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的公交车空荡荡，后退的路灯灯光划过昏暗的车厢，全是疲惫。

    施然看着张然的这条消息，眼眸微垂。

    她跟张然不是什么关系匪浅的朋友，唯一的话题只能是宋怡。

    她的这句聊聊，除了能跟自己聊宋怡，还能聊什么

    过去每次施然想找她打听宋怡，她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她反过来想要跟自己聊，可施然却已经没有心思再跟她去聊了。

    施然划走了张然的这条消息，没有理她。

    她就这样靠在椅背上，放松了自己疲惫一天的身体。

    可偏偏有人不想要她休息，没过一秒施然的手机就又震动了起来，来消息的人还是张然。

    施然，你知道宋怡因为你闹得这一出，一连熬了好几个大夜，刚刚才画完了作业，人都瘦了一圈，你怎么这么狠啊。

    当一个人经常去做一件事，你就会以为她顺理应当去做这些。

    可这件事原本不是她应该做的。

    施然看着这条消息，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她都可以脑补张然这咄咄逼人的语气，就好像自己对宋怡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

    可明明那是她自己的作业，本来就是她应该自己一个人完成的。

    施然可以忽略张然意味不明的“聊聊”，却不能接下她给自己扣的这个莫须有的帽子。

    施然表现的比她心里要冷静很多，手指飞快的敲击着屏幕，回道在你说这句话前，请你先搞清楚，那是她的作业。以前帮她做是情分，现在不帮她了反而是我的罪过了这是什么道理

    张然可能也是没有想到向来对她持讨好态度的施然会这样，那悬在聊天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时停时断。在公交车停在一个红灯下时，张然的消息终于过来了可是她做这些作业就会想起你来，你知道吗她哭的手都握不住笔，画废了不少的稿子。

    施然听到张然的这个形容，脑海里自动就浮现出了宋怡眼眶通红的样子。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帮宋怡改画就是因为看到了她这幅样子。

    不得不说宋怡的样子长得真的很具有迷惑性，一双杏眼水汪汪的，但凡能酝酿出一丝泪光，就是我见犹怜，什么样的心思都能被这双眼睛掩藏过去。

    只是这一次施然没有为宋怡残存在心里的楚楚可怜动摇，而是直白的反问道她哭的是我，还是我之前替她修改作业，甚至模仿她的画风直接替她完成作业的好日子

    这句话发过去，四周都安静了。

    这个聊天对话的背后，张然不只是张然，还有坐在她身旁的宋怡。

    宋怡看着施然发过来的反问，本就心虚的她咯噔了一下。

    她拿过张然手里的手机用张然的口气对施然讲道你这是在怀疑怡怡吗怡怡为了你都已经跟柳曲划清界限了。施然，你从高中就喜欢怡怡，现在你们两个好不容易在一起了，难道就不能给她一次机会吗

    打着感情牌的句子生硬的撬开了施然已经结痂的心口。

    是她好不容易给宋怡展示出了她的价值，而不是她好不容易追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深情错付的痛让施然哂笑了一声，冷冷的回道你不如让她去找柳曲，她比我更配她。

    宋怡看到施然这一行字，心里又是一声咯噔。

    其实不是她跟柳曲划分界限，而是从那天以后柳曲就不理她了。

    饶是两个精致利己主义的人撞在了一起，谁都不肯为谁牺牲自己的利益。

    而那个一直为了自己可以放弃一切的人，如今却是再也不肯回头了。

    宋怡这么想着眼眶就又开始泛起了红，被画笔染得脏乱发红的手指微微颤动。

    也不知道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那大颗大颗的泪珠又一次挤满了宋怡的眼眶，摇摇欲坠。

    张然在一旁看着，果断拿过了宋怡手里的手机，质问道施然，你什么意思。怡怡为你做的已经很多了，你还想要她为你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她为我做。施然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要是真的为了她好，你还是多劝劝她吧，我们好聚好散，也别弄得彼此难堪。

    宋怡看着施然这些话，悬在眼眶里的泪终于抑制不住的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了起来。

    她不相信，过去那个口口声声都说着喜欢自己的人，怎么一下突然变得这么绝情了。

    张然也是震怒，又道你究竟喜不喜欢怡怡，怎么分手在你嘴里这么轻松怎么就这么突然不喜欢了。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怡怡

    施然看着张然的质问，兀自笑了一声。

    如今她过去七年的喜欢竟然也要被人质疑了。

    是啊，怎么会突然就不喜欢了。

    不过是很多失望叠在一起，终于不堪重负罢了。

    “下一站，长虹北路。”

    车子报站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厢里响起。

    施然看着矗立在不远处的那幢有着自己的家的大楼，方才一直紧绷着的表情微微放松。

    她不想再跟张然纠缠，将手机熄屏放回了口袋，手指也触到了被她放在口袋里的那罐陈若瑜给的牛奶。

    被窗口寒风吹的冰凉的手指重新找到了她的温暖。

    车门在车子停好的瞬间打了开来，冷风倒灌进车厢，骤然吹乱了施然的长发。

    冬日的夜比其他季节都要来的萧瑟，施然轻吸了一下被风吹得微红的鼻子，手里依旧握着那罐牛奶，倒也不觉得那么孤独了。

    施然的交接做的很快，捎带着还帮了小八一把。

    周沅看了小八的简历，在那个人物原画只招一人的要求下，把小八也招了进来。

    这周三实在是个很好的天气，和煦的冬日暖阳铺满了通往fa工作室的走廊。

    施然看着跟自己走在一起的小八，也不觉得那个即将去到的新环境陌生了。

    fa原画组的人不算多，因为是陈若瑜从国外带来的团队，所以有两个人自法国跟德国。

    周沅跟两人一一介绍着，小八是个自来熟的性格，很快就融入了团队内部，跟来帮她俩配置电脑环境的同事聊得风生水起的。

    相比之下，明明那天说了要惊艳所有人的施然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美术组距离陈若瑜的办公室最近，磨砂的玻璃反射这一层雾蒙蒙的光，模糊着里面的一切，让人看不清有没有人在里面。

