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邸的后院呈一个偌大的半圆形。

    小池塘位于半圆的中心位置，中央还放置了一整块大石头雕刻而成的假山。

    卡卡西打算把五棵银杏树都种在半圆的圆弧上，这样不仅恰好可以将整个后院包围，而且一进门就能看到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树荫，十分赏心悦目。

    等他俩把树全部种进地里后，时间已接近下午三点。

    卡卡西也依承诺，请人吃鱼。

    “但你知道的，我身上没有钱。”卡卡西翻出身上的钱袋，以表自己没有说谎，“要不你先借我一点我去买或者咱们去河边现钓”

    扉间从怀里摸出自己的钱袋丢过去“拿去买吧，不用还了。”

    卡卡西从善如流，拿着钱袋转身就跑出去，但半途想到什么又折回来，认真道“不要趁我不在，就想着去偷刀哦。”

    本来已经坐在后院台阶上休息的扉间“放心，我做不出那种事。”

    卡卡西想想也是，至少二代目人品是完全没问题的。

    “那你等我五分钟。”

    说完就再次跑出去。

    望着那道小身影逐渐跑远，扉间收回视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从台阶上站起身，抬脚目标明确地往里屋走。

    当初大哥造这座房子的时候他也在场，所以他很清楚这座宅邸的布局，当然也知道后院连着的这个房间就是卡卡西的。

    站在房间外面犹豫了下，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伸手慢慢拉开面前的纸门，只一眼，他就注意到了分别挂在墙上的一刀一剑。

    长剑不用说，极有可能是泉奈生前的武器；而那把位于下面的长刀，显然就是他的了。

    扉间没有跨进去，只是站在门外，望着那把自己曾经最喜欢的武器，直到他注意到刀柄上原本刻着千手一族标志的地方如今被一个小坑所替代。

    想起之前卡卡西跟他说的，长刀已经刻上宇智波一族的标志，就算他拿回去也没用，扉间不由瞅了瞅那个小坑，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把团扇。

    那孩子的雕刻技术看来不怎么样。

    将纸门重新合上，他又坐回后院的台阶上，注视着前方自己忙活了一整天移植的银杏树，看着偶有鸟儿飞来停留在树枝上，转眼又拍打着翅膀飞走，心里忽然有些释怀。

    说到底，现在的他根本不缺武器，那把长刀能不能收回其实无关紧要，若是那孩子想要，他也不介意送出去。

    就当做，是给那孩子的道歉吧。

    扉间有些叹息。

    平心而论，他并不后悔那日对泉奈下了杀手，因为如果当时的情况对调，他知道泉奈也肯定不会放过他，而他只是很不习惯承受一个孩子的恨意。

    或许他该庆幸，卡卡西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容易被仇恨蒙蔽双眼。

    那孩子的确要比同龄人成熟得多，不论是在思想上，还是在为人处事上；至少比起斑，他打从心底觉得跟卡卡西相处时，他会更自在一些。或者说，他并不讨厌跟那个孩子相处。

    可若是让他跟斑处一天，那第二天他们两人之间必定是一死一伤对，死的那个人毫无疑问会是他，谁叫他打不过对方。

    但跟卡卡西相处时，他就没这些顾虑，那孩子实力不如他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他没有感知到那孩子对他的敌意。

    所以，哪怕看出了对方是故意想让他觉得气恼，他也不可能真的生气。

    他有时甚至在想，卡卡西说不定是一个契机，一个让他对宇智波一族的看法从此改变的契机。

    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未来能真正对宇智波一族放下戒备，将他们视为伙伴，做到全身心信任他们。

    十分钟后，卡卡西提着一袋鱼回来。

    先是一声不吭地过来把钱袋还给他，然后又默默转身走进厨房。

    敏锐地察觉到小少年的心情跟出门时相比明显有些不对劲，扉间坐在台阶上犹豫半晌，还是起身跟进厨房，一边帮人打下手，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上街的途中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但卡卡西摇摇头“没什么。”

