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相,老熟人了。
确定了老妇人口中所念确实是这两个字,楼画也不再藏了。
他像一个大惊喜一般从矮树后面跳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
周围没有点灯,本就衬得这偏僻树林略显阴森,结果现在这烧纸的人眼前突然跳出来一个白衣人影,还热情地冲她打招呼,这委实是把老妇人吓了一跳。
老妇人尖叫一声,大概原本是想跑的,结果腿一软,却是栽倒在了地上。
“仙人,仙人奴婢也是迫不得已,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奴婢”
老妇人口中絮絮叨叨念着类似的话。
楼画凑近了些才听清楚。
他又问
“你在干什么”
老妇人大概根本没注意眼前人是谁。
她颤颤巍巍地跪伏在地上,人抖如筛糠,嘴里糊里糊涂地答
“奴婢给周相烧点纸钱,奴婢晓得周相死得冤,愿周相安息,周相在天有灵,莫要迁怒于奴婢”
又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
楼画皱起眉,多少有些烦躁。
也正是在这时,旁侧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便有一年轻宫女从树林后走了出来。
她看了楼画一眼,见他打扮不像是寻常人,便冲他行了一礼
“老嬷嬷得了失心疯,向来这副模样,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说罢,宫女一把拉起那老妇人,试图强行将人拖拽走。但没想到,老嬷嬷的反应却格外激烈,她在宫女手底下挣扎着,扯着嗓子尖声道
“放开我仙人在这,岂敢放肆奴婢要向仙人和周相赎罪,奴婢要赎罪”
听着这话,楼画微一挑眉
“周野望不是个通敌叛国的罪人你为何要向他赎罪”
“不是的都是我”
“张嬷嬷莫要胡言乱语,你这颗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张嬷嬷话还没说完就被宫女堵了回去。
楼画瞧着这两人的状态,这便微微眯起眼,问
“她说得这话,是什么意思”
宫女摇了摇头,又冲楼画一礼,语气稍显冷漠
“失心疯的老人家说的疯话罢了,贵人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她便捂着张嬷嬷的嘴,将人生生拖离了这片树林。
楼画看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轻轻点着手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蹲下身子,认认真真打量起地上的火堆来。
刚那两人走的时候忘记灭火,此时火稍稍小了些,火底还残留着方才烧毁的黄纸的灰烬。
楼画将手探进火里,拈了一小撮灰烬出来。
那灰黑色的残片还略微燃着些火光,楼画在其中注入一丝灵力,那灰烬这便从他手中缓缓飘了起来。
纸屑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打着转,迎着黑夜飞向了另一个方向。
楼画目光一顿,起身跟了过去。
夜里的皇宫比白日要冷清不少,道路上只有偶尔行过的巡夜侍卫。
楼画跟着纸屑一路从那偏僻的树林,去到了金銮殿的屋顶。
这金銮殿几乎是整个皇城最高的建筑,楼画站在顶端,一眼望去,几乎能望见整座皇城的景象。
高耸朱墙、雕栏画栋、奇花异草,以及一个和周边景致格格不入的人。
那人容貌俊朗,穿着一身明艳的赤红色官服,瞧着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大概是因为他只是残魂,他整个人在夜里还发着淡淡的光芒,还有些许不真实感。
想必,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周相,周野望了。
也正如老太监所说,周野望来的方向正是皇宫的那个承天门。
他步子很轻松,一路上也不知在和身边什么人说笑,每走几步还像是遇见了熟人一般,还要冲旁侧的空气行一礼。
楼画猜,他大约是在重复自己死前一天发生的事情。
那周野望现在是在做什么按照他们凡世的说法,是在上朝吗
楼画看着新奇,他的目光一滞追着周野望跑,一路看着周野望从承天门的方向行至金銮殿前。
但就在他即将踏上金銮殿的台阶时他却顿住了脚步。
楼画微一挑眉。
他看见,周野望停在台阶前,正低着头,似乎是在怀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过了片刻,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玩意。
楼画看见,那是一个小荷包。
说实话,如果让楼画给这荷包来个简短的评价,他就只有四个字
奇丑无比。
那荷包绣工粗糙,上面绣了两只奇形怪状的鸟。
楼画猜,那大概是鸳鸯吧。
但即使这荷包如此粗糙,落在周野望手里,却像是珍宝一般。
他眼中一片温柔,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荷包上两只小鸳鸯,似乎永远看不够一般。
最后,大约是有人来催他,他愣了一下,这才将荷包收回了袖中,自己抬步走进了金銮殿。
楼画轻轻皱起眉。
他从金銮殿顶一跃而下,正准备跟进去时,却被门口重重把守的侍卫拦住了。
“干什么的竟敢夜闯金銮殿”
侍卫语气不善质问道。
楼画微微弯起唇,只道
“来救你们主子命的,还不滚”
“大胆拿下”
随着这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皆是兵甲摩擦发出的清脆撞击声。
楼画也不知道这老皇帝什么毛病,大半夜了,在这一个破金銮殿还安排了百十号人守着,仿佛这宫殿是窃来的一般,还怕别人再偷去不成
楼画在心中暗骂。
在这期间,已然有数十人手持兵刃朝楼画袭来。
凡人就算穿再多兵甲拿再好的武器,也断抵不住楼画一击。
但在千百年以前,人族皇帝曾跟妖族始祖有过契约,不许妖在长安以及皇城行伤人之事,否则天雷降罚,轻则削去一身修为,重则灰飞烟灭散于世间。
