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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隐杀
    “韩来,你这洋洋洒洒一席话,到底什么意思”

    朝会上,当韩来出言要弹劾曹燮的时候,整个建武宫鸦雀无声,就连龙椅上的圣人都缓缓的坐直了身子。

    曹燮同样默不作声,仿佛被弹劾之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倒是匡王出言,打破了死寂。

    宋端被打的事情他听说了,正想着韩家那边会如此举动,没想到韩来居然会直接弹劾,把事情一口气做到了决绝。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兵行险招吗

    “谏官女史不能打,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韩来言之凿凿,他虽然被夺了要权,但朝会之上仍有一席之地,“曹行强行将宋端带回御史府,企图杀之,陛下,微臣想要曹大夫给微臣一个交代”

    “韩郎君,这可不能信口雌黄。”张炳文皱眉,“你哪只眼睛看到曹公子将宋女史带走了。”

    “哼。”

    韩来冷笑一声,说道“当日贤庆门外的侍卫皆是见证,更有靖安城的百姓看到宋端进了御史府,是我信口雌黄,还是你张炳文想要闭塞视听,颠倒黑白。”

    张炳文被一噎,有些尴尬,遂道“那或许是宋女史主动进府拜访也未可知啊。”

    “主动拜访”

    韩来此刻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将这殿中的一切虚假都刺穿,恰如融化冰川的烈阳,态度之强烈让人招架不住。

    “如今势头,我们韩家和曹家的关系,你心知肚明。”他道,“宋端是我的人,怎么会上曹家拜访恰如张尚书,会主动来将军府,慰问一句高热不退的我吗”

    张炳文神色一讪,往后退了一步,今日的韩来是怎么了,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瞥眼圣人,那人不为所动,他微微皱眉,韩来这样大吵大闹的算得上御前失宜了,这人怎么也不责备两句。

    “千年,你别着急。”

    匡王平静道“事情还没弄明白,你这样胡乱攀咬,实在是有伤你们两家多年的交情。”

    “交情”

    韩来不屑一顾,当着圣人的面说出些大不敬的话“交情再深怕是也抵不过手足情深,可兄弟都能阋墙,何况外人。”

    果不其然,这话一说出来,左内监的手狠狠的抖了一抖,满殿的朝臣也纷纷变了眼色,大气也不敢喘。

    韩来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算什么。

    只盼望城门失火不要殃及池鱼。

    可意外的是,韩来这样冒犯,圣人仍未置一词。

    再看匡王,表情僵硬,人可以丑陋,却不能被当面揭穿,韩来言辞激烈不亚于指着鼻子骂他残骸手足,微咽口水,一股极端的怒火从心头窜了出来,刚要开口,眼睛一瞥,悄然顿住。

    那殿门口似乎站着什么人。

    白衣胜雪。

    面如冠玉。

    是老三。

    那人看着他,微微的笑着。

    他衣裳飘忽,身形有些透明,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

    “老三”

    匡王极小声的呢喃了一句,那失神的模样,让殿中盯着他的众人也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这人会勃然大怒,可这会儿

    “宋端怎么样了”

    终于,龙椅上的圣人悄然开口,韩来低头道“伤得很重,只怕一时半会儿不能上职了,就连”抬起头来,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像是有针扎在心头,“手臂也断了。”

    此言一出,满殿唏嘘。

    这实在是

    “打人的是谁”圣人又问。

    “曹家大姑娘的贴身护卫,锦安。”

    韩来如实道。

    “杀了。”

    圣人的语气十分轻描淡写。

    韩来不为所动,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圣人见他这样静静的站着,又淡淡的说道“你不满意那朕赐他五马分尸。”

    “那宋端不是还把曹家二公子打出个好歹来吗。”张炳文又开口道,“这事儿难道郎君不认吗”

    “那也是二公子先对韩郎君动手的。”

    季青云突然道。

    张炳文心里奇怪,瞥了一眼这人,冷冷的别过头去。

    “千年。”

    这一声浑厚,引得众人看去,他们深吸一口气,是曹燮。

    “锦安的尸体老夫会让曹行亲自送去府上,至于曹行,老夫在这里答应你,不叫他入仕。”曹燮冷肃道,“宋端毕竟是在老夫的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既如此,老夫给你陪个不是,是我教子无方。”