    闻言，扉间也不好再询问，沉默地将手中已经处理干净的另一条鱼递过去。

    又这样忙活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才终于吃上所谓“卡卡西风”的咸辣口烤鱼。

    扉间咬了一口，恰到好处的焦香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越咀嚼越是香气四溢，的确相当美味。

    正当他想夸奖一番时，就听原本安静的小少年突然开口“二当家，你是否真的很讨厌我们宇智波一族”

    扉间瞬间愣住。

    “我今天在街上听到了一些言论。”

    身边的人垂下眼帘，手里的烤鱼也慢慢放下。

    那是他上街买鱼时遇到的事。

    由于族群地里的生鲜店还没有开业，卡卡西只好去族群地外的商业街。

    而在见到他时，明明对其他客人都笑脸相迎的老板娘，脸上却明显地闪过一丝不自然，原本笑意盈盈的脸也有一瞬间的僵硬，干巴巴地问他，想买什么。

    他当时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并没有在意，只说了想买几条秋刀鱼，老板娘便手脚麻利地给他包了好几条。

    等他付完钱，提着鱼已经离开好一段路后，他才听到从后面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刚刚那孩子是宇智波一族的吧衣服背后有团扇标志呢。”

    “我记得宇智波一族过来和解的那一天，他好像就跟在那个宇智波斑的身边，好像是宇智波斑的弟弟。”

    “我记得也是，之前还听到其他宇智波族人叫他三当家呢。”

    “他看上去才十三四岁吧，这么小就是当家”

    “估计是因为他哥哥是族长。”

    “诶，说起来，你们觉不觉得他跟咱们千手二当家长得有点像啊”

    “对对我也这么觉得，而且他好像还是个天才，在宇智波一族里都挺有名的那种。”

    “你们说，他会不会也有写轮眼”

    “谁知道，但如果这么小就开眼了，那他们一族未免也太可怕了”

    “倒不如说写轮眼这种血继限界本身就很可怕吧，毕竟有哪个血继限界的开启，需要极强的负面情绪作为条件”

    “唉，那孩子看起来还挺讨人喜欢的，可惜是个宇智波。”

    “是啊，一想到他们那个家族，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真搞不懂族长大人为什么会想跟他们结盟。”

    卡卡西面无表情，提着鱼继续往前走。

    他有想过宇智波一族在入驻木叶后，可能会遭受到一些非议，但他没想到外族人对他们一族的偏见竟会如此严重。

    什么叫他“可惜是个宇智波”

    什么叫他“可怜生在了宇智波一族”

    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家人，他怎么就“可怜”了

    肆无忌惮地发表着评论，漫不经心地发散着言辞底下藏着的深深恶意。

    是真的以为隔得远了他就听不见了还是觉得他年纪不大，就算听到了也无所谓

    攥着袋子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卡卡西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前世里的某段记忆渐渐苏醒，顷刻间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纷繁复杂，充斥耳畔。

    「你听说了吗旗木朔茂昨天晚上自杀了」

    「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都看到医疗班的人抬着担架出来了，担架上还蒙着一块白布，肯定已经死了，现在旗木宅那边都被暗部列为禁止进入了。」

    「天哪，不会吧就因为任务失败」

    「怎么不会，那项任务有多重要啊，失败之后给咱们村子带来的损失那么惨重。我反正觉得以死谢罪挺好的，至少证明他还是个有担当的人。」

    「你这话真是搞笑，合着为村子鞠躬尽瘁这么多年的朔茂先生唯一一次任务失败，就得被你们逼着以死谢罪不成任务失败的忍者整个木业多了去了，你们怎么就逮着朔茂先生一个人不放」

    「我看你也是个马后炮，之前你不也抱怨过任务失败给村子带来的损失吗」

    「可、可我也没想到朔茂先生会那么决绝啊，以前任务失败的忍者不都被大家或多或少地抱怨过吗也没见他们自杀啊。」

    「我记得朔茂先生还有个儿子吧好像年纪还不大」

    「今年刚满的七岁，去年的时候不是通过中忍考试了吗传得沸沸扬扬的旗木家的天才呢，在当时不是还掀起好大一场讨论。」

    「啊，是那个孩子啊，六岁的中忍，的确很不得了。」

    「不得了又有什么用，这年头，如此锋芒毕露还无父无母，再厉害也只是个孤儿，身后一点背景没有，指不定会引来什么麻烦呢。」

    「说不定有其父必有其子呢，这会儿是厉害，但指不定以后也会走上他父亲的老路」

    卡卡西脸色忽的煞白。

    一旁的扉间注意到了，皱眉问“你怎么了”

