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谷因为方才那场纷乱,闹得城中的小妖们有些不安,全都聚在街道上。
有只小老鼠偷偷去看了一眼,回来大惊失色地跟大家道
“不好了不好了,未雨殿塌了尊上不会有事吧”
这一句话出去,在人群里掀起一阵骚动。
大家吵吵嚷嚷的,都想去未雨殿看看,但谁都不敢打头阵。一群小妖推搡一阵,直到道路尽头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把楼画安顿好后,雾青换了身衣裳,又检查了一圈城中情况,交代好后续事宜,准备回去时却是注意到了这边的乱象。
暗香谷对于妖族来说,和清阳山于人族的意义是差不多的。但虽然暗香谷广纳妖魔,势力分布极广,但主城中却向来只有一些弱小到难以自保的小妖。
雾青怕他们担心,就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站在前面的小喇叭花听了他的故事,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大祭司是坏人啊,真可怕。那尊上呢,尊上没事吗”
雾青抿抿唇“没事的。”
说罢,他记得楼画之前的嘱咐,于是看着眼前的城民们,冲他们鞠了一躬
“主人情况不便,他让我替他谢谢各位的祈愿。不过抱歉,我们事先没有说明,擅自动用了各位的心意去做了别的事。”
小妖们愣了一下,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
小喇叭花左看右看,摆摆手,冲雾青笑笑
“没关系的呀,尊上给了我们一个安全的家,他一直在护佑我们,这次换做我们来保护他。我们大家的祈愿能帮到他,我们也很高兴啊。”
这话一出,周围的小妖们皆点头附和。
“如果尊上以后有需要,我们随时都在”
“是啊是啊,我们好喜欢尊上的”
“祝尊上平平安安”
雾青愣了一下。
随后,他微微弯唇,冲大家笑笑,点了点头。
楼画这次过后,在暗香谷又休养了一个多月才彻底恢复。
他大多时间都是在睡觉,加上暗香谷没有白日,通常是一觉睡醒,跟徐惘或者雾青聊两句,又迷迷糊糊继续睡。
这段时间里,徐惘还真的依着楼画醒时说的玩笑话,兢兢业业趴在楼画床边给他当地毯,期间还和争宠的连朔打了一架。
至于结局,两人自然是被雾青打包扔了出去。
时间一日日过去,等楼画再醒的时候,他心脉中的损伤已经基本痊愈了。
那天,暗香谷的居民们得到消息,为了庆祝,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了烟花,聚在一起放给楼画看,热闹得像是在过节。
在楼画休养的这段时间内,坍塌的未雨殿已经被修好了,甚至还加盖了两层。
楼画就倚在未雨殿的房顶上,看着那些小妖怪聚在灯火下打闹。
他从储物戒中拿了一壶酒,仰头喝了一口。
辛辣烈酒入口,令他微微皱起了眉。
过了一会儿,屋顶上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
楼画不用去看都知道是谁。
雾青上前几步,他闻见了酒的味道,于是抿抿唇,道
“主人,您的伤才刚好”
“不碍事。”
楼画抬眸看他一眼,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
“坐这来。”
雾青顿了顿,听他的话坐在了他身边。
他沉默片刻,突然出声道
“主人,既然大祭司已除,那以后一直留在暗香谷,可以吗”
楼画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不行,清阳山的宗门大比就在近日,我答应过一个臭小孩,要去看他打架。”
雾青点点头,没说话。
楼画又说
“我明日出发,你不必跟着了。你若是愿意留下,就继续待在暗香谷。若是不愿意,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跟了我三百年,现在我自由了,也放你自由。”
说罢,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雾青
“解药。”
除了秦东意,楼画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绝对的信任,只有雾青是例外。
这并不是因为雾青有多特别,而是因为楼画在给他信任前,先给了他一颗毒药。
三百年前,年少的楼画在未雨殿的后院逼自己吐出大祭司给他的药。那药大概能扰乱他本就不稳定的精神,因为他发现,自从喝了这药,他发病的频率显然变高了。
意识到这点后,楼画总是找机会一个人解决这个麻烦,也从来没被人发现过。直到那天他一抬眼,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青碧色眼睛的家伙。
那天他把雾青掐住脖子按在地上,原本想直接解决了这个家伙,但雾青却说,他是他的近卫,只听从于他。
楼画确实被这话打动了,但他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去相信一个人的空口白话。
可他现在需要一个能帮他做事的人,所以他给雾青喂了毒,解药则在他自己身上。他那时就答应过雾青,若是有朝一日他摆脱了大祭司的控制,就将解药给他,放他自由。
但此时听了楼画的话,雾青却是愣住了。
他半天问出一句
“主人赶我走”
“给你自由,怎么倒成了赶你走。”楼画仰头饮下一口酒,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
随后,他就听雾青说
“属下只愿一直跟在主人身边。”
听见这话,楼画微微愣了一下
“为什么”
楼画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仅仅以利益勾连的。
