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鬼域在弥烟罗的操控下,宛如凡人的地狱。
小孩回头,无面的脸朝向桃桃。
要是他有眼睛,里面蕴含的一定是冷漠与愤怒。
桃桃神志回笼,她缩回手,自己先愣了“我、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鬼才会信。
一只暗棕色的鸟妖听到动静扭过头来,看到摔倒在地的小孩。
它拖地长的尾翼孔雀开屏般展开,尾翼不是羽毛组成的,而是条条吐着信子的花蛇。
桃桃趴在石头后面,惊讶地看着那奇怪的物种。
鸟妖尾翼上的花蛇身体膨胀,变长了数倍。
它们贴着嶙嶙不平的地面游走而来,一条缠住了无面小孩的手腕,剩下的朝石头后面探头。
小和尚从怀里掏出一颗半个手指大小的金色石子,轻声喝道“寂定”
金色石头发出一道朦胧的淡金光芒,笼住了他和石头后的众人。
花蛇围着石头转了几圈,像是看不见这些人一样,缩回到鸟妖的身上。
鸟妖用尖利的爪子勾住无面小孩的领口,带他飞上了天。
小孩不挣扎,安静得像只没有灵魂的人偶。
桃桃想要救他,小和尚拦住她“你会把邪祟引过来害死身后的人。”
数以千计的妖魔侵袭着荒原。
它们形状各不相同,但都邪气冲天。
在肆虐一番填饱肚子又捉住上千凡人后,它们飞回稠密的云层中,随着乌云的涌动消失在荒原之上。
衣衫褴褛的凡人们小心翼翼探出头,看那邪云越飘越远才松了口气。
刚才小和尚保护了背后这群人,他们却不感激。
一位消瘦的妇人冷眼盯着他瞧“灵师”
小和尚诚惶诚恐“并不是。”
妇人身旁的男子扯住她袖口“别理他,咱们走。”
十几个人非但没有道谢,反而白了小和尚几眼,转身离开了。
桃桃不解“他们是你仇人”
如果不是仇人,怎么被救了之后连句谢谢都不说呢
小和尚摇摇头,他也要走,桃桃扯住他的僧袍“被妖物抓走的人会怎样”
“他们会被带到魍魉鬼域。”
“魍魉鬼域是什么地方”
“邪祟居住的地方,凡人的深渊,很少有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
“所以那小孩会死”桃桃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小和尚提醒她“他是你推出去的。”
“我知道。”桃桃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小和尚被这面容姣好的少女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后退一步,结巴道“我、我虽然年幼,可早已遁入空门,皈依佛祖”
桃桃给了他一脑瓜崩“毛都没长齐你想屁吃带我去一趟魍魉鬼域吧,陪我把人救出来。”
“我才不去”小和尚立即回绝。
“不去你们做秃驴的不是都要心怀天下,普度众生吗”桃桃敲敲他反光的脑壳。
“我不是秃驴,我有名字,师父给我起了法号慧觉。”小和尚正色道,“别说你这样弱小的鬼魂,我这样滥竽充数的和尚,魍魉鬼域是连皇室驱邪司都无法踏入的恐怖之地,我们进去只能送死。”
“你刚才还救了人,明明很厉害,怎么能算滥竽充数呢”
“人不是我救的。”小和尚掏出那块金色的石头,“这是师父坐化后留下的舍利,是它护住了大家。”
桃桃“这么说来,你啥也不是,啥用没有”
这话听起来很像嘲讽。
慧觉脸红“我才八岁,现在没用以后也会有用的,总之魍魉鬼域你不能去,哎放我下来”
桃桃拽住他的后腰把他四脚朝地拎了起来“还以为你多厉害呢,啥用没有我跟你废话什么指路不指我就揍你”
她故技重施,像个恶霸一样把小和尚的头转朝南边“魍魉鬼域在这边”
她又转了个圈,把小和尚的头转朝北边“还是在这边”
慧觉被她转得头晕目眩“你放我下来啊”
“蛮荒狱只有长夜,没有白昼。”
慧觉四脚离地,身体掌控权完全被这鬼魂少女剥夺了。
