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琳娜哭声渐歇，眼睛周围隐隐泛起一圈红色，再配上她偶尔抽噎一下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个被欺负的小可怜。
你身上没有纸巾, 只能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眼泪, 结果没注意上面沾着灰尘, 一抹就是一道明显的黑线, 挂在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
偏偏她还故意仰起脸看你, 等你继续帮她擦。
你忍了忍，没忍住, 一下偏开头“噗。”
琳娜眼泪汪汪的“”
“不小心被我弄成黑脸了哦。”你翻转指腹给她看，“刚才没注意到上面有灰尘。”
她看着你, 慢慢摇头“没关系。”
依赖地蹭了蹭你的肩膀, “黑脸我也很开心。”
你眼神柔软地用另一只干净的手轻轻梳理她卷翘的金发，然后带着她离开这里, 去到一家安静的饮料店, 点了一杯热可可给她。
她乖巧地抱着饮料喝, 压根不管脸上那道脏兮兮的黑线, 就只是时不时用小眼神瞄你，等你回看过去后又倏地把眼神移开。
这样来回好几次，你终于明白她的意图。
擦拭手指的动作也慢慢停下来。
你失笑道“过来吧。”
琳娜立刻捧着饮料杯坐到你身边，像之前那样老老实实地抬起脸，等你将纸巾沾湿, 一点点擦掉脸上的黑乎乎的印记。
你一边擦, 一边好奇地问她“如果我没发现你的想法, 那你要顶着它出去吗”
她认真地点头“嗯”
你忍俊不禁, 想出声调侃她, 却在看见她那双褪去暗沉重新变得亮晶晶的眼睛后，咽下喉咙里的调侃，最后轻声说“那就只好由我来啦。”
你擦干净她脸上的污渍，顺手捏了一把“总不能让小可爱顶着脏兮兮的脸出去。”
琳娜闻言，翡翠色的眸光微微一颤，与此同时墙壁里镶嵌的莹白柔光像星辰一样落进她的眼里，叫人恍然间以为是泛起的泪光。
她慢吞吞地，将头靠在你的肩膀上。
“已经很久没听到了”
柔顺的璨金色长发沿着颈线流淌下来，慢慢滑进你的手心，眼里的神色被垂下的金发全部盖住，只听见嗓音带着点喑哑的滞涩感。
“除了您，再也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
你的呼吸微顿，指尖也蜷缩起来，最后轻柔地落在她的发间，仿佛安抚幼龄的孩童一般轻轻拍着她的头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琳娜安静地依偎了你一会儿，很快恢复情绪，抬起脸问“为什么大小姐现在的样貌和以前完全不同是念能力的缘故吗”
“不是念能力。”
你摇了摇头，在她疑惑的眼神里解释道“我现在使用的并不是我的身体。”
她愣愣地盯着你，忽地一下睁大眼睛。
“这种事”
“是不是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你说，“具体的缘由我没法解释，但在我进入这具身体之前，身体的主人就已经死去。”
说到这里，你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所以勉强也不算是随意占据他人身体吧。”
琳娜瞠目结舌“那，那您现在的身份是”
“这个啊，目前是女仆兼杀手哦。”
“”
一阵诡异的沉默。
这个漂亮的金发女孩直接炸开了。
她的表情寸寸龟裂，仿佛听见了什么不能承受的话“什么您竟然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一定、必须要带您离开”
你被她崩溃的表情逗笑了，单手撑着下颌，目光温柔地笑意盈盈看着她
“这种活泼的样子才像你嘛。”
“大小姐”
你轻轻戳了一下她因为情绪激动而鼓起来的脸颊，换回一个不满的小眼神“没关系的，正好我也在那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琳娜气鼓鼓地说“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你平静回答“我的记忆。”
她一下愣住了。
比玉石还要透澈的眼眸呆呆望着你。
你仰头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注视着淡蓝色天花板上面绘制的涂画，它们藏在云朵后面，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一起，让人看不清具体的图案。
就像你模糊不清的记忆。