    说完,深深的对韩来揖礼。

    众人哗然。

    再看韩来的反应,他面色冰冷,倒也是没想到曹燮会来这招,思忖片刻,才说道“大夫该赔礼的人不是我。”

    “郎君别过分,曹大夫是什么身份,还要他去给宋端赔不是吗”

    张炳文不快道。

    “当然也不是宋端。”

    韩来意有所指道“那人已经死了。”似笑非笑,“只可惜,这一份歉意,他是受不到了。”

    “韩来你别太过分”张炳文有些恼怒。

    “千年啊。”

    圣人开口。

    这样亲昵的称呼和无奈的语气让张炳文微怔,连忙禁言。

    “朕知道你心疼宋端,但曹大夫也给你赔礼了,你们两家都是朕的肱骨,这样打打闹闹的实在是不像话。”圣人摆手道,“罢了吧。”

    韩来没表态。

    “难道郎君觉得,宋端一个小小女子,还抵不过曹行公子未来入仕的大好前程吗”张炳文也乘胜追击道。

    只是还不等韩来反驳,殿中一道凌厉的声音骤然发问。

    “张尚书此话何意”

    众人转头,竟然是岑越,旁边的程听也脸色铁青。

    张炳文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话了,这一下倒是把整个上御司的女史都给得罪了,有些别扭的说道“没什么意思,岑女史别曲解。”

    “曲解”

    岑越冷笑不止“小小女子张尚书把我们这些女史当什么了,成文太后开辟女官制度,就是因为尚书口中的小小女子也可顶天立地,宋端文武全能,是韩郎君的左膀右臂,她侍奉九年,何人不叹望尘莫及,依下臣来看,宋女史可要比曹行有能耐多了。”

    “怎么张尚书是想一句话就轻而易举的抹杀掉百年来所有女史的功绩吗”程听也咄咄道。

    张炳文没想到一句话摸了老虎屁股,被这两人说的哑口无言,脸色有些憋红,被众人看的恨不得钻地缝,皱眉道“胡说八道,这样疾言厉色,竟然连女子最基本的端庄德行都没有。”

    “端庄德行”

    岑越不怕,继续道“尚书就庆幸吧,下臣等只是牙尖嘴快,若是换了百年前的那位大汤朝的江御令,您就要吃苦头了。”

    “江淮是史书有名的罪臣,你也要和她并居”张炳文反驳道。

    “罪臣”

    岑越逆流而上“君主无能,便会用红颜抵罪,这百年来早已为其证名,张尚书身在礼部,怕是还未读尽天下史书吧。”说罢,拱手揖礼对圣人道,“圣人英明,定会还宋女史一个公道。”

    这样讽刺威逼圣人的话,别说其余人,就连韩来也不禁侧目。

    岑越是疯了吗

    程听也有些变了脸色。

    “哈哈哈”

    谁知道龙椅上的那人忽然笑了几声,说道“好了,朕自会好好的安抚宋端,你们就不要再吵了。”

    说罢,起身离开。

    左内监连忙扬声退朝。

    殿中之人觉得事态不好,跪礼后纷纷离开,人流涌动中,韩来看了一眼低头走路的岑越,眉梢微挑。

    岑越的身后,有人。

    “千年。”

    曹燮突然叫住他。

    韩来回头。

    “你疼惜宋端之心,老夫明白。”他道,“但是父疼子之心,想必你也能理解。”

    “父疼子。”

    韩来重复了这三个字后,留下一个冷冽的笑容,行礼离开。

    曹燮深吸一口气,他似乎能读透这三个字背后的意思,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匡王,那人看着什么,神色诡异。

    “姑娘还见她做什么。”

    素问有些不快的扶着宋端起身,咕哝道“宫里已经传来了消息,郎君为您在殿上争辩,好歹是压了曹家一头。”

    宋端也听说了,赐死锦安倒是预料到了,只是曹燮用曹行的仕途做赔,她低头含笑,眼底无情。

    曹行本也不会入仕。

    但她的身份,这是最大的让步了。

    至于韩来这么做,宋端也明白,如今韩家最大的筹码,除了徐宰手里的兵权,就剩下圣人想要看到的世家牵制。

    越是和曹家对垒,越能在此刻站得稳。

    左小臂断了,她费力的穿好衣服,前去花厅,曹琦正在那里等着,瞧见她后缓缓起身,笑道“宋女史。”

