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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59
    车子从郊区开往市区。

    两边街景趋于繁华,  雨雾将霓虹灯光模糊几分。地面湿淋淋黏着的叶子,台风呼啸,斑驳陆离。冷飕飕的夜晚,  斑马线处无人经过。

    今兮主动挑起话题,“外公,  谁和您说的我生病的事儿啊”

    “你妈给你外婆打电话的时候说的。”

    “妈妈说的吗”

    “不是,你弟弟说的。”

    今宴

    她陡然噤声。

    沈老爷子斟酌了下,撑着半个身子转身看了她几眼,  问她“多久没回家了”

    今兮“您每周和我打一次电话,不是知道吗”

    每次打电话,  沈老爷子有意无意地都会问一句,  “在哪儿”

    每次,  今兮的回答各异,但没一个回答,是在家里。

    折身的姿势对老人的肩颈并不友好,沈老爷子转回身,闷哼了声,“半年没回家,”想要斥责她几句,  到底还是不忍心,  “你知不知道你弟弟现在说话很流畅了”

    今兮淡声“他都三岁了,  说话流畅很正常。”

    漠然无所谓的态度。

    沈老爷子心口一堵,连连摇头。

    还是老太太出来缓和气氛,  捏着今兮的手,  不急不缓地复述事情的经过。

    子女在外,  又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儿女,  和父母的联系自然会少去。

    沈雅月不常和他们联系,  一般都是沈老太太想起她,主动给她打电话。今天也是。

    家里的保姆不过四十出头,教沈老太太如何用微信视频,沈老太太学得很快,一个视频电话打过去。手机屏幕里,小今宴跟葡萄似圆溜溜的眼,巴巴地盯着她,奶里奶气的叫她“外婆”

    老太太乐的不行,“半年没见,小宴又高了不少。”

    今宴捧着手机,“想外婆了。”

    老太太“外婆也想你。”

    沈雅月在一边,温声道,“妈,这阵子来台风,等到台风过了,我再带小宴来看您。江城那边天气怎么样比这边要凉快些吧。”

    “白天热,晚上起风会凉快些。”说着说着,老太太声音轻下来,“以前夏天这个时候,今兮都会来看我的。”

    今兮。

    提到这名字,母女俩脸色不约而同变了变。

    别说在今家,就连在沈家,提到今兮时,再热烈的气氛,也会骤然冷凝。

    唯独一人,听到这名字,分外激动。

    那人就是今宴。

    今宴捧着手机,歪头歪脑地说“姐姐住院了,躺在床上,痛”

    他年纪小,记事能力不足,只记得自己那晚退烧后,被母亲抱着,到今兮的病房里看她。今兮面色惨白,躺在病床上,一只手捂着肋骨,那里隐隐作痛。

    今宴有样学样,上手捂着。

    只是他的记忆力实在有限,动作显得滑稽。

    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捂着屁股,跟只小公鸡似的,屁股还翘起来,张嘴“姐姐,这里,痛”

    其实他这样,沈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分不太清,到底是肚子疼还是屁股疼。

    说是肚子疼吧,哪有肚子疼到住院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换做别人这样,今兮估计会生气。

    但那个人是今宴,今兮完全发不了任何脾气。

    她和今宴相处的所有时间,加起来可能还没有二十四个小时。距离她住院,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今宴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可能这就是一种宿命。

    无论怎样都摆脱不了的宿命。

    唯一的一个解释,可能就是血缘了。

    但今兮始终无法对今宴亲近。

    这也是血缘导致。

    她没憧憬过他的到来,他的到来令她的生活发生变化。她不讨厌他,但也始终无法疼爱他。

    今兮坐在后座,一声不吭。

    沈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轻声叹息“不要多想,囡囡。”

    前排,贺司珩突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情,问“您住哪儿”

    “去今兮那儿吧。”沈老爷子说。

    “不去今叔叔那儿住吗”