“蛮荒狱独立于人间之外,积攒了千百年的邪气、尸气、怨气,于这三气中,诞生了一只魔,它叫弥烟罗,听皇室驱邪司侥幸逃回来的人说,魍魉鬼域在弥烟罗的操控下,宛如凡人的地狱。”
少女按照他的指引奔行在荒原上“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有凡人愿意生活在这里”
“并非自愿,他们中一部分是人间流放的罪犯,一部分是邪祟抓进来的奴隶,一部分是他们结合生下的孩子,还有少部分是前来历练的灵师。”
“邪祟会定时来清缴凡人,将他们带回魍魉鬼域,除非凡人能献上足够数量的离火石,否则无法保命。”
“离火石是一种藏在蛮荒狱地底的矿石,含有精纯的能量,适合邪祟修炼,但采集离火石很危险,随时有被岩浆吞覆的可能,所以邪祟一直驱赶凡人奴隶来为它们做这件事。”
桃桃了然地点头,又问“那没脸的小孩又是谁”
根据慧觉刚才的表现来看,他应该认得他。
“南宫尘。”慧觉说,“我以前只是听说,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真容。”
“从出生那刻起,他就挂在皇室驱邪司的通缉榜上,只要带回他的头颅,就能获得进入人间都城久居的资格,外界纷乱,邪祟侵袭,都城驻扎着上万灵师,是这世间唯一安全之地。”
“我之前看到几个少年在剥他脸皮。”
“穿什么衣服”
“红色劲装,还有紫色、蓝色和黄色,料子看起来不错。”
“那些少年是皇室驱邪司派来历练的小灵师,红色是柳家人,紫色是崔家人,蓝色是薛家人,至于黄色,那是皇室直系血脉才能穿的颜色,应该是哪位小皇子吧。他们本身就生在都城,不需要提他的头,那样做只是为了享乐。”
桃桃有些明白了,她问“皇室驱邪司为什么要杀南宫尘”
“这谁知道。”慧觉被她提着血液不通畅,小脸憋得通红,他痛苦道,“先放我下来。”
桃桃放过了他“刚才你说这里只有犯人、奴隶和他们的小孩,还有灵师,你是哪一类”
慧觉眼神飘忽“都不是。”
桃桃拧他耳朵“跟我藏着掖着是吧说不说”
慧觉“你你怎的这么粗鲁不像个女人家”
桃桃拧他耳朵的力气加大。
他痛叫“我说还不行吗”
“我刚进蛮荒狱不久。师父圆寂,冲虚寺被毁,只要在蛮荒狱收集够一百颗邪祟的头骨就可以加入皇室驱邪司,只有在皇室驱邪司才能修习术法成为强大的灵师,成为强大的灵师我就可以不惧邪祟,修葺冲虚寺了,这就是我来此处的目的。”
桃桃松开手,捏捏他的脸“这才乖嘛。”
慧觉皱巴着小脸揉耳朵。
两人前行了一路,此时站在山巅望向脚下。
蛮荒狱正中央,一座绵延几百里的城池出现在视野中。
城池内建筑高低交错,如一只蛰伏在深夜里的巨兽,卧趴在两座高山之间的平谷中。
自上俯视,黑色的城池里挂着星星点点的红色灯笼,与蛮荒狱其他地方相比,热闹而繁华。
“这里就是魍魉鬼域。”慧觉稚嫩的声音严肃起来,“邪祟在城里生活,他们抓来的人也会被带到城里。”
“吃掉吗”
“捉人的都是低阶邪祟,他们在荒原就已经吃饱了,带到城里的凡人是给高阶邪祟享用的。”
桃桃“那就是说他们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没错。”慧觉双手合十,正色道,“阿弥陀佛,施主,既已将你带到此处”
桃桃拖着他的衣领下山“我对这里不熟,你陪我进去找死小孩吧叫什么来着,南宫尘”
“我是凡人,我有肉身,被邪祟发现我会死的”
“放心,我保护你。”
“你一个柔弱的鬼魂谈何保护你要救人去找皇室驱邪司啊”
“你说皇室驱邪司要南宫尘的命,他们怎么会帮忙”
“那你就不该把他推出去”
“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慧觉挣扎无效,被桃桃拽下山。
两人躲在草丛里,一条长长的车队从他们面前经过,拉车的是长相怪异的骡子妖。