    出于医生的本能，他伸出手本想探探对方的额头，却被后者下意识避开了。

    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扉间默默收回了手。

    卡卡西垂下脑袋，低声问“二当家，你对宇智波一族是怎么看的”

    是否真的如你在后世所言，认为我们是天生邪恶的一族

    是否也是真的认为，我们冥顽不灵，一意孤行，还行事极端，难以让同伴托付后背，所以必须“严格监视、密切关注”

    是否在你的眼里，所有的宇智波族人都是带着原罪出生

    “”扉间一时哑然，沉默半晌，开口道，“我不否认我对你们一族抱有敌意，也不认为这份敌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就像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会原谅泉奈是死在我的手上。”

    卡卡西不由自主地抿抿嘴。

    “但即便如此，也并不意味着我不会信任你们。”扉间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虽然现在还做不到完全信任就是了。”

    卡卡西微愣，眨眨眼“所以你是想和我们搞好关系的”

    对于这句话，扉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就像当初我和你在战场互相对立时，也没想到未来有一天，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吃烤鱼。”

    卡卡西怔住，下一秒失笑。

    是啊，未来的事，现在的他们又有谁说得准。

    他抬头望着不远处的银杏树，忽然想起以前的时候，自己也曾和泉奈像这般坐在后院的台阶上，一边吃着烤鱼，一起观赏院子里的银杏，眼神霎时柔和得似一汪水。

    扉间抬头望了望天，看着已经有些西斜的日头，将手中吃完的烤鱼放到旁边的盘中，起身道“我该走了。”

    卡卡西慢半拍地点点头，也站起身“那我送你出族群地吧，正好我还得再去一趟木匠那里。”

    扉间没有拒绝。

    于是，收拾好盘中吃剩的鱼骨，卡卡西便拎着垃圾和人出了门。

    直到把人送出族群地的大门后，扉间才开口对他说“今天多谢款待，鱼很好吃。”

    “那是当然，我对自己做鱼的手艺很有自信的。”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卡卡西弯起眼睛笑。

    扉间瞅了瞅这个笑容，到底是摇了摇头，摆摆手，转身离去。

    卡卡西望着那道身影慢慢走远，尔后转过身，抬脚朝族群地的木匠处走去，只是走到一半时，脚步突然僵住。

    啊，他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宇智波镜这个名字了。

    之前他还在暗部的时候，有跟止水一起合作过几次任务。

    他当时还问对方，为什么会想进暗部，而不是去宇智波警备队

    止水当时的回答是，因为受到了祖辈的影响。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止水出生的家庭，从祖辈到后代，历来都是亲火影派。

    “一直是亲火影派”

    “是啊，可能是因为我的祖辈里有一位曾是二代目火影的学生吧，因此我们一家直到现在都对火影十分尊敬。”

    卡卡西很惊讶“那方便告诉我你那位祖辈的名字吗我忽然有点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宇智波族人才能入那位二代目大人的眼。”

    止水被这句话逗笑了，弯起眼睛道“他叫宇智波镜，不过就算你现在去图书馆里查，估计也查不到他的任何信息。”

    “嗯为什么”

    “他很早就去世了，加之当时他隶属于二代目的精锐护卫队，经手的任务都是机密，自然他的个人档案也得保密，不可能对外界留下任何讯息。”

    往事浮现脑海，卡卡西心情复杂。

    二代目未来的学生、火影精锐护卫队中的一员、英年早逝

    不由在心里叹息。

    镜也是，他的后辈止水也是，未来的鼬也是，好像每个继承火之意志、想要守护木叶的宇智波族人，都是英年早逝。

    斑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八点。

    卡卡西本想去给人做晚饭，但斑摇了摇头“我不饿，倒是你，今天一天不见，过得怎么样”