    “他们不知道我俩来这儿的事。”

    今兮蹙眉“外公,您难得来一趟,不去看看妈妈他们吗”

    “有什么好看的而且他们下个月来江城,到时候再看,一样的。”

    “哦。”

    “哦什么说你呢,我要是不来南城,你是不是准备过年了再回江城看我”老爷子佯装生气,“我就不该让你来南城,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还没嫁出去呢。”

    今兮不敢接话。

    沈老爷子见她一声不吭,知道她这是理亏,心虚了,问“你现在住哪儿,就给我送哪儿去。”

    她现在住在贺宅。

    这话她哪儿敢说出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兮,就怕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沈老爷子。

    换做以前,今兮还能骗沈老爷子自己住在自个儿那。可她那儿,孟宁住着。大晚上的,她也不能让孟宁连夜收拾东西离开。

    思来想去,今兮心一横,说“我住锦绣华府。”

    后视镜里,她的目光和贺司珩的撞上。

    她看到他眼里的窃喜与促狭。

    她面上浅红,别过脸,错开他黑曜石般的眸子。

    锦绣华府的地下停车场入口,黑色保时捷车速渐缓。一边的出入口识别系统映出两行字,一行是车牌,另一行是亲爱的户主,欢迎回家。

    沈老爷子琢磨几秒,眉毛挑起。

    车停下后,四人上楼。

    贺司珩的这套房是一层一户的格局,要刷卡进电梯。

    回来的突然,今兮根本没带卡。

    贺司珩拉着行李箱,落后几步,从口袋里掏出卡,刷卡上楼。

    即便不看沈老爷子,今兮也能感觉到,落在她后背的那道目光,灼热滚烫,像是要把她后背烫出个洞来。

    家里的保姆已等候多时,在玄关处给他们递鞋。

    她热情地笑,“外面风大,我熬了点儿糖水,可以暖暖胃,沈老先生和沈老太太要喝一点儿吗”

    老太太爱喝甜汤,低声与保姆交谈,“糖水里放了什么”

    “有绿豆百合,还有番薯糖水,做了点儿双皮奶,过一会儿就能吃了。”

    二人边说边往厨房走去。

    贺司珩去放行李。

    客厅只剩沈老爷子和今兮。

    沈老爷子目光逡巡,扫着室内的摆件,屋内,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他起身,四处打量,最后停在一个门外。门开着,入目便是练舞镜。

    灯光自顶落下,覆盖在他身上,他侧脸疏淡,一言不发,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分明今兮是跟在沈老爷子身后的,但她却如芒在背。

    在被追问还是坦白之间,她选择后者。

    “外公,这不是我的房子,这是贺司珩的房子,我和他住一块儿。”

    “那你的房子呢空着”

    “我朋友出了点儿事,暂时她住着。”

    “哦。”

    索然无味的对话在沈老爷子的冷淡下宣告终结。

    今兮有些束手无措。

    好在沈老爷子转过身,没对这事儿再追问,而是问放好行李出来的贺司珩,“我们住哪儿”

    贺司珩敛眸,“这边。”

    他带沈老爷子进屋。

    等到视野范围内没有一个人,今兮紧绷的身体,跟放了气似的,双肩耷拉,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墙边。

    夜色渐浓。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今兮推开窗,夜风凉丝丝的,吹得她头发凌乱。

    “不去洗澡吗”

    她没回头,“晚点。”

    外界是黑的,屋内是亮的,窗户印着他逐渐接近的身影,高高大大,贴在她身后。他把她圈在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她耳根,“在想什么”

    今兮眼睛一眨一眨,像是在发怔。

    过了半晌,她才问“外公外婆睡了吗”

    贺司珩“睡了。”

    今兮拨开缠在她腰上的手,转了个身,手肘撑着窗沿,仰头望贺司珩,“外公有和你说什么吗”

    “你想听他说什么”

