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
赫成瑾情不自禁地吐出一个字,又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及时收声。
西陵毓却不由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要说的是什么
难道是“郡主”
西陵毓摸了摸心口,是错觉吗,她心里为什么会有些期待,期待他原本要说的是“郡主”呢
她虽一直叮嘱自己要记得早日回到哥哥身边、重振广阳王府,可待在夏侯府久了,她渐渐也习惯了周围人众口一词的“三姑娘”。
华英郡主
这个人仿佛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的“死亡”,仿佛只是一粒碎石落入深潭,假以时日,她便会被彻底遗忘,甚至还会连带着广阳王府一并湮没在众人眼前。
到了那一日,又有谁还记得她,记得广阳王府曾经在东海多年的经营、付出的心血
西陵毓不由再次看向赫成瑾。
难道难道这个人竟一直记得她吗
甚至,他认出了她
西陵毓失笑,这怎么可能呢,就连敖善也没看出来,全是她特意全盘托出。
一时间,西陵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怔怔地看了赫成瑾片刻,又逃也似的穿过他身侧,向门外冲了出去。
被赫成瑾以刀鞘挥开的胖妇人已经被药铺的伙计们搀扶住,好容易回过神来,见自己被人扶着,眼珠一转,又嚎了起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威胁小妇人,还有没有王法啦”
西陵毓忍着这股子刺耳的噪声,走近那白布覆盖的尸身,盯了片刻,才看向抱在一起哭泣的母女二人,却向着宁裕道“此人的问诊记录可查到了”
宁裕应了一声,手里抱着刚刚从小伙计手里拿来的账册,跑到西陵毓跟前,“回姑娘的话,这才翻了几页,还没找到名字”
他忽然一愣,怎么自己竟然拿出这等的恭敬之态
夏侯一家,说到底都是靠大房的夏侯衡一家在经营,这是众所周知的。
二房的员外老爷不过顶了个虚职,宁裕甚至对他有些不以为意。
连带着,宁裕对二房的几位公子姑娘都不怎么瞧得上眼。
除却那位二公子夏侯巡,自己靠着成衣铺子“凌波阁”打出了几分成就。
可这位三姑娘,刚刚不过是板着脸说了几句,他怎么就像伺候东家一样毕恭毕敬地过来了
宁裕还没把这个弯儿转过来,西陵毓已经就着他的手,开始飞快地翻动起来。
方才的哭喊混乱中,西陵毓听到这名死者的名字是文胜才,病亡时间是今日丑时前后,求医时间则是更早。
账册按日期记录,她循着这个时间,很快便找到了那个人名,扫过其中的详细条目,弃了账册转向地上的一家三口。
“那妇人,你家那口子患的可是消渴病”
尸体边的年轻妇人哭声停了一瞬,也不说话,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又继续大哭。
宁裕也看到了记录,马上接着道“不错,文胜才所患乃是消渴病,且肾气甚虚,顾大夫不仅开了药,更叮嘱了几大事项,这又不是肺痨天花,怎就让人突然死了”
西陵毓微微点头,向身边蠢蠢欲动的商梦桐使了个眼色。
商梦桐马上冲了出来,手中拿着刚从小伙计那儿借来的刀剪等工具,迫不及待地掀开了尸身上的白布,连那对母女都来不及阻止。
周围人群发出“啊”的尖叫,因畏惧死人而纷纷后退。
一看到这具略微发福的尸体,商梦桐皱眉,看了看西陵毓,又看了看宁裕,“她们撒谎。”
“嗯。”西陵毓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还能查出死因么”
干起了老本行,商梦桐整个人也兴奋起来,全然忘记了和她说话的不过是个还没及笄的少女,点头道“小女愿一试”
宁裕下巴都快脱臼了这个其貌不扬的丫头竟然是仵作
西陵毓给了商梦桐一个肯定的眼神,微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负责检查尸体,由我来清理闲杂人等。”
少女的声音软软的,甚至有些甜,语气也只是淡淡的,可听在耳中,莫名竟有些让人得慌。
赫成瑾看着她,一时竟有些痴了。
他宁愿那是错觉。
他真的好像看到了华英郡主站在面前,用云淡风轻的语气下达一个个命令,带着将士们冲锋陷阵。
他情不自禁地想追随她的脚步,想按着她的命令去执行一切,就如同过去一年在东海边共同作战时那样
周围人群议论的声音也倏地变小了。
有好奇的也有质疑的,但不知不觉间,看热闹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谁准你们碰我家表弟了你以为你们是谁有钱就厉害了”胖妇人看着眼前的情形,顿时慌张地大叫起来。
西陵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勾。
有钱
果然是有目的而来,对夏侯家的了解可不是一星半点。
她也懒得费口舌,索性往后一指,“官差。”
众人屏息抬头,却看到一副痴怔表情的青年,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赫成瑾这才回神,尴尬地咳嗽一声,抬眼看了看天边朝阳。
他似乎该去上衙了
但耳边少女的声音又响起“所以,文胜才的苦主只有这三位是么”
已经没有人接话。
西陵毓再次环视四周,淡淡道“方才官差大人分明是阻止这位妇人寻死,为何有人造谣大人是意图灭口那说话之人,你可是苦主”
人群这下更是安静了。
西陵毓向人群中扫了一眼,抬手指了个人,“赫将军,不妨请这位出来说话。”
赫成瑾没有出声,只足尖轻点掠入人群,伸手便提了个一身麻色直衣的男子出来。
男人死命挣扎,奈何挣不脱赫成瑾一双铁钳似的手,只好骂道“放手官差咋了,就能为所欲为了”
西陵毓眯眼,“你不是苦主,又为何如此针对官差”
男人神情局促,眼珠狡猾地转动着。
“都让开让开让开”
不远处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接着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好似天边鸣雷般。
赫成瑾一凛,这样的阵势,怕是那些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他沉思的瞬间,原本被拎着的男人突地挣开他的手,向西陵毓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