“琳娜，我忘记了很多东西，甚至连和你相关的记忆都是刚刚才突然想起来的。”
你微微侧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在这之前，我只是觉得听见你的名字会有熟悉的感觉。”
“”
她张了张嘴，好似大梦初醒那般喃喃道“大小姐怎么会这样”
你想到那间自己被监视起来的研究院，又想到那个古怪的游戏，唇角的笑意收敛几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叹息道“我也不知道呢。”
而后你又补充道“不过我现在在努力找回记忆，说不定全部想起来后我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琳娜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你看着她脸上的担忧，微笑着软下声来。
“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嗯。”
这时，你想到之前脑海里闪过的回忆片段“那个叫西索的红发孩子他和天空竞技场一百六十层的那个死神魔术师是同一个人吗”
琳娜忽然就安静下来。
碧绿色的眸子缓缓下移，凝视着手中的饮料。
她像是发现了令她感到惊喜的事情，声音不小心透出些许端倪“大小姐不记得西索的事吗”
“嗯，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我想见见”
“不是的。”
琳娜突兀地打断你的话。
窗外墨绿的树影在她的眼里荡漾开来。
晶亮的光点尽数退却，有深沉的颜色在眼睛里逐渐扩散，像伴随狂风起舞的波澜壮阔的树海，此起彼伏，晦暗不明的阴影藏匿在最深处。
“不是的。”
她又重复一遍。
仿佛为了彻底说服自己。
可她看向你时，瞳孔却微不可察地一颤，本该笃定的语气莫名退缩几分，竟然变得飘忽不定。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你听出不对劲，但是琳娜立刻垂眸避开你的视线，从怀里拿出一张银行账户卡，推到你面前“大小姐，这是属于您的。”
你暂时将刚才的思绪抛到一边，疑惑翻开，然后惊讶地看着上面数不清的零，“这是哪来的”
“这是莫罗家族剩下的所有资产。”
“怎么会全在这上面”
你往回翻了几页，发现金额是在几年前开始逐渐增多的，直到七个月前一口气多出数百亿戒尼，汇聚成现在的恐怖数字。
“莫罗家族那些人没闹起来吗”
琳娜轻轻摩挲着饮料杯壁“莫罗家族啊。”
她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没关系的，大小姐，现在已经没有莫罗家族了。”
你闻言一愣。
琳娜的笑容越拉越开，声音里透着愉悦。
这个在过去总喜欢提着裙子，灿烂地笑着朝你跑来的金发女孩，此刻那双眼睛仿佛是海水与冰凝聚而成的绿宝石，漫出冰凉的冷意。
“那些威胁您的烂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你还没说话，苍绿色眸子里的那股冷意在触及到你的视线后猛地一滞，下一秒倏地变成紧张的神色，似乎很怕被你看见这样的她。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小声道“大小姐”
耳畔的金发随着她垂头的动作耷拉下来，就像小金毛的耳朵，“我是不是，让您觉得陌生了”
琳娜将脸抵住自己的手心，闷闷道“我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我”
你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也是啊。”
她一点点抬起头，难过地看着你。
你改为捏住她的脸“不许哭。”
故作生气道，“我现在也和以前不一样了，琳娜是不是马上就要丢下我走掉”
“不会的”
她惊慌地按住你的手，然后慢吞吞地将自己的脸埋进你的掌心，低声轻喃“我永远不会。”
你感受到她的睫毛轻轻触碰手心，然后听见她开口“那个时候，我委托了很多杀手，从四面八方堵住了那些逃亡的莫罗家族成员。”
“有几个厉害的保镖费了我好大力气，最后追上去的时候我才发现西索也在那里。”
琳娜紧紧握住你的手，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实感，仿佛风一吹就快要散了“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地上，旁边都是保镖的尸体”
你的目光缓缓游离到她的耳尖。
是一种充血的红。
