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她生来就是一个拿刀的人。
门外。
听着殿内床板激烈的碰撞声,鬼侍们低声交谈。
“好激烈。”
“看来世子很喜欢那女人。”
“生着那样一张漂亮的脸蛋,又温柔可人,换作你,你不喜欢”
“嘘,莫要胡说,当心世子听到,觊觎世子的女人,我会被挖眼割舌。”
慧觉坐在宫殿门口,想着过往的悲伤事,作出一副默默流泪的模样。
路过的鬼侍听着殿里的声音很同情他,他安慰道“世子床上的手段是粗暴些,但你姐姐还算幸运,不知多少女鬼被丢进化妖水里生不如死,放心吧,只要下了床,她要什么世子都会给。”
慧觉难过地点头。
几个时辰后,宫殿大门打开。
桃桃裹着一袭洁白的轻纱走出来。
她脸上有挨过巴掌的痕迹,锁骨香肩处也全是抓痕,脸色惨白,头发凌乱,楚楚可怜。
南宫尘站在长廊下,衣衫布满褶皱,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淡粉色。
慧觉疑惑地打量他们。
他知道桃桃身上的伤一定是自己搞的,可小怪物为何也脸红难道真的被桃桃欺负了
这少女行事叫人琢磨不透,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灵女买走南宫尘,她首先想到的是青灵女对南宫尘有非分之想。
会有那样想法的人,对南宫尘做出什么非礼事也可以理解。
想到这一层,慧觉盯着他们的眼神更加炯炯了,也更加古怪了。
鬼侍守在远处,见桃桃出来,连忙打来热水想要进殿服侍宣霆沐浴。
桃桃拦住它们“世子刚刚睡下了,别吵醒他。”
鬼侍们听了,连忙退下。
桃桃叫住其中一个长相勉强还能看的鬼侍“我想在鬼王殿里走走,可以吗”
她是世子一路抱回来的,世子也对她表达了宠爱,地位非同寻常,鬼侍没有犹豫,答应了她的要求。
桃桃穿好衣服,大摇大摆带着慧觉和南宫尘逛起了鬼王殿。
算算时间,邪灵城的人也要找上门了,她得在那之前把鬼王殿的路摸清才行,以准备随时逃跑。
带她的鬼侍是个战死鬼,致命伤在心口,衣服挡住后,脸还算好看。
桃桃和鬼侍在前面闲聊套话,慧觉和南宫尘在后面走。
慧觉“那女魔头对你做了什么”
本也不想叫桃桃是女魔头,但看着南宫尘萎靡的模样,这三个字脱口而出。
“她凌辱你了”
南宫尘脚步戛然停下,他面朝慧觉。
虽然没有眼睛,但是慧觉真切地感受到,他是在冷冷地盯着自己。
于是他识趣地闭上嘴。
在鬼侍的陪伴下,桃桃逛遍了大半个鬼王殿。
不远处有一座黑房子,那处建筑低矮得只有一片黑砖搭起的盖子,一道石阶直通地底。
“那是什么地方”桃桃问。
“是水牢。”鬼侍回答她,“里面关着鬼王殿的重要囚犯。”
“我想进去看看。”桃桃道。
鬼王殿是鬼王和族人居住的地方。
选择这样的地方关押犯人,可见犯人身份的特殊。
鬼侍犹豫“这恐怕”
“我只看看,不会把人放走。”桃桃挑起清秀的眉,有几分冷艳,“我身为世子的女人,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
世子凶名赫赫,鬼侍忙道不是。
他打开水牢的门,点了一盏幽灵灯为桃桃照亮。
水牢阴黑潮湿,石门缓缓打开,一股腐烂味道从地底弥漫上来。
桃桃捂着鼻子跟在鬼侍身后,听他讲述水牢的来历。
邪祟噬灵而生,吞噬凡人体内的灵可以增强修为,吞噬灵师体内的灵力对于修为更是大有好处。
每年都会有灵师来蛮荒狱历练,也有不少半吊子灵师被邪祟捉住,鬼王殿的水牢就是用来关押灵师的。
在确认灵师身份后,鬼王殿会用黑渡鸦给人间的皇室驱邪司送去一张名单。
如若名单上有皇室驱邪司想要赎回的灵师,那么下一年,皇室将会增加流放至蛮荒狱的犯人数量,多出来的犯人就是交给鬼王殿的赎金,用作奴隶又或是拿来吞噬,那就是鬼王的事了,至于那些犯人从哪里来,是否真的犯错,无人知晓。
桃桃与慧觉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皇室驱邪司,该是抵御邪祟护佑苍生的力量,却与魍魉鬼域勾结,实在耸人听闻。
台阶幽长,桃桃忍着难闻的气味走到地底。
眼前出现一片脏臭的水牢,数十名凡人被铁链锁在水牢里,皆是灵师。
来到蛮荒狱后,桃桃见过邪祟,见过凡人,这下也见了许多灵师。
虽然陷入水牢污浊不堪,但依稀能看出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华贵的料子,和普通人身上的粗布麻衣完全不同。
联想到刚才鬼侍的话,她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水牢里的灵师们见这只女鬼一直盯着他们看,几个年长的灵师挪动身体,挡住了后方的一个少年。
他们不动还好,这一动,桃桃看见了他们背后少年的长相。
她见过。
在那棵枯萎的桃花树下,她亲眼见黄衣少年带着几个跟班拿匕首划开南宫尘的脸颊。
慧觉说,灵师身上衣物的颜色代表了他们出身的家族,而那个为首的少年身穿黄衣,他是皇室的人。
南宫尘显然也认出了他们。
桃桃以为凭他们之间的仇怨,他至少应该表现出一丝愤怒,可他没有,依然平静得如一汪死水。
真是个猜不透的小怪物。
只是桃桃不知道,他是真不在乎,还是已经能做到将所有的情绪内敛了。
黄衣少年性子骄纵,被困在这里本就十分恼怒,现在被一只鬼魂少女这样打量更是怒火攻心,他开口骂道“你这下贱的鬼魂,看什么眼珠子不想要了”
桃桃的脾气当然是一下就炸了。
她可没南宫尘那份内敛,当即指着少年说“把他给我提上来。”