“这又是什么”
一路上桃桃问了太多问题。
慧觉偏头打量她“你是鬼,但不是邪祟,你在蛮荒狱,却对这里一无所知,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啊。”桃桃自己也迷惑,“我到底是谁呢”
慧觉“”
他身体伏低,尽量避免被路过的邪祟看到“邪祟肆虐人间,模仿凡人衣食住行,它们仿照人间的样式为自己建了城,凡是高阶邪祟都会吃凡人的食物,穿凡人的衣服,还会学凡人娶妻纳妾,甚至吟诗作画附庸风雅。”
“这是商队,专门负责给魍魉鬼域运送物资,那些物资有的是蛮荒狱的凡人奴隶上供的,有的是从人间抢来的。”
“那也就是说”桃桃目光挪到城门,那里守城的邪祟有几十只,每一只进入的邪祟都要被盘查,但是对商队的车子却查得不严。
她又将目光落在商队上“我们混进车里就可以混进城”
慧觉“”
“我不和你一起”他转身要逃,被桃桃没得商量一把揪了回来。
她把小和尚夹在腋下,在商队经过时,掀开一辆车子的麻布篷子,带他跳了上去。
慧觉“呜呜呜”
“不想死最好闭嘴。”车子缓缓朝大门驶近,桃桃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是鬼它们未必看得见,但你可是人哦。”
慧觉老实了。
守城的邪祟检查了为首妖物的通行凭据后放车队入城,载满货物的车子缓缓行驶城内的青石路上。
桃桃这辆车上装的全是新鲜瓜果。
蛮荒狱几乎寸草不生,慧觉很久没有吃到新鲜果子了,看得口水直流。
桃桃“想吃就吃吧。”
慧觉摇头“谓人若于有主物不与而窃取之,死堕恶道,或生人中,亦受贫乏报。”
桃桃“你能不能说人话啊”
“出家人有五戒律,不偷盗是为一戒,不问自取即为盗。”
桃桃抓起一颗桃子擦掉桃毛,塞进慧觉嘴里“邪祟从人间把桃子抢来问过主人了吗吃你的吧,还跟邪祟讲礼貌。”
慧觉“”
桃桃将头顶的草席掀开一条缝隙,朝外偷看。
沿途街市热闹非凡,路两边的商铺都开着门,老板是邪祟,客人也是邪祟。
一路上有鲜果铺,蔬菜铺,布匹铺,还有胭脂水粉铺。
面貌妖娆的狐妖在水粉铺买香粉。
身材纤细的却青面獠牙的恶鬼在布匹铺试衣。
还有一些食草动物修炼出的精怪,没有完全的人身,拖着半妖身在鲜果摊子前和老板讨价还价,诡异却热闹。
桃桃“这样一看邪祟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啊,人间的菜市场不也是这样”
慧觉啃着桃“是啊。”
车子一路前行。
前方是一处开阔的场地。
场边一棵巨树枝叶繁茂,垂下来的树枝比人腿还要粗,有千百枝。
桃桃看到,邪祟抓来的凡人被束手吊在树枝上,形状各异的邪祟站在树下围观。
“这是交易场,被低阶邪祟掳来的凡人都会吊在这里,由高阶邪祟挑选,再出钱购买。”
“被买走的会怎样”桃桃问。
“有的带回家做奴隶,有的”
一只身体缭绕着粉色雾气的花妖选中一个壮男,低阶邪祟将壮男从树上放下来。
花妖付了一小块离火石,她手臂伸出一条粉色的藤蔓将男人缠到自己面前。
她那美艳的凡人头颅化为一朵巨大的花,藤蔓缠着男人,将他投入了头顶花朵的大口中。
妖物的腐蚀体液顷刻吞噬了男人。
他发出痛苦的嘶吼,片刻后,身体就融化在了花妖的体内。
花朵消失,妖物又变回了美妇人的模样,吞噬了一个凡人,她的妖身看上去更强健了。
慧觉“就会像这样,被吞噬掉。”
桃桃呼了口凉气,在千百个被吊起来的凡人中央,她看到了那个名为南宫尘的小怪物。
他身上被几个少年作践的伤口没有完全恢复,伤痕累累。
在所有被吊起来的人中,他最小,也最平静,一动不动,没有求饶。
只是在桃桃目光落过去的那一瞬间,他有感应一般,抬头用那张无面的小脸朝向桃桃所在的车子。
似乎是在看她。
一瞬间,桃桃忽然心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