    “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

    她烦闷,推开他,走进浴室。

    身后,有脚步声跟上她。

    “他什么也没说,就叮嘱了句,让我们早点睡。”

    今兮卸妆的手顿了顿,“那就早点睡吧。”

    贺司珩杵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的”

    今兮把卸妆巾扔进垃圾桶里。

    她抿了抿唇,忽地抬眸,眼神笔直地睨向他。

    “有。”

    “我不知道外公为什么这么突然过来,但我带你去接他,贺司珩,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的吧”

    曾经那么多年,我在家人面前谈及你,满脸疏离淡漠。

    而今,我主动带你出现在我至亲至爱的人面前。

    你应该知道,我的用意吧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因为孤独,不是因为占有欲作祟,不是因为其他种种原因。

    只是因为。

    我喜欢你。

    你应该明白吧

    今兮说完那话,心口拧着,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贺司珩倒是始终神情平淡,垂眸盯着她。他没说明白,也没说不明白。

    这种不上不下的态度,令今兮本就不平稳的心跳,更乱。

    她讨厌死这种任人拿捏的感觉。

    转身进淋浴间,背对着他,不需要表情管理,嘴角扯起的弧度,前所未有的强硬与难堪,控制着声线不让其发颤,语速很慢很慢地说,“不明白就算了。”

    可还不等她关上淋浴间的门,耳旁突然响起贺司珩清淡的嗓音,“其实我今晚不想碰你的,但你在勾引我,你知道吗”

    今兮不明所以地回头“我哪有在勾引你”

    她只是说了一句格外隐晦的表白而已。

    淋浴间的门被关上。

    温水在他的动作间变得滚烫。

    他在潺潺流水中吻她,沐浴乳从纠缠在一起的身体皮肤里淌过,他抵着她,哑声,“你说你喜欢我这还不是勾引吗”

    最低级别的勾引是身体。

    最高级别的勾引是眼神。

    你这句深藏的喜欢,是我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的,入骨痴缠。

    贺司珩这套房子隔音效果很好。

    更何况,他们的洗手间是在浴室里的,从浴室走到床边。中间要绕过衣帽间,绕过沙发,三十米左右的距离,才到床边。

    今兮觉得自己和贺司珩在一起越久,脸皮也越厚了。

    至少隔天起来,见到沈老爷子沈老太太,她一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完全没有当初在贺家,被于素撞见时的羞窘。

    吃过早餐,贺司珩要去上班。医院不比其他地方,有事发生可以随时请假。

    贺司珩去玄关处换鞋时,今兮察觉到沈老爷子幽幽的目光。

    她咽下嘴里的生煎包,疑惑“外公,早餐不合您胃口吗”

    沈老爷子恨铁不成钢,“你不去送送他吗”

    今兮一愣,“有什么好送的”

    沈老爷子非常时髦,“送别kiss”

    今兮嗓子哽了哽,“您都上哪儿知道的这些”

    沈老爷子笑“就以前住咱家隔壁的祁燃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俩天天一起上下学,感情特好。”

    今兮“啊。”

    “他初中时候谈对象,晚上那女娃和他在咱巷子里,两个人你送我我送你,最后抱在一起亲,可别说,比你外婆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韩剧好看多了。”

    今兮无言以对。

    到最后,她在沈老爷子赤裸裸的眼神下,被迫放下碗筷,走到贺司珩面前。

    在床上,车上,她都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可现在,单单是一个嘴贴嘴的,算得上是最简单的亲热举动,却教今兮的脸微热。

    她不去看身后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如常,“你低头。”

    贺司珩低下头,她踮脚,勾住他的脖子,往他唇边压了下。

    很轻很浅的吻。

    一触即离。

    她语速飞快“你去上班吧,哦对了,路上小心,慢点开车。”

    贺司珩眉峰往上抬,低笑一声,“知道了。”

    送走贺司珩,今兮回到餐桌边吃早餐。她不想谈刚才的事儿,主动聊别的,“外公外婆,您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带您去逛逛。”

