人,”费奥多尔低低咳嗽,他身体自从和常辉霖连接在一起就已经改善了很多,但主导的那一方身体一旦崩溃,他也讨不到巧,现在负面影响已经作用到他了,足以说明常辉霖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有多糟糕。
“真是害怕到要发抖呢。”
呵呵。
一脸愉悦的说这种话可是一点都没可信力啊。
费奥多尔停下了咳嗽,苍白的唇瓣透着贫血的状态,他现在极度渴血,常辉霖临走时故意没有给他喂饱血,如果现在常辉霖当真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很难保证自己能不能控制住不扑上去毫无尊严的乞求血液。
当然,也有可能是像个野兽那样直接掐住少年的脖子,咬开两个洞。
“你觉的,寂藤家的这一代孩子若是死在神出世之前这一切会不会变的更有意思”
费奥多尔扬起头,言笑晏晏。
威胁。
大概是那个寂藤家的被装了什么,可以远程操控生死。
森鸥外垂眸,两人无声对峙。
“那就但愿神明诞生之前,常辉君都活着吧。”
森鸥外如他所愿地转变了话风,至于心里到底是怎样的,那就不得人知了。
费奥多尔转过头,表情淡了下来,抬手啃着薄薄的指甲。
离开的名额有两个,如果常辉霖不在收束世界之前任务失败离开的话,那么他也会占有一个名额,因为费奥多尔骗了森鸥外。
常辉霖可没有吸收那些光羽,如果论起谁和这个世界的融合度更高,现在看来就一定是森鸥外了。
把森鸥外留下来和这个世界一起玩完,最后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不过,成为自己一手创造的“神明”的养料,这也算是物尽其用,嗯边角料回收
费奥多尔垂下眼睛,眼底的戏谑一闪而过。
在很久以前,或许是这个世界创立之初,有外面的碎片划破天幕,落到了大地,一群人发现了它,并从它身上得知了隐逸在世界之外的秘密,那些不为人知的诡秘存在,庞大而瑰丽,人类甚至难以直视,只是浅薄的知晓其的存在,就已经逐渐开始了被同化。
失去理智,失去人性,化为“养料”。
这群人的一部分慢慢抵抗住了这种基础的同化,并钻研了其中隐藏更深的知识,靠此获得了几乎无人能敌的财富,权利。
这个家族,名为“寂藤”。
寂藤家依靠着污浊的力量,得到了常人不可企及的权势,也同样要付出常人不可及的代价。
他们家世世代代流传着诅咒,每一代人都活不过三十岁,最后以暴毙潦草收尾。
人一旦有了足够的金钱和地位,就会在意起自己的生死,寂藤家当然也不例外,他们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试图解开这生死的谜题,刚开始的时候当然不能用本家族的人做实验品,此时的寂藤家已是政府枢要,他们特意找来了战犯的孩子,聚集到一起,开始了第一次的实验。
而实验的第一阶段,也就是给那些孩子赋予与他们同样的血脉,从而好对症下药,寂藤家自诩为神明,甚至将实验命名为造神计划。
这么多年,随着诅咒的加剧和时代的进步,寂藤家的地位逐渐没落,近乎已经无力回天,也就是在此时,一个暴雨狂风的夜晚,身穿军装的男人踏进了寂藤家富丽却难掩破败之气的府邸。
他做出了颇具吸引力的邀请,邀请他们加入第二次的造神计划,进行最后的自救。
“代价是什么”
那时的寂藤家主已是一身病,吞了口唾沫,发问。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长久以来都没有成功过吗”
来者笑言“因为被选中的是你们啊。不亲自上阵,又怎么拿到期待的报酬呢”
“亲自我们家族已经没有”家主目露警惕。
“嘘,”来人按住了他的拒绝,“先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吧,寂藤先生,毕竟您还有一个儿子不是吗”
家主一噎,他缓慢而疲惫地垂下了头“您拜托您让我好好想想吧”
经过一个星期的思考,那时的寂藤家主和对方作出了交易,他们家族可以下任家主的一个孩子用以实验,条件就是解决家族的暴毙乱象。
哪怕只是减轻,也好。
真是贪婪又懦弱,既不想自己承担后果,又想享受成果,特意将交换的痛苦压给了下一代。
下一代的家主妻子生下了两个孩子,是对双胞胎,按照约定,她们之中有一个必须要交出去。
交出去的那一个失去了所有姓名,失去了一切爱和被爱的可能,一生都将生活于冰冷的地下,接受着惨白灯光的照射,只留下一个冷冰冰的代号b9。
而留下来的,则获得了崭新的名字,生活在了阳光下寂藤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