    “姑娘坐吧。”

    宋端说罢,先行坐下,曹琦也重新落座,看了一眼她手臂和脖颈的纱布,直接说道“锦安已经被我处死了。”

    素问站在一旁,一副古怪的表情。

    倒是宋端一笑,没说话。

    假的。

    是谎话。

    死的不知道是谁。

    “锦安跟了姑娘那么多年,一定很舍不得吧。”宋端道。

    “不过是一个随侍小厮罢了,如何能与女史比得了。”曹琦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这次来,也是为了给女史赔罪,我手下的人重伤了您,还特地带了些补品和上好的药材,希望女史可以早些恢复。”

    “曹姑娘有心了。”

    宋端微微靠着身子“只是再好的药,府上都有。”

    “用不用是女史的选择。”曹琦道,“送不送是我的心意,况且这也不是锦安第一次冒犯女史,按理来说,早就该处死他了。”

    “曹姑娘大可不必为了我如此。”宋端冷淡道。

    “女史值得。”

    曹琦忽然变得口气,她看着宋端的眼神,颇有些欣赏,似乎还有些中意和渴求“您这样的人物,不该落得如此。”

    宋端微微蹙眉。

    “其实,女史这一身的本事。”曹琦淡淡道,“不该一直做这将军府的廊下燕,都说良禽择佳木而栖。”

    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实在是太明白了。

    既然曹琦这样直白,宋端也索性将话说的开。

    “曹姑娘是在向我抛橄榄枝吗”

    曹琦轻柔一笑,叹了口气,说道“我不喜欢垂死挣扎之人,也不喜欢不识时务之人。”

    素问听这话,心里有气,看向宋端。

    那人倒是不在意,随性道“垂死挣扎,曹姑娘说这话未免也太早了吧,终局未定,怎好轻易下定论。”

    “我也不喜欢嘴硬之人。”

    曹琦用殷红的指甲点了点额头,又说了这么一句。

    “是吗”

    宋端转了转眼睛,看着这花厅内的整洁精致,挑眉道“那看来我这里没有姑娘要找的人了。”

    曹琦微微敛了笑意,似乎不太想浪费时间在这里和宋端打机锋,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愚忠之人。”

    宋端笑而不语,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切磋,寂静中完成了一场华丽的厮杀,看的素问心里不安,捏了捏手指尖儿。

    “罢了。”

    曹琦站起身来,对宋端道“看女史身子无碍,我也就放心了,杀了锦安,也算是对得起女史了。”

    “曹姑娘实在不必如此。”宋端还是那句话。

    曹琦微微侧过身,午后的阳光从窗棂投射进来,在她的脸上形成斑驳的影,她淡淡的笑着,每一瞬间都是绝美的定格。

    “锦安犯错,应该杀。”曹琦又道,“更何况,无用之人,我也不会留在手上,相反,若是有用,我视若瑰宝。”

    宋端见她还不肯放弃,便道“曹姑娘请吧。”

    曹琦见她这般执迷不悟,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转过身来,对着宋端碧澄的眼,说道“嗷对了,不知道女史的师父在这里的话,又会怎么说。”

    “我是师父亲手教导,自然一心。”

    “是吗”

    曹琦瘪嘴“可恭礼先生毕竟不是女史的亲生父亲。”话锋一转,意味深长的说道,“女史合该学一学您的亲爹,若没有他当年的识时务,女史此刻恐怕不能站在我的面前了。”

    宋端闻言,瞳孔微缩。

    曹琦很满意她的反应,笑出声来,转身离开。

    “曹琦。”

    宋端在背后出声。

    那人站住脚步,微微转过身来,下场的睫毛像是一柄扇子,掩住她眼中此刻的神情,语调柔和“女史还有何指教”

    宋端微抬下巴,用她的口吻说道“我不喜欢虚与委蛇之人。”

    曹琦睫毛微颤,没再说话,抬步出了屋子。

    宋端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浑身虚脱。

    曹琦有自己的把柄。

    这人知道自己的身世。

    原来这一世的杀身之祸,在这里。

    素问见她奇怪,连忙过来扶住她,却见宋端的手冰凉刺骨,那人缓缓攥成拳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