鬼侍踌躇“这是要送还皇室的人质,要是死了可就麻烦了。”
“我说要他死了吗”桃桃微笑,“不提那我去告诉世子你欺负我。”
鬼侍哪敢让她去告这样的状,连忙拉动水中的锁链把黄衣少年提了上来。
桃桃又指指点点“还有那个,那个和那个”
她一共点了五个人,皆是那天在桃树下的少年。
他们都是灵师世家养尊处优的天才,受了两天折磨,萎靡得不成人形。
此时被锁链吊起来,只有脚尖够地,满身臭水。
桃桃打量少年们“脸长得还不错,是凭着自己长得帅才敢那样丧心病狂,肆无忌惮吗你”
她叫那鬼侍“帮我在他们脸上一人画一只王八。”
鬼侍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拿着笔上前。
走到一半,桃桃拦住他,她笑吟吟的“不是用笔。”
她递过去一把小巧的匕首“用这个。”
“不可。”鬼侍附到她耳边低声说,“那黄衣少年名李青凤,是人间帝王的亲弟弟,皇室血脉。”
“他就是天王老子,今天脸上也要长王八,你不敢啊”少女纤细的五指灵活地转着那根匕首,“我来。”
她走到黄衣少年面前。
李青凤眼里就差喷出火来“你这低贱的鬼魂岂敢动我等我回到皇城必调动驱邪司全员来踏平这魍魉鬼域。”
“你最好是。”桃桃兴奋道,“要真能做到,必然会成为凡人心中的神明,我等着,你可不要当缩头乌龟不敢哦。”
她拔出刀刃,抵住少年湿漉漉的脸颊。
少年见她来真的,开始怕了,可无论他如何谩骂、哀求,桃桃手里的刀都一丝不抖,仿佛握惯了一样。
刀刃翻飞之间,一只栩栩如生的四脚王八出现在他脸上。
李青凤半边脸被鲜血覆满,痛得只能发出气音。他视线落在桃桃脸上,似乎是想记住她的模样以便来日报复,当他视线落在她背后那个小孩身上时,他愣了。
虽然换了衣服,脸上还被桃桃用笔画出了五官,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只小怪物。
自他降生那日,国师就预言皇室的江山权力会因他而倾覆。
因此,他是皇室驱邪司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的人。
那日在荒原上的桃树下,要不是感知到周围有邪祟出没,他也不会落荒而逃。
此刻,那只怪物正站在少女的背后,面朝着他。
李青凤终于明白少女为什么要在他脸上拿刀画王八了。
是为那只小怪物。
她是在报复他剖开了小怪物的脸颊。
“那只怪物”李青凤就要点破南宫尘的身份。
不光是皇室驱邪司要他死,魍魉鬼域也要他死,只要他说出他的身份,他和这少女都必死无疑。
话还未说完,少女手中沾满他鲜血的匕首尖刃抵在了他嘴唇上。
她声音冰冷,让他忍不住一颤。
“舌头不想要了,可以说下去。”
脸颊的血迹触目惊心,李青凤毫不怀疑她真的会动手。
从小到大,李青凤没有吃过一点苦。
要不是为了日后在驱邪司的地位稳固,他也不会主动请缨进入蛮荒狱历练。
此时,水牢的阴湿和脸上的剧痛已经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面对少女的威胁,他别无他法,屈辱地闭上了嘴。
少女转着匕首走到他背后,依次在另外四个少年脸上写写画画。
王八笔画太多,画起来太难,那些世家子弟受刑的嚎叫声太难听了。
她听得烦了,改画为写,直接潦草地拿刀在他们脸上刻下“王八”二字,而后收起刀,满意地拍拍手。
一时间,水牢里到处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灵师们大气不敢出,生怕这女魔头发疯,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鬼侍更是暗自心惊不愧是世子的女人,连残忍变态的程度都和世子有的一拼。
南宫尘沉默,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很奇怪。
看她插科打诨、诡计多端,以为她是个没皮没脸的人。
看她做事不计后果,想一出是一出,又以为她是个潇洒不拘的人。
此时此刻,面对少年们的畏惧、疼痛、求饶,她全部弃之不顾,又像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匕首灵活地在她指尖翻飞,仿佛她生来就是一个拿刀的人。
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南宫尘发现,他竟完全不清楚。
桃桃刻完了五只王八,随手把匕首朝水牢池底一丢“累了,走吧。”
鬼侍连忙在前引路,桃桃走过南宫尘身边,他站在原处没有动。
“喂,别想多了。”桃桃停下脚步,朝他调皮地眨眼,“不是为了你,是为我自己。”
她皱皱挺翘的鼻尖“我刚睁开眼就看见那血淋淋的一幕,吓到我了,这是精神损失,他们欠我的要还,懂”
“如果实在自作多情认为我是为了你”少女捏捏他的脸,笑容灿烂,“刚才挠你脚心的事就两清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他“跟上啊,站在那不嫌臭吗”
南宫尘跟上她,她故意磨磨蹭蹭走在他身边。
正在他以为她还有什么话想要说的时候,桃桃抓起他的衣袖,把手上沾的血擦在了他的衣服上。
她心安理得,一脸理所应当。
骄傲的神情里还带着一点小小的狡黠,仿佛是认准了他不会推开她。
而他,确实没有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