楼画没感受过天雷的威力。
他掰着手指算了算,眼前一共有百十人,这几百条命换来的天雷,那滋味大约不是很令人愉悦。
于是,他在杀人闯殿跟天雷比比命硬,和放下好奇心你好我好间纠结了一瞬。
好在有个人在他做出决定之前,就帮他多创造了一个选择。
青色灵流渐起,以结界之势挡开了那些冲楼画扑来的侍卫。
一身烟青翩然落于楼画身侧,他也没问楼画要干什么,只说
“去。”
楼画微微弯起唇角。
他看了秦东意一眼,就这一眼,便把先前和疏月君闹的那点不愉快尽数抛去了脑后。
秦东意将那百余人尽数挡在了自己身边。
楼画越过那些侍卫,直直冲向金銮殿大门。
他今早见过白日里的金銮殿,那时守卫松散,一派正常,但到了夜里,老皇帝却多派了数十倍的兵力守护此地。
加上周野望残魂对于生前行为的映射,楼画几乎可以可肯定,这金銮殿中定有秘密。
身后是兵戈相击之声,不知何时,金銮殿四面八方围过来不少持火把的人。
那些光点由远及近,几乎要将皇城的夜映得如白昼一般明亮。
“放肆”
嘶哑苍老的声音穿插在兵刃声中,看来老皇帝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但楼画并没有去理会他,在老皇帝话音未落之时,他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金銮殿的大门。
但下一瞬,金光大亮。
楼画只觉一股强大力量像火焰一般顺着他指尖缠绕上手臂,引得整只手的经脉都似被灌入了岩浆般痛不欲生。
他被那力量推得不受控地向后飞去,好在有个人在他落地前就稳稳接住了他。
人族虽然弱小,但他们能在历史的长河中占据一席之地,看来也并非没有原因。
不仅初代皇帝曾定契不许妖类伤害长安与皇城中人,就连这金銮殿,都有自我防护的本事。
楼画的手有些抖。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手臂中那乱窜的火焰驱赶出去,但心里的火却悄然滋生。
站稳后,他推开了秦东意。
此时由于老皇帝到来,在场侍卫皆停了动作,等待皇帝号令。楼画就在此时大步上前,一脚踹飞皇帝身边的护卫,在所有人没反应之前便闪身上前,掐着老皇帝的脖子将人从轿辇上拖了下来。
老家伙挥舞着手里的桃木剑,嘴里哇哇乱叫着,他身边那些太监宫女们不敢上前,只有那个老太监尖声道
“放开陛下”
皇帝遇妖袭击,皇城灵气有所反应,几息之间,金銮殿上方的晴朗星空便瞬息布满阴云,隐隐有雷鸣轰隆。
“这破宫殿给我打开”
楼画把老皇帝往金銮殿的方向一摔,但力道控制得很好,并没有伤到他,头顶的那些雷云也就拿他没办法。
他冷笑一声
“想让人救你还有所保留我看你也是不想活了。”
“大胆道士”
老皇帝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扶正自己的发髻
“朕叫你捉鬼,没让你闯殿你这么大本事,等会儿那畜生从中出来,你自将他捉去便是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进朕的金銮殿”
这话把楼画气笑了。
他上前几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踩住了老皇帝的肩膀。
“我算什么东西”
楼画笑意渐深,撤去了原本掩饰所用的黑瞳,换上原本的猩红颜色,在夜里发着浅淡的光。
他弯着唇角,语调微微上扬,眼里映着周围人火把上的暖光
“你给本尊听好,在这皇城,本尊确实拿你没办法,杀了你换一道天雷,也不大值。但若你真嫌自己命长,稍等你可爱的周相从金銮殿中出来,本尊便令他在你眼前化魔。你不是总将他叫做恶鬼吗想不想看看,真正怨气冲天的恶鬼,是个什么模样”
楼画这一番话,吓住了在场所有人。
一时,竟没人关心自己家陛下还在那男人脚底下踩着,一个个都面色恐慌地愣在了原地。
也正在那时,金銮殿的门内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直直从门内穿墙而出,全然没了来时的意气风发,甚至连眼里的光都掩去了。
他两手已一种扭曲的姿势垂在身下,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绑在了一起。
周野望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又顺着来时的路,走回了承天门的方向。
楼画眸里红光一闪即逝,他手中灵力溢散,化成一线便要冲周野望而去。
老皇帝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
“不要”
他指指盯着那道红色灵流,目光一直投向那一身朱红的少年,像是看见了什么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楼画那时在想,估计都不用周野望化魔,这老皇帝自己就能把自己吓死。
他期待着一会儿的好戏,可惜他的戏并没有开场的机会。
因为那道灵流在注入周野望的残魂前便消散了,周野望的残魂也化为一道流光,钻入了锁魂瓶中。
楼画微一挑眉,有些不悦地看看那锁魂瓶,又看看秦东意。
秦东意收好那瓶子,随后抬步向楼画走来。
他没看楼画脚底下的老皇帝,而是温声同他道
“放了他。”
“不放。”
楼画也一点不给他面子
“你把瓶子里的人放出来,我就放了这老家伙。这破宫殿的秘密,你不好奇,我可是感兴趣的很。”
秦东意这才瞥了一眼楼画脚底下的人。
仅那一眼,便让老皇帝背后冒出一片冷汗。
不知为何,虽然怎么看都是白衣服这人更凶一点,但此人带给他的那种冷漠至极的压迫感,却是让他打心里吓了一激灵。
但秦东意的冷漠也只出现了那么一瞬。
随后,他掩去了那些漠然,携了些温柔,只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楼画的后脑。
他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只像是哄小孩一般,柔声道出一句
“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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