她小时候就不擅长对你说谎。谎言说得越大，耳朵就会越红，就像现在这样。
最后，她停顿了很长时间，做足心理准备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开口，声音里似乎带着淡淡的呜咽和祈求“大小姐，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你在心里叹息一声，涌上一阵酸涩的情绪，另一只手触碰着她的头发，轻声对她说
“我知道了。”
你带着琳娜回到天空竞技场。
正好在大厅里看见坐在沙发上等你的奇犽。
“贝朵”
他灵活地弹起来，几步窜到你面前，探头去看站在你身后的琳娜，好奇道“已经确定了吗”
你点头“嗯，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琳娜看着奇犽，迟疑道“大小姐，这孩子”
你还没说话，奇犽倏地瞪圆眼睛，嗓门瞬间拔高八度，不可置信道“大小姐”
琳娜被他吓了一跳，你笑吟吟地回答“没错哦，对我以前的身份很惊讶吗”
奇犽诚实地点头“超级惊讶啊。”
然后继续问你，“既然是很重要的人，那她肯定知道西索的情况吧，你有没有问”
“不是。”琳娜突然开口，“不是同一个人。”
说话时，她刻意避开你的眼睛，只盯着奇犽。
不过奇犽很擅长察言观色，立刻发现不对，眉毛一竖就要说出来，你一下子打断他“小奇犽已经打完比赛了吧，那我们现在回酒店”
尚未出口的质问被你堵在喉咙里“啊。”
他好看的眉眼紧紧皱起来，狐疑地看了你好几眼，最后还是跟着你说，“那就回去吧。”
回到酒店，琳娜的精神不是很好。
你把她赶去睡觉补眠。
中途她惊醒了好几次，每次都一脸慌乱地冲出房间，看见你还在坐客厅里看电视才放下心来，倒是把奇犽看得一愣一愣的。
后来你干脆先陪她睡觉，等她睡熟后才离开。
奇犽原本窝在沙发里边看电视边吃零食，注意到你出来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你坐过去，紧接着压低声音，问“她怎么回事”
你猜测道“应该是在害怕吧。”
他不理解“害怕有什么害怕的”
奇犽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果断放弃这一块，问起另一件事“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
“因为我知道啊。”
“你知道她在撒谎”
小少年停下动作，麻溜地蹭到你身边来“那你怎么不直接揭穿她你不是一直在找过去的记忆吗，现在明明有线索却被她故意骗了”
“没关系啊，反正西索现在也不在这里，就算想去问他也没办法，再等等吧。”
迎着小少年匪夷所思的眼神，你垂下眼帘，微微收敛笑容，声音极轻“我差不多能猜到琳娜为什么会撒谎，所以暂时不打算逼她解释。”
“我跟她分开的时候，她才和你差不多大。”
你温声说“可是现在她都这么大了，还因为找我把自己弄得这么憔悴她受了很多委屈，大概想要我单独多陪她一段时间。”
奇犽咔嗤咔嗤咬着零食“这只是猜测吧。”
他指出其中的缺陷，“万一你猜错了，她不是这种想法，那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谁叫西索不在这里呢。”
“”
奇犽皱着脸思考片刻，猛地垂下肩膀，拆开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虽然不太理解你的想法，不过你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就这样吧。”
“如果到时候出现预料之外的事就找我。”他信心满满地说，“我肯定会帮忙的。”
你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谢小奇犽，真是太可靠了。”
“切，这种小事。”
他骄傲地抬起小脸，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下盯住你的眼睛“等一下，你刚才说她和我差不多大的时候你们就分开了你那时候多大”
你沉吟片刻“十六、七岁吧。”
奇犽严肃地掰着手指算起来，很快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说“那你的实际年龄岂不是已经很大了么，差不多都有我的五倍了”
你的笑容瞬间裂开。
“奇犽，我要打人了哦。”
“”
小白猫掂量了一下你们之间的武力差距。
安静地抱着零食远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