    “不用,我们定了下午的机票回江城。”

    今兮愣住,“这么快”

    “本来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不放心你,特意过来看看你。确定你没事儿,我们就回去了,到底是在外面,待着不习惯。”沈老爷子怡怡然笑,“那床太软,我和你外婆昨晚都没怎么睡。”

    “可你们刚来啊。”

    “怎么,不舍得我俩啊”

    “嗯。”

    她捧着碗,小声地,又重复了一遍,“好久没见了,我很想你们。”

    雨后初霁的天,金色光线穿过云层,落在她的身上。

    她只有在二老面前才像个小孩儿,天真又单纯地问,“就不能再多待几天吗”

    “机票都订了,而且我和你外婆不喜欢在外面,你也知道的。”沈老爷子脸上露出笑意,“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撒娇你在阿珩面前也这样吗这可不好,一点儿都不成熟。”

    今兮“他就喜欢我和他撒娇。”

    “哦,这套他吃,我老头子不吃。”

    今兮郁结,“外公”

    沈老爷子乐呵呵“这么大嗓门,阿珩也不嫌你吵,真是稀罕。”

    也不知道贺司珩给沈老爷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在老爷子眼里,贺司珩哪哪儿都好,唯独一点不好,那就是眼神不太好。

    要不然怎么会看上今兮

    今兮知道老爷子故意这么说的,想让她心情好些。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们昨儿个刚来,今天就要走。无论她如何挽留,都没用。

    下午,今兮开车送他们去机场。

    恋恋不舍地送二老离开,回程路上,她情绪始终淡淡。

    到家后,保姆忽地说,“今小姐,你外公好像给你留了东西。”

    今兮“在哪儿”

    “在客房书桌上。”

    “好。”

    她推开客房的门,果不其然,书桌上放了东西。

    一张折叠过的白纸,捡起来,底下还有一张银行卡。

    今兮眉头微蹙起。

    白纸展开,带来一袖墨香。

    老爷子估计是没找到笔,自己带了毛笔,用毛笔写的字,笔锋流畅,字体挺括大气。

    今兮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老爷子写给她的这封信。

    今兮丫头,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刚生下来,外婆就把你抱回家,那么小小的一团,我都不敢碰,生怕把你那小胳膊小腿给拧了。

    你从小就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外公太宠你了,所以把你宠成现在这样,骄纵、任性。可我不后悔,我老沈家的天鹅公主,就该是高高在上的。

    听到你生病的消息,我和你外婆急匆匆从江城赶来,可能会对你、对贺司珩的生活、工作造成影响,但我俩还是忍不住。不亲眼确定你身体情况,我和你外婆始终静不下心来做事。好在,你一切安好。对我们两个老头子老太婆而言,这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其实,我在听到你和他同居的事的时候,很是不满。外公不是保守,只是害怕万一以后你们分手,这段感情,定然不能从你的记忆里抽离。长久相爱相伴的人,如若分手,牵扯的东西太多。就像是一颗良性肿瘤,它从你身体里剥离,你虽一切恢复健康,但每每想起,始终还是难逃后怕阴影。

    可是在看到房子里偌大的舞房时,我瞬间就释然了。

    你还记得吗,你的第一个舞房,是我给你做的。敲了两堵墙,就为了给我家的天鹅公主做个舞房,好让她专心练舞。

    我对你的另一半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凡事以你为先。

    我想,贺司珩应该就是这个男人。外公很开心,也很幸福,把你留在他身边,很放心。

    还有,外公给你留了一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你要是不够用,就和外公说,千万别不舍得用。外公年纪大了,什么也做不了,但无论如何,也要做一件事。

    今兮,外公想成为你的底气。

    最后的落款,是沈老爷子的名字,沈灏清。

    今兮捏着纸张的手,用力的泛白。

    另一只手捂着脸,遮住从眼角滑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