    “上午和千手二当家去山里移植了银杏树，之后去了木匠那里给泉奈哥打造灵位，木匠说三天后就可以去取。”卡卡西如实相告，末了又担忧地问，“哥哥呢今天出去了一整天，是不是工作真的很多累吗”

    “村子刚建立，要处理的事务自然繁多。”斑有些叹气，“以后你一个人在家的时间可能会变多，要是觉得无聊，就到处去逛逛吧，正好熟悉熟悉周围的地形。”

    卡卡西犹豫“其实我可以去帮你，以前在家里时，我不就常常帮你处理族中的事务吗。”

    “这个不急，我更希望现在你好好放松一下。”斑眼里泛起温和的笑意，“等明年九月你满十四岁之后，再过来帮我吧。”

    卡卡西只好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起身绕过面前的案桌把人从坐垫上拉起来“走走走，我们去后院看看，我保证哥哥看到之后心情会变好”

    斑也任由弟弟动作，全程无反抗地被拉着去了后院。

    本以为不过是多了几棵银杏树，和他们以前的院子应该没什么不同，但当他的目光接触到枝繁叶茂的银杏树间亮起的盏盏灯笼时，一时间怔住。

    这时候的木叶科技并不发达，没有诞生所谓的电器，因此一到夜里，家家户户就只能靠最原始的烛火照亮，可烛火的光何其微弱，再亮也只能供一室亮堂。

    在这样只余月光洒下的夜里，影影绰绰的树间亮起的那些灯笼就是这漆黑一片中为数不多的光芒，仿佛一盏盏即将凌空而飞的天灯，上面应是承载了一个又一个心愿，那光芒才能亮得如此通透。

    “怎么样好看吧”

    身边传来弟弟明显邀功求表扬的声音。

    斑也回过神来，伸手点点后者的额头，失笑道“一天到晚，鬼主意还挺多。”

    卡卡西摸着额头傻笑。

    干脆坐到面前的台阶上，斑单手撑着脸颊的一侧，抬眸望着树间的那些灯笼。

    卡卡西也挨着兄长坐下，单手托下巴，安静陪伴。

    就这样并排坐了好一会儿，斑才缓缓开口“卡卡西，如果哪天你在街上听到了一些关于我们一族不好的言论，不必去计较。”

    卡卡西一愣，想起今天去买鱼时听到的那些讨论声。

    难道哥哥在工作中也听到了什么语

    斑的目光始终望着亮起的灯笼，目沉如水，声线平静“我们宇智波一族如何，轮不到无关紧要的旁人来评价。你只要记住，有我在你身后，你以后只管往前走。”

    卡卡西下意识抿嘴。

    若是当年父亲去世之时，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这样的话，那后来的他是不是可以迎来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我们的存在本身没有错。”斑的语气一直很平稳，“那些评价我们的人，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我们。所以，将来你若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语，当个耳旁风，吹吹便过去了，不必在意。”

    不知为何，鼻尖忽然有些酸涩了，卡卡西哑着嗓音问“是不是今天有人在哥哥面前，说了很多关于我们一族不好的话”

    斑摇摇头，似乎也不愿多说“我们无法堵住悠悠众口，偏见和敌意本来也无处不在。”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的弟弟，轻声道，“但是没关系，我会保护好你。”

    你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

    未来不论发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

    卡卡西不说话了。

    伸手抱住兄长的一只胳膊，将脑袋枕在兄长的肩上，望着黑暗中亮起的那几盏灯笼，轻轻地嗯了一声。

    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也安静地望向眼前的院子。

    看着小池塘中的灯笼倒影，感受着四周若有似无的凉风，他的眸子里一片深邃。

    卡卡西后来有想，他的兄长，扛得住所有的流言蜚语，撑得过所有的恶语诽谤，在外人面前永远一副桀骜不驯的反骨，任何人都别想让他低下高傲的头颅。

    这个人，全身上下，从内到外，为数不多的温柔和包容都只给了极少数人。

    而他何其有幸，是那少数人之一。

    他又何其有幸，能与这样一个人血脉相连。

    tbc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期待评论让我知道我不在单机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