    周沅察觉到了这一点主动走到了施然身边，在她耳边轻声道“阿瑜今天有个会，挺突然的，得下午才能回来。”

    施然觉得周沅过来跟自己说陈若瑜的事情有些刻意，可却又恰到好处。

    她收回了自己朝陈若瑜办公室看去的视线，不动声色的隐去了心中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佯做不在意的将自己的东西从收纳箱里拿出来，道“那好吧，本来我还想却跟她打个招呼呢。”

    周沅闻言笑了笑，拍了拍施然的肩膀“不急。”

    可周沅的这个“不急”一直到下午下班打卡都没有实现。

    原画组来了新成员，迎新聚餐自然是避免不了的，周沅今天也很给面子的在小八的邀请答应了聚餐的事情。

    “怎么，我的施大美女，感觉你今天兴致不高啊。平常出去聚餐你不都是最积极的吗”小八跟在队伍最后面挽着施然的胳膊，有些不解，“身体不舒服吗”

    “我好得很。”施然说着哼哼笑了两下，看着格外活泼的小八又道“我倒感觉你今天格外的活泼。”

    “当然了，我脱离苦海，周沅姐还是个这么好的领导，别提多开心了。”小八昂着脑袋的讲道，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

    施然看着小八这幅样子，提不起兴趣的脸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其实施然不是很在意陈若瑜今天有没有来，只是当初跟自己伸来橄榄枝的是她，点头让自己来这里的也是她，自己来了她反倒不见了，让施然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期待的东西落空了一下。

    可施然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落空的。

    “嗡嗡”

    就在两个人乘着电梯下楼的时候，施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施然看了一眼发消息的人，松开了同小八挽着的手臂，道“你先去。”

    小八看着施然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的样子也就没有打扰，点了点头快步上前去找周沅了。

    施然脚步默契的变慢了许多，她目送着小八走远，脸上的隐隐笑意立刻垮了下来。

    来消息的人是宋怡。

    宋怡刚才逛街看到咱们常去的那家店铺，我买了很多桃花酥，才想起来你已经不在家里了，我马上就到你公司楼下了，你下来拿好不好。

    施然看着这一长句消息，并没有为此感到开心，反而眉头紧锁。

    她昨晚就感觉张然的突然找自己就像一个预兆，果然今天验证了。

    施然一边走一边看着宋怡的这条消息，有些分神了。

    她没有察觉到面前不知道何时已经落下了一道阴影，刚迈出步子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按道理来说，陈若瑜的怀抱施然应该感到陌生才对。

    可是当这个人用恰如其分的力气握住没站稳的自己的手臂时，施然却第一秒就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是陈若瑜。

    冬日的太阳总是落得快，夕阳与暮霭已经扫过了大半边的天空。

    浅浅的橘红色从天际处蔓延过来，陈若瑜就站在这片颜色之下，灰蓝色的大衣远比夕阳惊艳。

    陈若瑜就这样单手扶着施然的手臂，目光平静的看着面前这只冒冒失失的小狐狸，道“在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施然有些诧异，压着眼底的惊喜，没有回答陈若瑜的问题，反而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聚餐。”陈若瑜简单的回答道。

    施然闻言挑了一下眉，像是终于活过来了一样，主动打趣道“没想到大领导也亲自参加我们原画组的聚餐”

    “不欢迎”陈若瑜抄着口袋，反问道。

    “欢迎，当然欢迎。我怎么会不欢迎你”施然答道，迎着远处即将落下的日光对陈若瑜粲然一笑。

    明明如日，璀璨耀眼。

    陈若瑜就这样注视着施然的眸子，像是在注视一轮灼阳在她荒芜的心野再次重新升起。

    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脏咚一声，咚一声的敲击心口的声音，听得到那深埋在的土壤之下的种子蠢蠢欲动的破土声音。

    是她冷静之下的不冷静，克制之下的难以克制。

    路口的红灯在倒计时后变了颜色，马路上车流声重新响起，刚刚停下公交车很快汇入了车流。

    宋怡刚好从公交车上下来，猝不及防的就看到了这一幕。

    虽然周围还有其他同事，但垂挂在山头上的太阳却像是格外配合一样，将所有无关人等都打上了虚影，只在宋怡的视线中留下刚刚四目相对的两个人。

    她看着手机里施然发来的那条消息，提着桃花酥的手紧了又紧。

    过去的某段对话抖落了时间的灰尘，重新在宋怡的耳边响起。

    “阿瑜，施然是不是把她给我的那封情书给你了还给我吧。”

    “你拒绝她了。”

    “我只是还没有想好，也不算拒绝。阿瑜，你有那么多东西，这种二手的东西你不会想要跟我抢吧”

    而宋怡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说完这句话后陈若瑜的眼神。

    清冷淡漠，还有带着她性子里素来与之匹配的阴鸷。

    宋怡曾经从陈若瑜身边要走过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第一次，也唯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