他自问对雾青并不算好,之前雾青听他的话帮他做事,他也只以为是那毒的功劳,两个人为了各自的目的各取所需罢了。
但现在既然九婴已除,他也给了雾青解药,这人为什么不走
楼画的疑惑,雾青很快给了他答案。
他顿了顿,坦白道
“有件事,属下从一开始就瞒了主人。”
楼画微一挑眉,就又听雾青道
“属下天生,不惧百毒。”
换句话说,楼画一开始给他喂的那颗药,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楼画自己一个人的定心丸。
如果雾青想,他随时可以叛。但他从未选择那样去做。
这让楼画皱起了眉。
他不懂。
“为什么”
楼画又问。
他坐起身子,酒壶也被他丢在一边,酒水顺着壶嘴淌下,散出阵阵香气。
“忠诚是原则,没有原因。”雾青只说。
楼画“但现在已经结束了,你不必再听我的话。”
这下,雾青不说话了。
楼画观察着他的神色,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但他不觉得那是真的,于是只笑了一声,开玩笑般问
“怎么,你离不开我,你爱我啊”
雾青沉默不言。
楼画看着他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虽然雾青没有回答,但沉默就已经给了他答案。
楼画又遇到了无法理解的事,他强调道
“小瞎子,我对你不好。”
雾青知道楼画不理解感情这回事,因此很认真地解释
“如果我爱一个人,只会是爱他的性格为人,爱他的全部。和对我好不好并无关系。”
听了这话,楼画无端有点烦躁。
他无意识地点着手指,雾青看出了他在焦虑,于是又道
“抱歉,让主人为难了。”
暗香谷的街道上传来一阵惊呼声。
同时,一道大大的光点冲上半空,炸开了一朵很大很大的烟花。
那烟花将夜空映亮一瞬,随后很快暗淡熄灭,变成点点灰烬。
雾青等了片刻,见楼画没有反应,便默默起身。
离开前,他留下一句
“只要主人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听见这话,楼画一把拉住雾青的袖子。
雾青的话让他有些混乱。
这人的态度让楼画意识到,他们的“爱”是不一样的。
他有些不解地问
“小瞎子,你为什么不要求我对你好”
雾青并没有多犹豫
“感情是我自己的事,主人没有义务接受,也没有义务对我好。”
雾青的回答令楼画有些出神。
他听着雾青的脚步声离去,默默攥紧了手指。
装有解药的小瓷瓶在他掌心化为碎片,落了一地。
楼画觉得,自己等不到明日了。
暗香谷的烟花还没停,他穿过了那片光,直直飞往了清阳山的方向。
暗香谷是永夜,但在外面的世界,天色才刚至傍晚。
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火烧一般的赤色,给世间万物都映上一层暖意。
秦东意用法术隐去了自己身上那些妖化的部分,他看起来与往常无异,正坐在梧桐树下的小桌边,自己对着残局出神。
过了一会儿,梧桐树忽然被风吹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空气中夹杂了一丝晚香玉的味道。
秦东意目光一顿,从桌边站起身,转身时,有一人扑到了他怀里。
秦东意闻到了一阵酒气。
那人轻了很多,人都瘦了一圈。
楼画紧紧环着秦东意的脖子,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秦东意,你能不能教教我,爱是什么”
秦东意摸摸他的头发,察觉他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便问
“怎么了”
楼画近乎贪婪地嗅着秦东意身上的檀香味,他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好像一直在逼你、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这样是不是不对我的爱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你对我好,我想好好爱你,但为什么我做不到”
楼画眼睛里闪过一丝红光,他钻到这个怪圈里,无论如何都出不来。
他从小时候开始,就能很轻松地学会所有东西。
唯独关于感情、关于爱,他怎样都学不会。
他以为自己那就是爱没错,但突然又有一个人跑出来,让他意识到了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为什么只能靠逼迫和威胁来把想要的人留在身边。
他看见秦东意对别人好就想杀人,他接受不了秦东意身边有别人。
他给了秦东意很多,但好像从来没问过他想不想要、需不需要。
楼画知道这种情绪跟他自己一样,是畸形的。
他知道他的“爱”一直在伤害他,可楼画停不下来,也放弃不了。
可能只有哪一天他死了,这种折磨才会结束。
楼画耳边出现了很多声音。
那些声音说他是疯子,说他是扫把星,说他活该没人要
他有些喘不上气,手不自觉地用力,抓紧了秦东意的肩膀。
他也想是个正常人。
如果他像个正常人一样,像当年的十三一样
秦东意注意到怀中人的异样,他把楼画放去小桌子上坐着,棋盘上还没解开的残局棋子散了一地。
他捧着楼画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随后温声道
“学不会就不学了。”
楼画耳边的嘈杂随着这一句话,忽然就停了。
他微微睁大眼。
他看着秦东意顿了顿,说
“你愿意怎么做都随你,只要你需要,我就不会走。”
作者有话要说
只写出来一章所以只有一更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